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慕是個很冷清的人,他隻有遇到司行霈的問題,才會發瘋失去理智。


    他很少去討厭別人,他的世間裏,除了朋友就是陌生人,唯一處在敵人地位的,就是司行霈了。


    這種是從小留下的心理陰影,添上了他對顧輕舟那不能掌控的占有欲,被無盡的擴大、變形,變得他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


    “輕舟一定很惡心我!”他想。


    想著,心中湧起了無盡的悲涼。


    他覺得很冷,很空虛。


    身體的釋放,該有的情緒沒了,然後空空蕩蕩的,這種悲涼鋪天蓋地將他的空洞填滿。


    他打了個寒顫。


    司慕洗了澡,身不由己往正院來了,他的書房還在這裏。


    顧輕舟就住在他的樓上,他偶然能聽到她拖鞋走過的聲音


    聲音不重,不仔細聽就沒有。


    他不應該來的,他要的不就是讓顧輕舟知道他有軟玉溫香在懷嗎,不就是讓她明白,他根本不在乎她嗎?


    如今大半夜的,他又到了這裏,豈不是自找沒趣?


    饒是這麽想著,司慕還是進了屋子。


    他進來的時候,顧輕舟卻在沙發裏睡著了,並沒有上樓,她的兩匹狼守在她旁邊。


    顧輕舟長發如青稠,覆蓋在她身上,似流瀑般順滑,她玲瓏身段越發嬌小。


    側臥在狹窄的沙發裏,司慕仍是看到了她手腕處的淤青。


    內疚、難過,甚至心疼,一起湧上了心田,讓他唿吸微頓。


    這是顧輕舟啊,她如此聰明勇敢,她曾為了救他的命和名聲,在臘月的江水裏浸泡,後來還沾染了寒氣。


    她阻止他跟軍火販子來往,讓他幸免於難,不會被人攻擊成賣國軍閥。


    她不應該將司行霈的事,遷怒給這麽好的顧輕舟!


    她是他的妻子,她的恩人!


    司慕脫下了身上的外套,想要蓋在顧輕舟身上,她的狼卻突然齜牙咧嘴往前走幾步,似乎要撕碎司慕。


    司慕微愣。


    顧輕舟也醒了。


    眼前的場景,顧輕舟看得有點發呆。


    “怎麽了?”顧輕舟問,說著自己看了眼懷表,已經晚上十一點了,“你怎麽還不睡?”


    司慕強自壓抑著內心的情緒,坐到了對麵沙發上。


    “對不起,我那天用力過頭了。”他低聲,聲音有點嘶啞。


    顧輕舟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就盡量往袖子裏藏了藏。


    到底沒藏住。


    “已經好了。”顧輕舟道。


    說罷,她佯裝打了個哈欠,轉身要上樓。


    “輕舟!”司慕喊她。


    顧輕舟就停住腳步。


    司慕站起身,走到了她身邊,聞到了她頭發裏淡淡的玫瑰清香,他的心猛然縮緊,似乎和她的距離更遠了。


    他定了定心神,才道:“我以後還住在書房裏。開了後花園的門,咱們不知道什麽人進來,諸多不便。”


    這就是說,姨太太依舊交給顧輕舟調教。


    他好好的發了一通脾氣,現在又迴到了原點,那麽他豈不是白受氣了?


    顧輕舟蹙眉看著他,對他很費解。


    他那麽生氣,還把顧輕舟的手腕弄傷,爭取到的權力,現在又主動放棄?


    喜怒無常的司慕,讓顧輕舟摸不著頭腦。


    “哦。”顧輕舟迴神般,“我也不太願意開後門的。你若是不住在後花園,開門就沒意義了。”


    如此說,等於是給了司慕一個台階。


    他們說到底隻是合約的婚姻,應該對彼此有利。


    司慕這麽執拗下去,這婚姻對顧輕舟來說,的確是沒什麽好處了。司慕想到這一點,立馬迴過頭來。


    “晚安。”司慕道。


    顧輕舟微笑:“晚安。”


    司慕便覺得她黑發映襯的雪白麵容,有烈烈的穠豔,嫵媚極了。


    她更加漂亮了。


    顧輕舟身上,總有兩種氣質在融合,清純與嫵媚並行,讓她看上去格外不同尋常。她不是最精致漂亮的那一個,卻是最容易勾起男人欲念的那種。


    司慕轉過臉,疾步走進了書房。


    顧輕舟也帶著她的狼,上了樓上的臥房。


    司慕鬆口了,顧輕舟行事也容易些,她也鬆了口氣。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顧輕舟對司慕道:“我今天要見見姨太太,把家裏的規矩跟她說一說。”


    頓了下,顧輕舟又道,“所謂規矩,就是我定的規矩——不會委屈她吧?”


    司慕不太想提起那位姨太太。


    生氣的時候,想拉這位姨太太遮羞,讓顧輕舟看看他司慕也有女人,沒有狼狽求著她;可怒意過去之後,司慕對姨太太就是無邊的反感。


    姨太太的存在,更彰顯司慕對顧輕舟的求而不得。


    “隨便你吧。別說委屈,就是發賣了或者打死,都是你的權力。”司慕冷淡道。


    顧輕舟低頭吃飯。


    司慕的話,她並沒有覺得欣慰,同時也不會替潘韶難過。


    亦或者說,顧輕舟始終覺得司慕和潘韶才是正經夫妻,很正常的男女關係,自己跟司慕更像是盟友。


    置身事外的顧輕舟,對司慕的好惡不加評價。


    “我要去駐地一些日子,可能不迴來了。”司慕道,“下次再迴來,就要等洛水結婚。”


    顏洛水結婚,司慕身為軍政府的少帥,自然要給顏家麵子,況且洛水也是他的朋友。


    “好,知道了。”顧輕舟道。


    司慕也沒指望顧輕舟會說出什麽照顧自己的話,而他也不想提醒顧輕舟別讓司行霈上門。


    這種提醒毫無意義。


    司行霈真來了,顧輕舟真見了他,司慕還能如何?


    收斂了心緒,司慕離開了新宅。


    早膳之後,顧輕舟重新上樓更衣,換了件藕荷色的家常旗袍,圍了長流蘇的白色羊絨披肩,對傭人道:“去叫姨太太來。”


    潘姨太太沒有作死,很溫順的來了。


    她一臉疲倦的模樣。


    顧輕舟簡單問候了幾句:“吃得還習慣嗎?”


    “住得還習慣嗎?”


    “傭人還順手吧?”


    潘姨太太沒有挑刺,一律都說很好,一副溫柔敦厚的模樣,和進門之前拿喬的姿態完全不同。


    這倒是個聰明人。


    “我呢,也沒什麽規矩,早晚侍奉就用不上你了,我們又不是在前清。”顧輕舟笑道。


    潘姨太愕然。


    妻妾規矩?


    這是什麽年代的老黃曆了?現在的姨太太,雖然社會地位稍微遜色妻子,也不再是奴啊,什麽立規矩早已成了糟粕。


    “顧輕舟她是認真的,還是故意消遣我?”潘姨太腹誹。


    她知道顧輕舟的名字。


    她跟顧輕舟算是校友,隻不過顧輕舟入學的時候,潘姨太已經畢業了。


    “但是,家裏還是要有規矩的。第一條,你不能隨意接待訪客。這裏雖然不是軍政府,算不得軍政重地,可少帥書房的機密文件很多,若是不小心丟失,殺了你也無法彌補。”顧輕舟道。


    潘姨太聽得很不高興。


    這就是說,她不能請親戚朋友上門打牌或者宴席?


    潘姨太還準備借機顯擺的。


    如今,她明明得勢了卻無法張揚,讓她特別難受。


    看到潘姨太蹙起的眉頭,顧輕舟加重了強調的語氣:“這話我隻說一遍,一旦你不守規矩,就別怪我不客氣!”


    “是。”潘姨太不情不願道。


    顧輕舟喝了口茶,繼續道:“第二條規矩:你和你家裏人,不能借用軍政府的名頭行事。一旦我發現,我就會把你送到軍政府的監牢去。”


    潘姨太腹誹:“你關我?你有資格嗎,軍政府的監牢聽你的嗎?隻要少帥對我好,這些規矩還不是跟放屁一樣?”


    心中想著,麵上就露出幾分不以為然。


    潘姨太很清楚,隻要籠絡好少帥,什麽規矩都是擺設。


    然而在少夫人跟前,還是要盡可能叫她拿不到錯兒,免得吃啞巴虧。


    潘姨太像隻狡猾的狐狸,當著顧輕舟的麵,露出溫順:“是,我都記得了。”


    顧輕舟的眸光微動。


    潘姨太以為她要說什麽時,顧輕舟卻隻是抿唇一笑。


    “你的吃穿用度,全部不用操心,管事會幫你安排好。想要出門,隨時都可以,隻要少帥願意,你想在外頭住多久都行,父母家、朋友家。”顧輕舟又道。


    “想買什麽,自己去百貨公司挑,記在少帥的名下,管事會去結賬。”顧輕舟再次道。


    潘姨太越發覺得好笑:“顧輕舟這個人,該立規矩的時候不立,不該立規矩的地方說了一大堆,真是個無能的。”


    似乎看到自己即將取而代之的前途,潘姨太心情很好,應了聲是,扭著小腰迴後花園了。


    服侍端茶遞水的洪嫂對著潘姨太的背影啐了聲:“德行!”


    顧輕舟失笑,問她:“她怎麽了?”


    潘姨太表現得挺好啊。


    洪嫂道:“看她那走路的樣子,多顯擺啊!”


    顧輕舟沒覺得潘姨太顯擺。


    她上樓之後,良久才明白洪嫂說潘姨太在顯擺什麽,顧輕舟失笑:“這個洪嫂真是”


    身為婦人的洪嫂,眼睛實在毒辣。潘姨太太想在顧輕舟麵前顯擺,真是打錯了算盤。


    隻有經曆過人事,才懂得潘姨太的炫耀,偏顧輕舟沒有,她愣是沒看出來。


    潘姨太實在不是省油的燈。然而在玩心機這方麵,顧輕舟是很老練的獵手,她不怕狡猾的狐狸。


    隻是潘姨太還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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