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麵色染得砣紅,熏的雙目水水潤潤,長長的睫毛被打的濕漉漉,忽閃忽閃,像是掃過人的心頭,癢癢的。


    陳恆那顆如冰凍千年的心,也跟著化了一些,聲音低柔:“你喝多了,我去找些水來喂你。”


    她的頭發睡的有些淩亂,跟隻小兔子一樣,點點頭,乖乖的望著他,又有些可憐兮兮的味道。


    阿蠻的確有些不勝酒力,加之衛瑄今晚喂她的乃是桃花釀,此酒入喉清甜,如果子露一般。顆架不住後勁十足,饒是有些酒量的人吃多了也招架不住,何況阿蠻這樣滴酒不沾的小白,現在難受才明白,為時晚矣。


    瑤華殿內奢華異常,金銀器物陳列使人眼花繚亂,就連桌子上盛水的器皿都是昆侖白玉雕刻而成。


    然物雖美,水已冷。陳恆目光在桌上掃了一圈,最後停留在那碗描金的漆盒上。


    他清楚的記得,剛剛衛後身側的婢女說,這是衛後送來的醒酒湯。


    蓋子被打開放在一邊,上空還騰升嫋嫋白霧,看得出,應該是熱的。


    陳恆略微沉吟,扶著阿蠻,柔聲道:“我喂你吃一些醒酒湯藥,不然明日起來,你頭要疼的。”


    說罷便起身,要去拿藥碗來。


    豈料阿蠻一聽湯藥二字,頓時想起了幼年高熱不退,被介琰狠狠灌了三海碗的湯藥,又苦又濃。自那以後,再不舒服她都忍著,就是怕了吃藥。


    如今一聽湯藥二字,比殺她還要難受。


    “不想吃。”小手攥著他的衣服下擺,撅著嘴巴:“阿蠻乖乖的,不要吃藥。”


    陳恆被她這稚童一樣的舉動弄的哭笑不得,卻不得不耐著性子安慰:“阿蠻乖,若是不吃藥,這麽難受下去,不知何時才是個頭呢。吃了,就好了。”


    誰知她忽然放手,發起脾氣來:“不吃不吃就不吃,你是個大騙子,藥苦,吃了也好不了。”


    她又踢又叫的,好幾下都不經意踹到了陳恆身上,引得他眉頭微微皺起。


    是不是自己待她太好了,如此潑婦行徑,實在令人不喜。與那晚的她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眉梢眼底剛剛冷淡了幾分,正要起身,卻在目光觸及她眼底時,一下子愣住了。


    少女折騰累了,又因尚未清醒,此刻居然睡著了。


    她背對著牆,雙腿屈膝,兩手環抱,下巴靠在膝蓋上。如小鹿般的眸子緊閉,眼角濕潤,滿是酒氣的唇微微張合,不時會抽泣兩下:“阿蠻乖,師父不要丟下我。”


    “母後,不要丟下我。”


    “我不是你母後,我是衛國的公主,身份高貴。你不過是一賤婢所生,何德何能,能做我的兒子!”


    打扮精美的少婦猙獰著一張臉,狠狠的掐著他的脖子,雙目泛著怒火,麵目可憎。猶如從地底下爬上來的惡鬼一般,嘴角忽然裂開,瘋狂的吼道:“跟著你的父王,下地獄去吧!”


    “不要丟下我.....”


    少女的囈語似乎打破噩夢的咒語,瞬間將他從過去的黑暗中拉迴來。陳恆這才發現,自己後背已經濕透。


    汗津津的感覺讓他十分不舒服,脫去外袍後。重新打量眼前人。


    她已經睡著,卻並不安穩。眼角的淚水不知怎的,一顆顆滑落,看得出並不高興。鼻頭微微煽動,唇角往下抿著,看的出十分壓抑。


    陳恆想起了她明媚的笑顏,眉飛色舞的講述,忽然間,有些迷惑。


    他抬起手,輕描她的眉眼,低聲道:“如你這般開朗,竟然也有會不為人知的傷心事嗎?”


    迴答他的,是阿蠻日漸加深的唿吸。


    她終於在夢中打敗了夢魘,笑容重新迴到了臉上。


    那眉頭不再緊皺,漸漸舒展開,淚痕已幹,壓抑的唇角重新平靜下來。如同他初次在越國見到她一般。


    不知愁苦,恣意瀟灑。


    陳恆握緊了她的手,將自己的側臉,貼了上去。


    “陪著我吧。”他垂下眼簾,長睫濃密如扇子一般,薄唇微啟,聲音帶著一些期待:“在我身邊,我會給你世間最好的一切。隻要,你能陪在我身邊。”


    在他漫長的人生中,就好似暗夜一般。若是從出生以來便是如此,倒也罷了。可偏生那變故,是在他七歲那年。


    七歲之前,他如她一般天真無邪,心無雜念。開心了會笑,傷心了會哭,喜怒哀樂,盡顯於色。


    七歲之後,他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內心早已經腐爛成一灘汙泥。隻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髒。


    上天待他何其不公,讓他感知這世界的美好之後,卻驟然收走一切。留他一人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得不到救贖。


    暗夜快要將人逼瘋了,陳恆知道,早晚他要瘋的。不,或許,他早就已經瘋了。不然為何在接觸到了一點光亮時,就迫不及待的要拉她到自己的世界,哪怕毀滅,也在所不惜呢?


    他知道這是衛瑄設下的圈套,也知道阿蠻是不願意的。可是他卻顧不得那麽多,隻要能得到她,隻要能得到那些許的暖意,付出一切,他都願意。


    感知那手的溫熱與柔軟,陳恆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才剛閉上,就聽到外麵傳來刀劍的聲音。


    起先他並未放在心上,可外麵的聲音越來越大,竟然還有將軍在門外急促的敲門:“王,是齊王來了。”


    他皺著好看的眉,望了阿蠻一眼,發現她睡的正沉。便放下了心,將目光不舍的從她臉上移開,沉聲道:“知道了。”


    他放下了阿蠻的手,仔細將其放入錦被之中,目光如水,在她臉上注視,良久。


    “王。”


    外麵的聲音有些急促,又帶著一些無奈。


    陳恆站起身,走到門口處,打開門,看身為將軍的叔父一臉難色,輕輕點頭:“讓他進來吧。”


    “啊?”


    將軍大吃一驚,這個家夥,擾了王的好事,竟然就這樣輕描淡寫的放過?


    不過,仔細看來。


    他上下打量起陳恆來。


    他衣衫整潔,除了下擺處又一處褶皺。可發絲未亂,眼角處也沒有特殊的潮紅,連身上都是清清爽爽的味道,絲毫沒有雜味。


    難不成,那碗湯藥,不管用?


    將軍心中七上八下,聽到耳邊冷清的聲音:“叔父?”


    他這才迴神,見陳恆眉頭微斂,這才知道自己竟然在王麵前想這些東西。立馬心神一凜:“是。”


    “等等。”


    陳恆改變了主意,迴頭看了一眼屋內人:“去偏殿吧。”


    阿蠻睡的正香,他不想讓人擾了清夢。


    陳恆去的時候,見齊睿被五花大綁,半跪在地上。


    “鬆綁。”


    將軍有些委屈:“王,齊王這小子太難捉了,隻要鬆綁,又怕他在闖入您的寢宮。”


    若非剛剛齊王一邊叫著阿蠻的名字,一邊往裏麵闖,怕壞了王的好事,他也不會這般不懂禮儀。


    阿蠻是誰?


    在別人眼中,不過是個有點姿色的小村姑罷了。可是在陳國宗室眼中,那就是解藥。


    能交視女人如蛇蠍的陳恆主動接近,並且從衛瑄手中搶過來,這可真是破天荒了。沒準這丫頭真能治好他的心病,順利的誕下一位繼承人。


    若是說阿蠻的身份,自然是不夠格的。可架不住人家有魅力啊。隻要能叫陳恆親近,誕下子嗣,別說是一個村姑了,哪怕是母豬.....


    當然,這個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了。不過也代表了一筐宗室們迫切的心情。


    如今見齊王居然來討要,將軍自然首當其衝,不顧兩國邦交,也要擋在前麵,留下這個母豬,啊呸,貴人。


    “鬆綁。”


    陳恆又說了一遍,盡管不願,將軍還是上前照辦。


    他一邊鬆著繩子,一邊小心念叨:“齊王看我王的這份胸襟,難道不應該大度一些?我陳女不乏絕色,迴去之後,保證挑一名宛若天仙的送去齊國,以盟兩國之好。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之策。”


    得了自由的齊睿站起身來,揉著自己已經發硬發麻的手腕,怒氣衝天:“去他的兩國之好,兩全其美。如此天仙,你為何不給你們陳王留著?”


    將軍心說,我自然是願意,這不是我王非那村姑不可嗎!


    麵上卻陪著笑:“瞧您說的,來而不往非禮也,齊王送了大禮給陳國,陳國自然也要投桃報李才是。不然,豈非叫天下人笑話。”


    他試圖打個哈哈,圓了這一場鬧劇過去,好叫兩人臉上都過得去。誰知齊睿卻冷笑道:“哪個投桃,又報哪門子的李?我與貴國,勢不兩立,不日之後便會一場戰爭,貴國還是準備迎戰吧。”


    陳國雖不弱,可以鹽出名的齊國這些年早已經後來居上,成為了五國之首。


    將軍大驚:“這是怎麽說的,齊陳衛三國素來交好,百年無戰,齊王千萬不可兒戲。”


    “本王記得,陳衛數十年前還戰國一場,後來草草了之,如此看來,姻親尚不可信。何況你王今日的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於公,是辱我國威,看不起我齊國。於私,更是致本王顏麵無存。這場仗,陳王說,該不該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花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荊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荊楚並收藏花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