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悠悠,在古道上揚起一層塵土。


    車廂內光線幽暗,坐著一個身姿欣長的男子,他的腿上,躺著一位貌美的婦人。


    衛瑄盯著她的睡顏,久久不舍得挪開眼。


    相隔八年,終於又似這般。


    明明記憶力還是八年前會對著自己嬌嗔霸道的姑娘,一轉眼,卻成了為他人生兒育女的婦人。


    他的心有些木木的疼,卻又因為這一刻的狂喜而激動不已。竟然手指也跟著有些顫抖起來,輕輕的從她額頭撫摸而下,蜿蜒至唇角。


    許是藥力已過,許是這不適,阿蠻終於悠悠的睜開了眼睛。


    她先是微微睜開一條縫,很快又閉上。


    “你醒了?”


    衛瑄將被風吹開一條縫的簾子重新拉上。


    這熟悉的聲音叫她如遭雷擊,顧不得那光線的刺目,迅速的睜開了眼。


    “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待身下顛簸的觸感帶來不對,她這才察覺:“你要帶我去哪兒?”


    “我自然是要在這兒的,不然,此刻你麵前站著的,就該是閻王爺了。至於去哪兒。“


    他凝視著她,眼睛裏看不到一絲笑容:“你覺得,我還會縱容你在他身側胡鬧嗎?”


    阿蠻氣的便要坐起來,卻因為身上劇烈的疼痛而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便往下倒。


    “小心一些!”


    衛瑄抱住了她的身子:“我費了這麽大的勁兒救你,為的可不是叫你自殘的。”


    “你才自殘!”


    阿蠻穩了穩心神,待眼前那一陣黑過去之後,怒不可遏:“我問你,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戲?”


    她實在是煩透了這個人,每次忽然出現,又忽然的飄走,偏生又那麽的霸道,一點都不問問別人允不允許。


    “阿蠻。”


    衛瑄忽然正了神色:“你跟我走吧。”


    就在阿蠻以為自己聽錯了的時候,便見他繼續道:“我與陳恆已經說定,從今往後,你與他再無關係。你。“


    他拉起她的手,望著她,輕輕挑了挑眉:“歸我了。”


    阿蠻疑心是自己聽錯了,望著他的眼睛,發現他雖然麵色帶笑,可目中卻深幽一片,並非玩笑。


    頓時心下一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說的這個意思。”


    衛瑄溫柔一笑,便要將她拉的更近一些,卻被她狠狠的甩開。


    “將我給你?嗬,怎麽這件事,我不清楚?”


    “衛瑄,你和陳恆將我當成什麽人?我難不成是個物品,任由你們之間往來相贈?我告訴你,這件事由不得你們說了算,更何況,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她氣的渾身都在發抖,卻還拚命的忍著,不叫他發現。


    相贈,相贈!


    她不相信衛瑄說的話,可潛意識裏卻知道,他並不是一個信口開河的人,既然他現在敢帶自己走,那麽就證明,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有什麽比一覺醒來,身側人換了更可怕的呢?


    衛瑄見她情緒激動,連忙安慰:“你先別生氣,好好好,這件事也是我沒有講清楚,你先不要這麽激動,你才剛上生產完,身子還虛的很......”


    他這麽一說,阿蠻才想起來,自己什麽忘記了。


    “孩子,我的孩子呢。”


    她摸著自己的肚子,已經空空如也,那個在裏麵會動會跳的小生命已經不再。


    阿蠻瘋狂的攥著他的胳膊,一雙眼睛瞪著:“衛瑄,你把我的孩子弄哪兒去了!”


    她的力氣是那麽的大,掐著他的肉,弄的他生疼。


    可這疼,哪裏能抵得上他心中的疼?


    “孩子?”


    他的眸中閃過一絲冷意:“阿蠻,你知不知道你的身子是個什麽情況,竟然還冒然生孩子,莫非在你心中,自己的性命就這般的不值?”


    “若非我來的及時,你的命.....”


    說道這兒,衛瑄忽然頓住,而後,歎了口氣:“罷罷罷,總之都是我欠你的,從今往後,你就乖乖的在我身邊,沒有什麽齊女,也沒有任何人。隻有你和我,餘生,我都聽你的。”


    “我的孩子呢?”


    阿蠻死死的盯著他,耳朵裏麵壓根聽不到別的,隻是重複的問著這一句。


    衛瑄皺眉:“從前的事,都是我的錯。那時候我怎會想到,有朝一日,會對一個姑娘如此魂牽夢縈。”


    他突然笑道:“或許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機關算盡,到最後,卻落在了你的手上。”


    “然而,我卻甘之若飴。”


    無論他如何的柔情,阿蠻卻隻有一句話:“我的孩子呢!”


    衛瑄並不想迴答這個問題,然而,在目光碰觸到她的眼神時,驟然愣住。


    她黑漆漆的眼中,看上去空洞無比,整個人好似沒有了神識,唯有那一點點的執念,還引導著,叫她不至於倒下。


    他嚇壞了。


    連原本讓自己那一點點的不舒服,也忘的一幹二淨。


    “孩子好好的,是個男孩兒,陳國後繼有人了。我把他留給了陳恆,你放心,日後你喜歡孩子,咱們便也多選幾個孩子養在膝下。”


    他何嚐不想也要一個屬於他們兩人的孩子,一個淌著他們骨血的孩子,這樣的人生才算是圓滿。然而他並非陳恆,理智告訴他,若是阿蠻和孩子隻能選一個,他要阿蠻。


    隻要她能好好的,乖巧的在自己身邊,那麽一切都不足為患。


    “是個男孩兒?”


    阿蠻喃喃自語,衛瑄連忙道:“是啊,白白胖胖的,眉眼像你,往後長大了,定然有不少姑娘心儀他的。”


    他哄著她,就好似哄著一個孩子。


    阿蠻摸著自己的肚子。


    她生下了他!


    一切就跟做夢一樣,但迴想起來,仿佛就在眼前。


    是的,她當時感覺到自己肚子疼的不得了,一縮一縮的,肚皮一陣陣的發緊,緊跟著忽然一熱,熱水就隨著腿流了下來。


    緊跟著,肚子就開始漲疼。


    那疼跟鼓點一樣,緊鑼密鼓,十分要命,一陣陣催的她頭昏腦漲的,身下又疼的厲害。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出來,卻又憋著出不來。


    漸漸的,她覺得周圍人的聲音越來越遠,她的力氣也跟著越來越小。到最後,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王後,已經要看到孩子的頭了。”


    她咬緊牙關,拚命用了最後一點的力氣。


    好似有什麽東西從肚子裏出來了,她聽到了一聲哭聲,然而,還沒有等她睜開眼,好好的瞧一瞧,就感覺眼前一黑,緊跟著,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這麽說,她真的是生出了孩子?


    阿蠻有些不敢相信,然而她覺得衛瑄不會騙她。


    衛瑄正在安慰著她,忽然見她爬起來便要往下麵跳。


    他嚇的一下子抱住她:“你瘋了!”


    “我要迴去看我兒子,我要迴陳國。”


    然而女子的力氣怎麽能敵得過男人,更何況她尚在病重,更是綿軟,很快便被衛瑄給抱住。


    “不可能!”


    他的雙臂猶如桎梏,緊緊的箍住了她:“阿蠻,我不會讓你再離開我第二次了,也不會再讓你處於那種危險的境地。”


    他忽然將臉埋在她的肩上,聲音有些無力:“阿蠻,一開始,你喜歡的不是我嗎?那現在就試著再喜歡我好不好?”


    阿蠻終於轉過了目光。


    她望著他,衛瑄的眼中帶著期寄,一閃一閃的,猶如當年的自己。


    “衛瑄。”


    她用力的去推開他,卻是徒勞。


    然而她的聲音卻無比的清楚。


    “我有夫君,他叫陳恆,我也有兒子,你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好不好?”


    她從未這麽認真的與他談話,然而現在,卻不得不麵對。


    不然的話,這樣的糾纏,不知何時才能休。


    “過去的已經過去,你我都已經不能再迴頭,隻能向前。如今,你有你的大好河山,我有我的家庭美滿。你又何必總是執迷不悟呢。”


    她又試著去推他,沒想到,這次真的將他推開了。


    推開之後,她便不再拿去觸碰他的逆鱗,選擇了一處角落,靜靜的待在那裏,隻等著他麵色平複,再商議迴家一事。


    衛瑄垂著頭,望著自己的雙手。


    他若是有心,她怎能這麽輕易的就掙脫?


    然而方才,他的心是真的疼。


    放手,誰來告訴他,他要如何放手?


    過去的七年中,他不止一次的告訴自己,那個小女孩隻是一枚棋子,現在,棋麵已成定局,他也該信步閑庭的收後麵的囊中物了。


    他不該沉溺在兒女情長,他也真的這麽做了。


    放眼天下,多少女子。有美如畫的越女,也有權傾一時的長公主,更有多少有助於他前程的衛國公室女。無論他娶誰,都會讓他往後的路更加順利。


    然而,他卻選擇了最累的那一個。


    六年前,再得知他們兩人並沒有血緣至親的時候,那種鋪天蓋地而來的歡喜,差點要將他湮滅。


    去陳國,去陳國,搶迴她!


    衛瑄發誓,那時候,他的心中是隻有她的。


    隻要告訴她,他們並非血緣,她一定會迴頭,乖乖的迴到自己身邊。


    然而,一切卻沒有那麽簡單。


    陳恆果真了解他,在他開口之前,便提出了五年之內,陳國保持中立,不與任何國結盟。換而言之,便是這五年來,讓他徐徐圖之天下。


    如此的一塊兒巨餅從天而降,砸的他快要喘不過氣了。


    那時,他早已經做好了打持久張的準備,至少在他這一代,能保持著衛,齊,陳三大強國,已屬不易。


    然而現在,陳恆的一塊兒餡餅,告訴他,他甚至可以吞掉齊國的一些實力壯大自己,甚至可以滅齊,也未嚐不可。


    衛瑄心動了。


    不得不說,捕蛇打七寸,陳恆這一手,果真狠。


    他有些不甘,望著阿蠻,有些話還想要掙紮。然而她卻轉過了身,視若無睹。


    衛瑄的心在那一刻有些寒的。


    既然她現在不願意在我身邊,那麽,我便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情好了。若幹年後,我得到了天下,還是一樣可以去接迴來她。到那個時候,在一起看雲卷雲舒,花開花落。


    然而,他卻忽略了一點。


    歲月流轉,物是人非。


    縱然贏得了天下又如何,卻丟失了最重要的那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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