跑馬場的四周,全是高高山嶺,金翠相間的時節,觸目似一張半卷的錦簾,暖風宜人。


    顧輕舟讓高橋荀悄悄先走,然後顏一源從旁邊下樓,再從側門進來。


    顏一源的出現,讓整個場地的人歡唿起來。


    “剛才是洋人摔下馬了。”有人幸災樂禍。


    “什麽洋人,那是倭人。”有人提醒道,“倭人和我們長得一樣。”


    “西洋人是洋人,東洋人也是洋人嘛。”


    “真沒想到啊,顏五命這麽好,要是他摔那麽一下,嘖嘖”


    顏五若是摔下馬,肯定當場摔斷脖子。別說那麽疾奔的快馬,就是平常騎馬,也常有摔下來把自己摔殘廢的。


    所以說,顏五少命好。


    眾人議論著,顏五少迴到了顏洛水和謝舜民旁邊的席位上。


    “嚇死我了。”顏洛水一手撫摸著微隆的小腹,一手打顏一源,“你再幹這種事,我非要告訴姆媽不可!”


    顏洛水說“嚇死了”,其實不然。


    她看到顧輕舟和霍攏靜一派淡然,就很清楚知道小五沒事。


    話雖如此,那個人摔下馬的時候,顏洛水仍是受驚了。


    “姆媽知道的。”顏一源笑道,專門和洛水作對。


    姐弟倆爭鋒對麥芒。


    顧輕舟安靜的眼波中,似有一泓清泉,此刻掀起了漣漪。


    “我去趟醫院。”顧輕舟道。


    那個摔下馬的副官,顧輕舟要去看看如何了。


    當時的情況看,他隻是受了外傷。


    這件事是他自願的,而且顧輕舟給了他高額補償,也告訴他非常危險,摔斷胳膊腿不可避免。


    那副官卻願意:“為顧小姐赴湯蹈火,是屬下的職責。”


    他是司行霈訓練出來的人。


    “輕舟,我也去。”顏一源忙道。


    那副官是為了顏一源才受傷的。若不是顏一源執意和高橋一較高下,也不會鬧成這樣。


    高橋看中的那匹馬,根本不是顏一源的,顏一源維護它,實在是小孩子的稚氣。如今害得顧輕舟的下屬受苦,顏一源過意不去。


    “好啊。”顧輕舟道。


    霍攏靜也站起來:“走吧。”她也要去。


    顧輕舟轉臉對旁邊的謝舜民道:“姐夫,你和洛水自便。”


    謝舜民頷首:“你們忙吧。”


    三個人去了醫院。


    那名受傷的副官叫郭寺。


    郭副官的右腳,骨頭幾乎轉了個彎,有很嚴重的骨折,醫院的人正在束手無策。


    西醫提出要手術,把骨頭鋸開重新正位;而有華人西醫,就提出:可以去找會正骨的中醫來試試。


    顧輕舟恰好到了跟前。


    此情此景,顧輕舟看在眼裏。她不太擅長接骨,主要是她手上的力氣不夠。


    接骨需得大力。


    “醫生說,需得找個會正骨的中醫。”另一名副官告訴顧輕舟,“如果今天晚上還找不到的話,他們會手術,將骨頭鋸開。”


    顧輕舟沉吟。


    她看了眼這名副官。


    這名副官姓劉,跟郭副官是一起參加比賽的,他當時逃過了一劫。


    “劉副官,你可有膽量幫幫他?”顧輕舟指了指在病床上的郭副官。


    郭副官此刻痛苦不堪,死死咬住了唇,麵如金紙,冷汗打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少夫人,您要屬下如何做,屬下就如何做。”劉副官道。


    顧輕舟頷首。


    她走上前,對病床上的郭副官道:“郭副官,我給你看看腳。”


    “不用了少夫人,太髒”郭副官聲音斷斷續續的,疼得太厲害了,他要很努力才能控製得住。


    他說,他的腳髒,不希望顧輕舟去碰。


    他額頭不停滲出冷汗。


    如此劇痛,他愣是沒哼一聲,全部咽了下去。


    顧輕舟心中既有愧疚,也有敬意。


    “我看看。”顧輕舟執意道。


    她上去摸骨。


    郭副官的整個腳麵都腫得老高,因為有一塊骨頭翹起,導致腳向後偏移,已經完全挪位了。


    這種情況下,硬是要接骨,郭副官非要疼死不可了。


    “得叫人按住他。”顧輕舟道。


    劉副官道是。


    很快,劉副官叫了四名醫生進來。


    而且都是洋人男醫生。


    顧輕舟讓他們把郭副官緊緊按住,就對劉副官道:“你過來,我需要你的幫忙,我手勁不大。”


    劉副官道是。


    顧輕舟摸到了傷骱所在,對劉副官道:“按住這裏。”


    劉副官道是,果然上前,依照顧輕舟的吩咐,按住了傷骱。


    顧輕舟自己則托住了郭副官的整個腳麵,她氣息輕軟,對劉副官道:“我數一二三,到了三你就用力往下按。”


    劉副官道是。


    顧輕舟數數很輕,免得郭副官聽到,心中更緊張。


    她用她和劉副官能聽到的聲音,喊到了三的時候,劉副官使勁按下了傷骱處,顧輕舟用力一托腳麵。


    骨頭清脆的哢擦兩聲。


    郭副官疼得全身痙攣,終於啊的一聲大叫出來,昏死了過去。


    眾醫生嚇得膽戰心驚。


    迴頭一看時,居然已經接好了,郭副官的腳被正了過來。


    眾醫生又非常錯愕。


    骨科的醫生上前,摸了摸郭副官的腳,發現那塊翹起的骨頭,居然這般輕易被接了迴去,大為驚訝。


    “這是如何做到的?”醫生問。


    顧輕舟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後背一層冷汗,而她的麵頰上,汗也順著鬢角滑落。


    “他這是一處半脫位,一處上掉位。那怕再有高明的手術,也無法同時解決這兩個問題。”顧輕舟道,“需得正骨。”


    顧輕舟之所以這麽緊張,是因為當劉副官按下去的力度,如果太大,和她扭轉的力度無法匹配時,這隻腳就無法同時處理好兩個脫位。


    她不能告訴劉副官用多大的力,因為力氣太輕了,根本無法將傷骱複位;而她自己也不知劉副官的力氣有多大。


    萬一弄不好,白白讓郭副官吃苦。


    好在,憑借著一點運氣,以及她的精準判斷,將這隻腳複位了。


    “少夫人,他這腳是不是不用鋸了?”劉副官又驚又喜。


    顧輕舟頷首:“不用鋸,修養兩個月,就能和從前一樣了,習武都可以。”


    劉副官大為感激。


    醫生們還在研究,想看看脫位處的複位到底如何了。


    顧輕舟則走出了病房。


    顏一源和霍攏靜見她滿頭的汗,很是擔心。顏一源先開口問:“怎樣了,是不是要割開骨頭?”


    “不用,正好了。”顧輕舟道。


    霍攏靜忙掏出一個帕子給她。


    顧輕舟擦了擦額頭的細汗。


    她迴去之後,寫了手諭,給郭副官再補貼了兩年的軍餉。


    這樣,哪怕是退伍迴家,郭副官也能養活自己了,況且他也沒必要退伍。他隻要休息好了,他的腳不會留下太大的後遺症。


    “總算沒出大事。”顧輕舟舒了口氣。


    她知道,這隻是個開端。


    這場陰謀裏,此事是煙霧彈,起到誤導顧輕舟的作用。


    真想要讓顧輕舟永無翻身之日,甚至讓軍政府倒台,就需要把嶽城弄得一團糟。


    “我現在大概知道是誰了。”顧輕舟道。


    與此同時,顧輕舟寫好了一份通知單。


    她拿著這份通知單,找了家裏兩個不太認識字的傭人,問她們能否讀懂。


    “心火”幾乎不怎麽認識字的一位負責打掃庭院的傭人,告訴顧輕舟,她認識“心”字和“火”字。


    顧輕舟想,這份通知單,應該能有點效果。


    她拿著通知,親自去了趟顏洛水的家。


    她到的時候,顏洛水和謝舜民才迴來。他們後來離開了跑馬場,去城裏吃飯了,此刻才歸家。


    “洛水,這個幫我印三千份。”顧輕舟道。


    顏洛水看了這份通知書,滿腹疑惑:“輕舟,這個行不行啊?”


    “可以的。”顧輕舟道。


    “那行,我叫舜民的工廠連夜開工。”顏洛水道。


    “要保密。”顧輕舟道。


    顏洛水頷首:“你放心。”


    謝舜民換了衣裳下樓,也把通知書接過去看了。


    他道:“我現在就送去印刷廠。”


    等他走後,顏洛水問顧輕舟:“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從今天的事開始,顏洛水也察覺到了異樣,事情很不簡單。


    陰謀慢慢浮出水麵。


    顧輕舟笑道:“沒什麽大事。目前最大的事,就是你安心養胎。洛水,你是想生女兒,還是想生兒子?”


    “當然是兒子啊!”顏洛水道,“若是兒子,他們父子倆疼我;若是女兒,舜民得疼我們倆個人,多虧啊”


    居然跟自己的孩子爭風吃醋。


    顧輕舟差點笑得肚子疼。


    她沒想到,洛水也這麽幼稚。


    兩個人說起了孩子,洛水就暫時忘了追問顧輕舟到底怎麽了,顧輕舟也送了口氣。


    看著顏洛水有點乏了,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顧輕舟起身告辭,迴到了新宅。


    她一迴來,副官就告訴她:“少夫人,您要的證據,已經搜集完畢了。”


    顧輕舟接了過來。


    她派副官去搜集學生活動的證據,果然很快就有了成果。


    為了嶽城的穩定,這些證據足以放入檔案,申請兩百到三千軍隊的調令。


    “好,連夜送到駐地,交給總參謀,調令趕緊簽好,我來批複,我們要趁早行動。”顧輕舟道。


    副官道是。


    急匆匆去,急匆匆迴來,顧輕舟當天夜裏十一點,就拿到了調令。


    同時,謝舜民也把顧輕舟要的通知單印刷好了,叫人送到了顧輕舟府上。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就等背後主謀唱戲了。”顧輕舟慢慢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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