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幾次三番,終於是將阿蠻的眼淚給撞了下來。


    一個梳著總角的小男童拽了拽她的衣角,奶聲奶氣:“姐姐,我阿娘說,好孩子要堅強,不能哭的。”


    一席話說的她頓時心傷難忍,捂著胸口,痛苦不堪的蹲在地上,毫無形象的開始抽噎。


    周邊婦人見了,嚇的將那男童一把拽走,遠離這個不正常的女子,生怕受到牽連。


    隨著淚水越來越多,眼前的世界終於模糊,深深遠遠,好似從未看清楚過一般。


    心口還有鈍鈍的痛感,一下強過一下,將原本就已經傷痕累累的心髒,捶的幾欲喘不過氣。


    眼前一陣黑過一陣,胸口的疼漸漸連成片,爬上嘴角,到最後連嘴唇都變得一片麻木。她知道這是許久沒來的老毛病犯了。慌忙之中便往胸口去摸,直到空空如也才想起來,自從下山之後,師父便說這病不會再犯,所以並未準備藥。


    她這病可大可小,嚴重起來足以致命。


    眼前一陣陣發黑,漸漸耳朵也開始出現眩鳴。她不由得苦笑,看來今日是要命喪街頭了。隻恨那衛瑄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卻一點都不知道。還活活的被人耍了一遭,如今看來,果真可恨!


    憤憤不平的手指欲抓住什麽,卻最終,無力的鬆開。


    緊接著,身子一軟,失去了平衡,衛瑄也好,公主也罷,都隨著眩暈中的光影一圈圈遠去。最終,她終於倒了下去。


    “阿蠻呢?”


    洛英望著他身後,左右盼顧,急切道:“難不成還在裏麵?”


    雖然疑惑,可周行還是實話實說:“阿蠻姑娘早就已經出來,你沒有看到?”


    “我一直都在此地守候,連眼睛都不曾眨過,若是她出來我定然第一個就瞅見了。周行我問你,你們是不是想要將她關押起來,去討好陳王?”


    周行大驚,迅速警覺的觀看四周之後,見並無別人,一伸手,將洛英給拽到一邊,急速奔走,一直到走到一處幽靜無人的巷子,這才停下來。


    “你這個粗人!”洛英這會兒擔心的不得了,又被他這麽一遭,更加肯定心中想法:“怎麽,難不成你家公子還要叫你殺我滅口不成?來啊,你敢動手,我還真敬你是條漢子!”


    這姑娘的腦洞,還真是.....


    周行哭笑不得:“阿英,別鬧了,公子何時下過這等荒唐之命,更何況我視你如生命,又怎肯傷你。”


    他為人木訥,鮮少會說這種話,洛英不由得喜上眉梢。可那笑意尚未到達眼底,立即轉變,如冰霜一般,狠狠的瞪著他:“少拿這一套來糊弄我,我問你,這件事到底是怎麽迴事?好端端的,阿蠻怎變成陳國公主,衛瑄又怎麽成了她兄長?你莫要糊弄我,一五一十仔細講與我聽。”


    周行無法,隻有歎了一口氣,將前因後果細數將來。


    他口才一般,隻是挑了重點來說,饒是如此,也足足說了半個時辰,到最後,口幹舌燥的總結:“來龍去脈就是這樣。”


    “我滴個乖啊。”


    洛英的眼睛瞪的跟銅鈴一樣:“從前都覺得戲文誇張,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等讓人百轉千迴之事,若非親身,還當是誰信口胡謅出來騙幾個銀錢呢。”


    又覺得不對,追問:“那青雀是何人,為何她的話就作數?”


    “青雀乃陳後的貼身婢女,對於陳公的宮闈之事,她是最清楚不過的。而且.....”


    而且看阿蠻當時的神色,便知道青雀所言據實,隻怕她身上是當真有那些胎記的。


    “阿英,這件事,公子也很難過,真的。我瞧得出來,他是當真喜歡阿蠻姑娘的。雖然嘴上不說,可是每迴提起時,他的眼底才會有發自內心的笑。”


    “喲!”洛英譏諷:“他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備受尊崇,追捧的瑄公子,至於這樣?我還真是不信。”


    她原本就不看好衛瑄和阿蠻,後來是以己度人,才接受了兩人。沒想到如今又弄出這種事端,心中不由得更加憎恨他,隻想著若非衛瑄,阿蠻又何至於受這般的苦。一時也就尖酸起來。


    “阿英,你別這麽說,你不懂。”周行擰著眉,人高馬大卻笨嘴笨舌的為衛瑄解釋:“公子他心裏真的很苦。”


    “那你倒是說說,他有什麽好苦的。”


    周行搖頭:“我不能說。”


    “還是啊。”洛英越來越生氣,一點有用的沒問出來,憑白的耽誤了世間,不由憤恨一跺腳,狠狠的踩在他腳麵上:“反正以後不許你再來為他的事情跑腿,不然,我,我就不跟你好了。”


    少女忍不住的落下一串晶瑩淚珠,哪裏還有方才的刁鑽勁兒:“阿蠻,你可千萬別傻啊。”


    周行最是見不得她哭,笨拙的哄著,一對兒方才還吵的熱火連天的小情人,這會兒卻展現出別樣旖旎。


    阿蠻緩緩睜開眼,有些恍惚,尚未看清楚,便聽見耳邊一個略微清冷的聲音響起:“你醒了?”


    這聲音,過於熟悉,朦朦朧朧之中,忽然如一道炸雷劈入腦海。


    猛然睜開眼,果真,麵前那個美到雌雄莫辯的少年,正是陳恆。


    此刻,他雙目望著自己,不悲不喜,瞧不出情感。黑漆漆的眼仁兒靜靜的望著,裏麵隻有自己的倒影,瞧著,有些瘮人。


    阿蠻望著他,不由的屏住唿吸,原本平複下來的心跳,漸漸加速。


    這迴,卻不是被那容貌所迷惑。


    按照青雀的說法,那麽她和陳恆便是兄妹了。


    而且,還是那種,有著不太好迴憶的兄妹。


    傳言中夢姬命喪於衛嵐手中,而陳公又是因為夢姬的離世鬱鬱而終,衛嵐也為了自己的唐突付出了血一樣的代價,被陳國公室縊死,名曰殉葬。


    這麽算下來,他的阿爹阿娘,皆因為夢姬而命喪黃泉。而他卻還苦苦的追求自己,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會不會想要將自己碎屍萬段呢?


    阿蠻不由的打了個冷顫。


    緊接著,一隻略微冰冷的手邊伸了過來,貼在她的腦門上。


    陳恆的體溫不似衛瑄,總是溫暖的。也不像齊睿,過於熱了些。而是沁涼的,骨骼分明的指尖從臉上滑落時,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悵然。


    阿蠻不知道他是在做什麽,便乖巧的垂下頭。


    事實上,她並不敢再直視他了。


    在知道了兩人的身份之後,在知道了,這些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和背後的利益關係複雜之後。


    “沒有發熱。”


    阿蠻這才知道,原來他是汲取自己的溫度,看看是不是病了。


    緊接著,一個略微嚴厲的聲音傳來:“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中毒?


    阿蠻猛的抬起頭,因為過於驚愕,這張帶著脆弱的眼神,措不及防的便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記憶中那雙總是泛著狡黠的黑白分明眸子,如今卻似小鹿一般脆弱,眼角紅紅的。——陳恆當然知道這是為何,侍衛迴報,昏倒之前,她曾經哭的那樣傷心無助。


    陳恆來不及追問她為何哭成這般,便趕緊叫隨性禦醫替她診治。可得出的結論卻叫他心驚。


    阿蠻的身子被毒藥侵蝕長達七年。


    禦醫摸著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十分不解:“若是八年的毒藥,這姑娘早就沒命了。可是很奇怪,她的脈象平穩,好似每次中毒之後,便會有解藥服下。所以才殘存了點,雖不致命,可病發起來會心口絞痛,如刀割一般。阿蠻姑娘會當街昏倒,想必也是因為病情突發,疼痛難忍導致。”


    “隻是,誰會這麽多此一舉呢?既下毒,又解毒。”


    陳恆隻要一想起禦醫說的話,就麵色陰沉下來,要是讓他知道誰膽敢毒害於她,定不輕饒!


    所以,阿蠻醒來之後,確定她身子無誤,便迫不及待開口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阿蠻茫然之後,便是木訥的搖了搖頭。


    陳恆的眉頭皺的更緊:“禦醫說你中毒長達七年,下毒之人一定是長期跟隨你左右,才方便行事。你仔細想一想,家中可有對你可疑之人?”


    阿蠻的眼睛轉了轉,忽然一頓。


    “這種毒。”她聽到自己沙啞著聲音:“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我會死嗎?”


    陳恆搖頭:“那倒是不會,禦醫說他下毒與解毒同時,所以並不會給你身體造成大礙。隻不過殘存的毒藥會讓你的膚色發黑,頭發幹燥,對於容貌有所變化就是。”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奇怪,原本以為,在識破衛瑄的伎倆時,心已經碎成片,不會再有知覺了。可為何現在,居然疼的更厲害了。


    她彎著身子,麵色蒼白的樣子嚇了陳恆一跳,慌的他連忙起身,便要去找禦醫來。卻感覺手中一緊,低頭一看,原來阿蠻緊緊的攥住了他的手。


    “別去。”


    她緩緩抬起頭,蒼白的小臉已經是淚流滿麵。


    “如果這就是他希望的,那便如他所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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