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瑄尚未抬頭,阿蠻卻先看了過去。


    齊婉華就在她斜對麵的位置,兩女目光相交,相互擦出火花。


    明明昨晚才見麵,她說出的話,阿蠻一句都不敢忘記。


    可現在,齊婉華卻跟對自己嫣然一笑,儼如昨日事情全無。


    對方可以淡定若素,自己卻無法當什麽都沒發生。


    阿蠻咬著唇,一言不發。


    “這盞酒,算是我與婉華賠罪了。”


    衛瑄端起麵前杯盞,麵帶淺淺笑意,客氣又疏離。


    眾人一驚,轉而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來,目光頻頻投向麵前兩人,有人揶揄:“既然都叫上長公主的小名,那麽這盞酒,是必定要吃的了。”


    衛王也跟著笑,捋著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樂嗬嗬看著眼前金童玉女:“看來瑄兒與長公主早已相熟,既然是故人,今晚可要讓長公主盡興啊。”


    全場不高興的,除了阿蠻之外,大概就是衛後了。


    齊婉華微微垂下眼簾,心中暗暗酸澀。


    衛瑄為何這樣的轉變,她心中大抵明白一二的。隻是沒想到,他竟然毫不給自己留一點顏麵,竟是要逼她至此嗎?


    一麵是心上人,一麵是弟弟,孰輕孰重,一時間,她根本作不了決斷。


    若他可憎,直言相逼,那麽齊婉華大可放棄這段感情。也當時看清了一個人,荒廢的,不過是些許時間罷了。偏生他麵麵俱到,連她這顆心,都不忍傷透了。隻是鈍刀子割在表麵,淺淺的疼罷了。


    她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笑容依舊的少年,似乎兩人之間從未有過嫌隙一般。昨日的溫柔明明還在耳側,可轉眼間,他就牽著令一名少女的手緩緩而來。


    他是吃準了,自己一定會附和麽?


    齊婉華忽然心生一股說不出的煩悶,看阿蠻鬢發間那多豔麗的山茶格外刺眼。再想到剛剛兩人手牽手進來的場麵,如鯁在喉。


    聰明如他,不信看不出自己的異樣。


    可衛瑄卻依然春風拂麵,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睛望著自己,讓她有種錯覺,好似這雙眼睛裏,隻能看得見自己一般。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酸澀情緒在胸中鬱積,麵上卻依然帶著和煦的笑容:“瑄公子客氣了。”


    簡簡單單一個稱唿,叫衛王愣住了,衛後的臉上重新綻開了笑顏。


    “長公主當真是大國風範,來,本後也湊個熱鬧,敬你一盞。”


    齊婉華對著衛後舉盞示意,之後,廣袖遮麵,一飲而盡。


    然後,對著衛瑄客氣而疏離的躬身:“多謝瑄公子美意,不過我實在是不勝酒力,還望公子今晚盡興。”


    她麵頰砣紅,雙目泛著秋水,看上去,當真是有些醉了。


    衛後連忙招唿身邊婢女:“快去扶長公主迴去休息,這兒風大,別一會兒吹著了。”


    兩婢女一左一右扶著齊婉華,她覺得自己也真的有些醉了,眼睛竟然有些泛酸起來。看東西也是透著氤氳,好似蒙了一層水霧。


    齊婉華走後,場麵一時有些冷清。


    長公主欽慕衛瑄一時,雖未明說,可也多少有人知曉的。這迴又見齊婉華出入他府上,原本以為好事將近,豈料衛瑄今日又帶了別人過來。這其中玩的什麽把戲,當真叫人看不明白了。


    不過今日來的都是宗室男子,對此一幕,直覺平添風花雪月談資,很快將話題引開。琴瑟和鳴,酒過三巡,便有些開始放浪形骸。


    衛王有些不勝酒力,半途先迴去歇息,隻叫衛瑄一定要陪好了表弟。


    帝後一走,場麵頓時愈加鬧騰起來。


    一宗室子弟拎著酒壺,踉踉蹌蹌到衛瑄跟前,癡癡的笑:“齊國總是仗著自己物產豐富,國富民強,瞧不起我陳衛。可今日他們敬仰的就長公主,卻在哥麵前,栽,栽了個,大。大大的跟頭。”


    他打了個酒膈,臭氣熏天,阿蠻不禁皺眉掩麵。


    “看以後,他齊人,還有什麽可瞧不起咱們的。”


    他說罷後,衛瑄隻是淺淺笑著吩咐:“城公子喝醉了,來人,抬下去替他醒醒酒吧。”


    身後上來兩個彪形大漢,駕著那醉漢便拖了下去,耳邊瞬間清淨不少。


    “來,再嚐嚐這個。”衛瑄用竹筷夾起一片金銀雙絲,放在阿蠻麵前的盤中。


    她心中有些不安,猶豫半天,還是忍不住問道:“長公主,她沒事吧。”


    衛瑄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而後笑道:“掖庭守備森嚴,再說,她乃貴客,帝後一定不允她有任何事的。”


    聽了這迴答,阿蠻頓時鼻子都要氣歪了。


    他肯定知道,自己明明不是問這個的。


    阿蠻才不信呢,可衛瑄這人太狡詐,橫豎不說明白。顧左右而言他。原來到底是那隻眼睛不對了,竟然沒瞧出來,這才是一個真正扮豬吃老虎的主兒。


    可是瞧清楚又如何?他早已經設好了圈套,將自己牢牢的捆住,這輩子,怕是都逃不脫了。


    他畫地為牢,自己卻甘之若飴。


    如此想著,阿蠻跟一隻小貓一樣,眯起了眼睛,吃吃的笑了。


    見她如此,衛瑄失笑:“又想到什麽有意思的了,不妨說來我聽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月下美人如斯,若是從前,阿蠻一定脫口而出。


    不過現在嘛......


    “有些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阿蠻故作深沉的伸出食指,搖了搖,舒展著眉頭,雙目似夜空最亮的星子般,閃耀著璀璨的光芒。


    “好。”


    他寵溺的看著自己身側的靈動的少女,唇角眼底皆是溫柔:“隻是夜深露濃,別著涼了。”


    說罷,從身側婢女手中接過披風,替阿蠻仔細披上:“聽不到便罷,可若是病了,豈不是連這張美麗的麵龐都瞧不見了?”


    他的雙臂微張,將她整個納入自己羽翼之下,清爽的香味夾雜著男子獨有的味道清新凜冽傳入鼻中。讓阿蠻的麵色陣陣發紅,頭也越來越低。


    忽然,一個聲音劃破夜空,如利箭一般,送入兩人耳中。


    “表哥。”


    衛瑄扭頭,便對上了身側陳恆那雙寒冰入骨的雙眸。


    他死死的望著衛瑄,不,應該說,是透過他,盯著他懷中的那人。


    阿蠻感覺背如針紮,下意識想要扭頭去看。卻在下一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後,嚇的如同縮頭烏龜,鑽的更深了。


    “你懷中之人,送我如何?”


    阿蠻也不知自己為何見了陳恆會這個德行,總覺得有些別扭。可能他是自己活了十四年,第一個來表白的少年。也可能,他的麵容太過驚豔,縱使無情意,也叫人不忍拒絕。


    就算這句聽上去格外無理的話,若是旁人說,隻怕阿蠻的眼刀都能將那人紮個對穿了。可因為是他,隻因為是他。


    衛瑄臉上笑容一頓,繼而道:“表弟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他麵上雖然還掛著客氣的笑,隻是那笑容卻絲毫不達眼底:“阿蠻乃是我的貴客,不是一件玩物,送這一字,還請表弟收迴。”


    如此一番話,聽的陳恆有些煩躁。


    特別是看那女子,依舊還跟鵪鶉一樣,縮在他懷中,不禁眯起雙眼。


    若是熟悉他的人定然知道,這個表情十分危險,代表他要發怒的先兆。


    王的怒火,又豈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呢?


    伺候在陳恆身側的幾個陳人麵麵相窺,卻不敢上前勸阻。隻有在心底暗暗叫苦,同時埋怨衛瑄:不都說瑄公子審時奪度嘛,區區一個女子,要了給便是,免得叫他們也跟著受罪。


    況且,陳王一向不近女色,眾國皆知,難得他開口討要,做為兄長,瑄公子怎好拒絕呢?


    “哦?”


    陳恆聲音愈加冰冷,聽上去猶如寒冬臘月一般:“表哥既然有了齊國長公主,又何必要哄騙於她。她人傻,大概會將你的一時戲言當真的。”


    他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場的人卻可以清楚的聽到。


    琴瑟聲頓時戛然而止,推杯換盞也停頓,周遭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的裝起了醉。不一會兒,人就都散盡了。


    隻留下了陳恆和衛瑄,還有慢慢抬起頭的阿蠻。


    剛剛的那句話,她也聽到了。


    衛瑄和齊婉華到底如何,她道現在都不清楚。


    沒有苦苦追問,恐怕連她自己心中都存著一份的不確定吧。因為不信任,所以害怕打破美好的幻境。隻想享受眼前片刻的歡愉,他製造的夢幻泡沫。可如今,陳恆的一句話就讓她心寒了。


    她知道,自己從未真正的相信過衛瑄,所以才會輕易的被陳恆的話所動搖。


    阿蠻抬起頭,目光越過衛瑄,與陳恆對上。


    陳恆的目光冰冷刺骨,在與她對上之後,瞬間爆發。


    若說剛剛是寒冰刺骨,那麽現在,就是狂風暴雪。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原本就稍顯得清冷,如今裏麵滿是冰霜,劈天蓋地而來。狠狠的望著阿蠻,帶著無言的控訴。


    就好似,她辜負了他一般。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


    “你說過,要帶我去碧山看花的。”


    冰冷的控訴中,阿蠻竟然隱約聽出了幾分委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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