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他當真是徹底的休息了。


    陪著蘭若和三個孩子,除了在朝歌,還去周圍的幾個地方走了走。


    最後一天,到了渭水旁。


    “你可知,對麵是什麽地方?”


    大女兒今年已經五歲,聰慧懂事:“阿爹,對麵是陳國。”


    “嗯,是陳國。”


    周行牽著她的手:“以後若是想阿爹了,便來這裏看看。”


    她不解,仰起頭:“為何要來這裏看阿爹,阿爹要去陳國嗎?”


    “嗯。”


    周行嗯了一聲,望著對麵,久久,沒有說話。


    蘭若有些擔心。


    她是知道周行之前的過往的,畢竟那一段感情,轟動至極。


    一想到他曾經那麽喜歡過一個姑娘,說心裏不酸是不可能的。


    然而她安慰自己,那又如何,如今陪在他身側,為他生兒育女的,是自己。


    可現在,看到周行又是這樣的眼神時,她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一顆心跟泡在醋水裏一樣,到了晚上,她拽著周行的衣角,哀求:“再給我一個孩子吧。”


    周行沉默。


    他去鬆開她的手,可是她卻攥的那麽緊。


    他開始一根根的去掰她的手指,然後蘭若跟發了瘋一樣,爬起來,壓在他身上,就開始拚命的撕扯他的衣裳。


    周行起先還反抗著,到後來,索性不動了。


    等蘭若摸到那處時,陡然愣住。


    往常火熱堅硬的一處,現在卻綿軟一團。


    她似乎不信,又用手用口,無論如何,始終如爛泥一樣。


    蘭若心一片冰涼,顫抖著問道:“將軍如今,當真是這麽不能容我?”


    做為女子,這邊是最悲哀的事吧。


    拋卻了一切的尊嚴,卻發現,他壓根無能為力。


    “蘭若。”


    周行的聲音有些疲憊:“我大病初愈,的確是有心無力。”


    這一句話,如黑夜之中的一盞燈,讓蘭若瞬間找到了活下去的動力。


    “這麽說,將軍並非是嫌棄我?”


    “不是。”


    周行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天不早了,睡吧,明日我陪著你和孩子們,去河邊垂釣,他們不是說還未坐過船嗎?”


    蘭若一下子高興起來:“好,是我的不是,將軍好好休息吧。明兒孩子們知道了,定會高興的。”


    夜涼如水。


    枕邊人已經深眠,周行感覺到了一股蝕骨的悲哀。


    在得知了他的身上,有洛英的生命時,他還怎能對別人做出那種事呢?


    隻要一想到,自己這些年的行為,其實都被那個笑意妍妍的姑娘看在眼中,他就恨不得將自己一刀切了。


    然而第二日的時候,周行卻食言了。


    蘭若醒來時,枕邊已經是空空如也。


    屋外的孩子們發出了一聲驚唿。


    蘭若出去一看,門外站著一排婢女。


    “你們是?”


    “迴夫人,我們是將軍買迴來,伺候您和小姐少爺的。”


    蘭若望著麵前的人們,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將軍呢?”


    婢女們麵麵相窺,這種反常的行為,讓她內心的不安越來越大。


    “迴夫人,將軍說,他去了該去的地方,請您以後不要悲傷,好好的帶著小姐少爺。另外,家中的用度也不必操心。他都安排下去了。”


    蘭若忽然跟發了瘋一樣:“他去哪兒了,他去哪兒了?告訴我!”


    婢女們搖搖頭,有些害怕。


    蘭若宛若癲狂一樣,忽然啊的一聲,從院子衝了出去。


    她在街上跑著,找著。


    他愛去的酒肆,他長去的小院。可是都沒有。


    蘭若喃喃自語:“求求你了,不要再躲著了,不要嚇唬我,我不能沒有你的,我和孩子們不能沒有你的。”


    隻要他還在,哪怕他不言不語,不理睬她,整日都是沉默寡言,可隻要他在,那才是家。


    她怎麽覺得,這幾日他很是奇怪,忽然對她這麽好,莫非,這隻是他臨走時的告別。


    她飛速的想著,忽然,一副畫麵引入腦海。


    “渭水,渭水!”


    那日他說了,日後孩子們若是想他了,便來這裏看看。


    他去了渭水,他去了陳國!


    他還是去找她了,他拋棄了她們母子。


    蘭若的嘴唇發抖,發了瘋一樣的,往渭水便跑去。


    等到了時候,岸邊除了蕭瑟的蘆葦,再無其他。


    她衝著渭水,喊道:“周行!周行!”


    河麵平靜無波。


    她終於蹲了下來,抱著膝蓋,痛哭起來。


    這麽多年來,她受了這麽多的哭和罪,便是生孩子那麽疼,她也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然而今天,她的心卻像刀攪。


    她知道,她終於還是失去了他。


    周行的步子很輕快。


    他仿佛一個交代了所有遺言的人,放下了所有的包袱,一身輕鬆的向著目的地走去。


    船到水中央的時候,他仿佛聽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放下吧,放下吧。身後一切都是塵埃,所欠的債,隻能下輩子再說了。


    現在,他要還另一筆債。


    船在陳國境內停靠,他出示了路引,士兵順利放行。


    即便是從未來過,冥冥之中,卻仿佛有人在指引一樣,帶著他往墨山走去。


    走了一小會兒的鄉路,便看到了田地。


    農民們正在辛勤的收割,處處都是金黃色的水稻,穀穗壓彎了腰,風一吹,發出沙沙紗的聲音。


    還有一些穿著熟悉的衣服的人,在指點著。


    過去聽洛英說過,墨門分內家弟子和外室弟子。


    不管是什麽樣的弟子,都擔負著重任。墨門提倡兼愛,天下大愛,君輕民貴。所以巨子們會讓徒弟們平日裏也換上農夫的衣裳去勞作,或者指點他們。


    很快,周行便找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大師兄。”


    六年未見,大師兄也有些疑惑。


    歲月和沙場的洗禮,讓這個年輕人跟從前變得稍有偏差,大師兄認真辨認之後,才有些不確定道:“周行?”


    “對對對!”


    周行高興極了,抱著大師兄:“六年了,我終於來了!”


    聲音有些哽咽。


    大師兄也激動的很:“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啊,你不知道,我們是盼著你來,又怕你來。畢竟小師妹走了,你卻還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不該那麽自私的要求你......”


    “大師兄別說了。”周行都要羞愧死了:“是我該死,我早就該來的!”


    這些年,他的威名也算是遠揚了,大師兄拍了拍他的肩膀:”來了就好!“


    殺名在外的周行,在大師兄麵前,跟個手足無措的孩子一樣。那些曾經塵封的記憶全部都迴來了,仿佛一切都在昨日,從未消失過一樣。


    “大師兄。”


    他的聲音有些怯懦:“我想,我想先去看看她。”


    大師兄一愣,臉上的笑容微微斂了些。


    似乎是迴憶起什麽,他感慨道:“也好,也好。”


    周行一個人慢慢的走著,耳邊還迴蕩起大師兄的話。


    “小師妹自幼就是個怕孤獨的人,從小就愛黏著我們,還生氣師父為何不收下一個女弟子,這樣就能陪她玩了。”


    “我們將她葬在這兒,諸位師兄弟們,上山下山,經過了都能過去跟她說說話。這樣,她一個人就不寂寞了。”


    “小師妹走後,師父一下子老了好多,也對,他們一輩子,就這麽一個女兒,疼大的跟眼珠子一樣。別家的女子總有這樣那樣的規矩,可是小師妹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她就是隻無拘無束的燕子,想家了,才會迴來瞧瞧呢。”


    “那年,他偷偷的跟著衛王去了碧山,認識了你們。迴來的時候,我們是兄弟在渭水畔等著,將她帶了迴去。”


    “誰知道,迴去之後才發現,她受了重傷,師父勃然大怒,師娘當場就昏死了過去。”


    “這傷一養就是數月,她自己憋不住,總想著要去朝歌。說自己認識了一個好姐妹,說好了兩人要同吃同住的,若是她不迴去,就是食言。”


    “她鬧的那麽厲害,師娘都哭了好幾迴,可阻攔不了。後來我們才知道,姐妹是假,小姑娘大了,心裏有人了,才是真的啊!”


    剛剛才下過一場大雨,腳下的泥土十分鬆軟,走到山路下麵的時候,已經是泥濘不堪。


    周行抹了一把臉,繼續前行。


    眼前的視線有些模糊,他知道自己是哭了。


    奇怪,越往前走,記憶中那個小姑娘就越是鮮活,他仿佛能聽到她在耳邊叫著他的名字,然後生氣的拎著自己的耳朵叫著呆子,笨蛋之類的。


    太累了啊。


    周行忽然覺得胸口劇烈的疼痛,恰好腳下一滑,整個人就摔倒在地。


    摔的是那麽的重,那麽的疼,他的心髒都跟著疼起來了。


    他艱難的掙紮著,想要起來,眼前已經可以看到那個鮮花簇擁的土包了。


    那裏,躺著他最心愛的姑娘啊。


    周行咬咬牙,搖搖欲墜的想要站起來。


    一兩下了許久的雨,山體也跟著鬆動起來。一塊兒卡在懸崖上的巨石搖搖欲墜。終於,下麵的鬆樹再也抵擋不了那重量,直接從中間折斷。然後,石頭咕嚕咕嚕的滾了下來。


    周行什麽也聽不見了,他的眼睛裏麵隻有他可愛的姑娘。


    近了,更近了。


    他伸出手,放要觸摸快要眼前的人兒。忽然感覺到背後被重重的一撞,緊跟著,嘴裏一甜,噴出血來。


    “周行,笨蛋!”


    洛英顧盼巧兮:“你違背了我們的諾言,我要走了。今後不要再來找我了,你我緣分,就此了斷。”


    說罷,那身影越來越淡,然後,消失不見。


    他艱難的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她的墳墓,卻再快要碰觸的那一刻,陡然一鬆,手臂重重的摔到在地。


    他死後,一個淺白色的身影慢慢出現。


    “哼!”


    蘭君望著躺在地上的死人,用腳尖將他的手提到一邊,嫌惡道:“師姐在天之靈,都不願叫你見他!肮髒!”


    他的手無力的被踢到一邊之後,蘭君走上前,跪在洛英的墳墓前。


    “師姐,我來看你了。”


    他的聲音溫柔的好似一片羽毛飄落,怕驚擾到裏麵的人。


    “自從上迴一別,轉眼又有一年未來了。”


    他將準備好的瓜果,擺在了前麵。


    “你不是最愛吃這些的小零嘴,我給你準備了好多,迴頭也分給別人一些,別自己吃獨食。多交些朋友,好讓自己不那麽寂寞。”


    蘭君索性坐下來,靠在墳包處,跟她話著家常。


    “師姐,還記得當年咱們見麵的時候嗎?”


    “陳後那會兒很嚴肅,大概是我姐姐也得罪了她,我真的很害怕,所以就緊緊的抓著你,跟著你。”


    迴憶起兒時的時光,他嘴角就不禁漾了起來。


    “那時候的你可真傻啊,明明自己還是個孩子,偏要護著我。在師父說我天資不夠,不大想收我做內室弟子的時候,你護著我的樣兒,我現在都還記得呢。”


    蘭君笑了,像個孩子一樣,天真無邪,又帶著懷念。


    “師姐,你知道嗎?從哪個時候,我就開始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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