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韜有了鼻息,這件事像一滴涼水掉入滾熱的油鍋裏,炸起一陣陣油花,再也靜不下來。


    所有人,包括門口的傭人都在討論。


    靈堂裏嘈嘈切切不斷,大家各懷心思,等待著結果。


    這十分鍾,好像比之前的三十分鍾長多了。


    李家婆媳是揣著強烈的希望,又害怕這點希望破碎,故而戰戰兢兢的,高興全使不出來,反而是擔心站住了上風。


    而巡捕們更好奇,對新的詐騙手段頗為驚歎:現在的騙子到了如此地步嗎?


    司慕心情複雜。


    他的目光,一會兒投在顧輕舟身上,一會兒落在棺材裏。


    棺材裏那孩子,似乎沒什麽變化,隻是臉色好像泛出了幾分紅潤。


    夜深,樺燭影微,靈堂是不開電燈的,怕驚擾了靈魂,四周的紅燭融臘如淚,橘黃色的光線中,李韜是否氣色改變了,司慕也判斷不了。


    倒是顧輕舟,氣定神閑,安靜等待著。


    司慕似乎是第一次認真打量顧輕舟,這個他從小定親的姑娘。


    看了半晌,除了覺得她年幼,看不出其他的感覺。


    若說美人,司慕的母親和妹妹都是驚世絕豔的,其他女人和司夫人、司瓊枝相比,就不值一提。


    有了這個對比,司慕沒覺得顧輕舟多好看;而看一個人是否順眼,是一種主觀的情緒,現在顧輕舟還沒有達到這個程度。


    普通的小姑娘,普通的容貌,更普通的家世


    司慕的心思,很快就從顧輕舟身上拉迴來。


    這時候,十分鍾也到了。


    傭人和巡捕們,都紛紛往前挪步。


    顧輕舟也站了起來。


    李太太和老太太婆媳倆,以及李家的小姐們,全部圍著棺材,傭人們和巡捕擠在外間,反而把顧輕舟和司慕擠了出去。


    突然,一聲啼哭,打破了靈堂寂靜。


    棺材裏死寂多時的李韜,突然大哭起來,掙紮著坐起:“不要關我,不要關我!”


    他嚎啕大哭,哭聲震天。


    所有人都四肢發僵,包括那些見慣了罪孽甚至死人的巡捕。


    “韜韜啊!”李太太最先迴神,看到棺材裏的孩子,哭得眼淚滿麵,的的確確是活生生的人,並非詐屍,她終於喜極而泣。


    老太太也哭了。


    精明的傭人立馬把李韜從棺材裏拉出來。


    李韜身上沒什麽力氣,使不上勁,隻是哭,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


    傭人將他抱了出來,放在地上。


    巡捕中,有個人上前輕輕試了下李韜的脖子,是有脈搏的。


    “這真他娘的邪門!”巡捕領頭的人打了個寒顫,“這什麽鬼法術?”


    “老子活了三十七年,頭一迴見死人變活人的!”


    “不僅變了活人,還活得挺好,你聽那哭聲,有力氣得狠。”


    幾個巡捕,同時將目光放在顧輕舟身上,想看看她會不會變成神仙飄走。


    顧輕舟安靜立在那裏,任由眾人打量。


    “神醫!”終於,有個巡捕說了句公道話,“都說中醫是玄醫,這真是開了眼界!”


    “她年紀這麽小!”


    “是真的年紀小,還是中醫裏的長生術啊?”


    幾個人又愣了下。


    “之前還當是騙術,我就說嘛,哪有這麽厲害的騙術!”


    “能有這麽厲害的醫術,比騙術更叫人驚歎啊。”


    巡捕們是驚呆了,對顧輕舟也佩服不已。


    他們全是親眼所見,真正的一次奇聞被他們趕上了。


    他們這輩子,最驚奇的事估計就屬這件了。


    後來,李太太上前,抱住顧輕舟說,說了一籮筐感激的話,把顧輕舟抱得透不過來氣。


    “你真是我們李家的大恩人!”李太太哭道。


    李韜活了,此前就沒巡捕什麽事了,李家的傭人上前,給了錢,將幾位巡捕恭敬送走了。


    “那個神醫,她是哪家藥鋪的?”巡捕中有人不甘心,似乎想把顧輕舟的生平問了個遍。


    他們頭一迴見識如此厲害的醫術,不吹噓是不可能的。


    既然要吹噓,自然要知曉對方的來曆了。


    “是何氏藥鋪的。”李家的傭人道。


    幾位巡捕就記住了,從李家離開。


    李家上上下下也傳遍了,傭人們全部擠到靈堂去看熱鬧。


    而李韜已經被傭人抱迴了他自己的院子,顧輕舟和司慕也就跟著去了。


    李韜醒過來,哭完了之後很虛弱,他一直說不要把他關在籠子裏。雖然活了,卻有點說胡話。


    顧輕舟就讓李家的傭人,趕緊去煮一碗人參湯來。


    “人參湯熬得濃稠些。”顧輕舟吩咐。


    李太太看了眼老太太,說:“姆媽,我房裏有幾枝還不錯的人參,我去拿了來。”


    “你快去吧,韜韜這裏我看著。”老太太道。


    李太太足下生風似的,很快就迴自己的內院,把人參拿出來交給傭人。


    等她迴到李韜院子這邊時,顧輕舟已經在開始跟老太太說明,為何李韜可以死而複生。


    “不是死了,老太太,隻是厥逆。”顧輕舟反複強調,“人體內元氣極虛,陽氣不能溫煦全身,中氣下陷,清陽不升,清空失養,就會導致昏迷不醒,而且氣息全無,上手的六脈探尋不到。隻要足上的六脈還在,就能就迴來。”


    這些醫學上的話,老太太不懂,但是她極其認真的聽著,不時頷首,再三誇讚顧輕舟的醫術。


    “顧小姐年紀輕輕,醫術就這麽好,真是活神仙!”老太太道。


    顧輕舟說:“我姑丈的醫術也好,你們既然請醫了,就應該遵循醫囑。”


    她再說李家吃藥裁剪的事。


    老太太的臉上有些尷尬,當即道:“是,醫囑是要聽的。”


    李家那些不相信顧輕舟的小姐們,此刻都圍繞著顧輕舟,說了好些感激的話。


    顧輕舟也安慰李家眾人:“少爺是有大福的人,若是再晚半個小時,隻怕是真救不迴來了。”


    李韜醒過來,精神並不是那麽好,雖然哭得厲害,哭完之後就懨懨的,像是要睡覺。


    顧輕舟道:“等喝完人參湯,就讓他睡吧,不用擔心。一旦有事,再去何氏藥鋪拿藥。”


    李太太這次不敢再有半分含糊,一一應下。


    顧輕舟就起身告辭。


    上了汽車,顏洛水就後悔不跌:“我應該去看看的,聽傭人說得好玄乎,說你幾針下去,李家少爺就活過來了!”


    “隻需要幾針。”顧輕舟道。


    顏洛水更後悔了:“這麽好的機會,我錯過了。”


    顧輕舟就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也怕死人啊,這有什麽呢?這個過程並不精彩,我們都不敢喘氣的。”


    顏洛水失笑。


    而後,她要看看顧輕舟的銀針。


    顏洛水先送顧輕舟去了顧公館,再迴了顏公館。


    她將此事,全部告訴了顏太太,好似她親眼所見一樣:“都死了大半天了,人都僵硬了,輕舟用了幾針,那孩子坐起來哭,姆媽您說神奇不神奇?”


    顏太太也聽住了:“還有這等事?”


    若不是顧輕舟所為,顏太太肯定懷疑顏洛水誇大其詞。


    “是啊!”顏洛水實話道,“可惜了,我當時在客房裏等著,愣是沒敢去,我怕死人。”


    顏太太摸了摸顏洛水的腦袋。


    翌日清晨,顧輕舟早起,卻見到樓下有點騷動。


    她也沒當一迴事,準備去洗漱的時候,女傭妙兒急匆匆上樓:“輕舟小姐,快快快下樓,少帥來了。”


    顧輕舟手裏的漱口杯差點滑落打碎。


    不是說去了駐地嗎?


    而且,司行霈明明可以單獨將她拉出去,或者爬她的床,為何非要光明正大的拜訪,平添猜疑?


    “說要見我,還是見老爺的?”顧輕舟問。


    妙兒道:“是要見您的。”


    顧輕舟換了套幹淨的衣裳,頭發也顧不上梳了,亂糟糟挽成低髻,趿著拖鞋下樓了。


    樓下的沙發裏,端坐著一個男人,他頭發短短的,鬢角濃密烏青,濃眉高鼻,穿著軍裝也是幹淨整齊。


    居然是司慕。


    顧輕舟恍然,哦,她的未婚夫也是少帥呢。


    心下鬆了口氣,顧輕舟臉上有了點笑容,走到了司慕跟前。


    司慕身邊,依舊跟著王副官。


    看到了顧輕舟,司慕站了起來,態度還算不錯。


    王副官則道:“顧小姐,少帥想請您吃早茶。”


    很是意外的,顧輕舟道:“有什麽事嗎?”


    王副官搖搖頭。


    司慕有什麽事,沒告訴王副官,王副官不知道。


    “我等會兒還要上課。”顧輕舟道。


    王副官則說:“下屬會幫您請假的。”


    顧輕舟掛念何家,又想去李家看看李韜的恢複,今天能請一天假,也是好事。


    “那好,我去跟我阿爸說一聲。”顧輕舟道。


    司慕這是第一次登門,又這麽早,顧圭璋也是有點措手不及,穿著睡衣就下樓了。


    秦箏箏居然也擺出“嶽母”的模樣,下樓跟司慕寒暄。


    王副官一律擋了,說少帥嗓子不舒服,不能說話。


    等顧輕舟更衣完畢,簡單的把頭發梳整齊,她隨著司慕,去了一家餐廳吃早茶。


    早點端上來,王副官就拿出一個本子和一支筆,遞給司慕。


    司慕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遞給顧輕舟看。


    他想和顧輕舟用紙筆交流。


    顧輕舟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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