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裹好繃帶後,齊睿都一直別著臉,不言不語。


    “好了。”齊婉華長舒口氣,交代齊睿身側的內侍:“這幾日不可見水,不可提重物。若是留下了病根,我就拿你是問。”


    “喏。”


    齊睿忍不住譏諷:“方才說話那般狠心,這會兒又何必來裝模作樣。阿姐,我這樣,當真讓我看不透了。”


    “看不透,就別看。”齊婉華仔細的做著收尾,將那繃帶完全的都纏仔細後,又將袖口端端正正替他放下,這才抬頭道:“你隻需牢記我說過的話,無事時仔細揣摩清楚。參透了,照做了,便比什麽都好。”


    一提方才,齊睿的稍愉的麵色立即又黑又沉,陰的仿佛能擰出水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齊人不喜靡靡之風陳衛已久,其中又以私生活,混,亂衛尤盛。自幼接受這樣的教育,又豈能指望齊睿能在一朝接受?


    隻是.....


    齊婉華微斂神色,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衛瑄與我,乃是私事。可你乃齊王,與他之間屬邦國外交事宜,豈能因私廢公?如此,叫我如何放心?”


    齊睿嘟囔:“他不過衛國一公子,又不是衛王。我何必要給他這個麵子。”


    實際上,能來衛國一趟,都已經是給足他麵子了。


    齊婉華見他冥頑不靈,心中半是惱怒半是泄氣,最後,站起身,叮囑那內侍一定要照顧好了,便轉身離去。


    她才一走,齊睿就紅了眼圈。


    翌日,阿蠻剛下樓,卻在拐角處被嚇了一跳。


    樓梯下麵陰暗處,坐著一個頹廢少年,弓著背無精打采,發絲淩亂,衣袍似牛舌嚼過一般。


    黑黢黢的一團,冷不防瞧見,還真是嚇人一跳。


    阿蠻心中有事,本不欲去細探,卻聽到悠悠一聲歎息。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令她腳下一滯,轉而走過去,仔細瞧了瞧,小心翼翼問道:“齊睿?是你嗎?”


    那少年緩緩抬起頭,一雙充血的眸子死氣沉沉,毫無生氣。


    到底是相處了兩日,雖然有些煩,可齊睿卻無欺害她心。阿蠻又問:“你這是怎麽了?”


    明明昨日分別,還是好端端的。


    不過能將意氣風發臭美自大如他給折騰成這般模樣,她卻也是心服口服的。


    齊睿遲緩的抬起頭,如死魚般的目光從阿蠻臉上遊離,而後,定格:“你說,這世間情愛,究竟為何物?”


    阿蠻以為他要說出個什麽所以然,沒想到竟然是這個,不禁挑眉:“你問我,我卻問誰。”


    他在阿蠻臉上看了許久,發現沒有騙自己,而後,又是深深歎氣。


    “好了。”終究她還是看不下去,直言道:“與其在這裏頹廢,不如去找那姑娘當麵問個清楚。你這般傷身她卻不知,又是何必。”


    齊睿眼珠子閃了閃,皺眉:“什麽意思?”


    這是臉話都聽不明白了?


    阿蠻剛要說話,卻聽他沒忍住打了個酒膈,隔夜臭氣濃鬱,令人忍不住掩住口鼻。


    她皺眉,聲音從手掌中發出,甕聲甕氣:“去之間,你還是先去梳洗一番的好。”


    好家夥,就這味兒,也難怪被人拒絕了。


    齊睿剛要解釋,卻猛然也聞到那熏人的氣味。而後想起什麽一般,伸出衣袖使勁的嗅,差點沒被熏倒了。


    昨夜被阿姐所傷,今日又在阿蠻麵前出醜,齊睿恨不得眼前出現一個大洞,將自己埋進去才好。


    “好了,我有事要先出去一趟,你自己好好休息,切莫要再獨自傷心。”


    交代完後,阿蠻本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以示關心。卻在看到鬢角黏膩的發絲後,又默默的收迴了手。


    齊睿一邊羞愧難當,一邊又不想讓阿蠻離去。可自己這身著實見不得人,無奈之下,隻有讓她先離去。


    出了門之後,阿蠻抬頭望了望頭頂的天空。


    朝歌的天一向都是湛藍無雲,碧藍如洗。


    可是相比這樣明亮的有些晃眼的天,她卻更愛碧山的柔和呢。


    公子府很好找,何況她也早就,熟記於心。


    衛瑄正在書房看書,忽然周行來報:“公子,阿蠻姑娘來了。”


    “哦?”他依舊握著書卷,頭也不抬:“一個人?”


    “是。”


    “我聽你聲音猶豫,有何事,但說無妨。”


    翻過一頁,目不轉睛。


    周行在心中思索,明知自己不該多嘴,可一想到另一個倩影,還是忍不住道:“屬下見阿蠻姑娘,麵色不愉,眉間鬱色,似乎,有些不大高興。”


    這次,衛瑄終於放下了書卷。


    一雙溫潤妙目在周行的臉上打量,直看的八尺高的壯漢麵紅耳赤,手足無措,這才輕笑:“什麽時候,你這個莽漢竟然也開始學起察言觀色了?”


    周行漲紅著臉,連忙拱手:“公子莫要取笑,我是見公子甚是關心姑娘,這才多言了一句......”


    話未說完,就被衛瑄打斷:


    “甚是關心?”


    這四個字細細在口中咂摸之後,忽然就笑出了聲。


    “我竟不知,什麽時候,連你都開始揣摩人了。”


    周行大驚,連忙單膝跪下:“公子,我!”


    “莫慌。”他廣袖微抬,擺手:“我又沒有怪罪你的意思。”


    “好了。”他終於將書卷放在桌上,站起身來,身形修長,屐履向前:“去瞧瞧吧,她能尋來,想必,定不是小事。”


    阿蠻被門口的婢女直接帶到了中廳休息。


    公子府的裝飾雖然已顯樸素,比起她見過的,還是顯得奢華。


    長絨地毯踩上去如在雲端,正堂中央的桌椅擺設具古樸又不失精致。一眼掃射過去,白玉雕刻的擺件,長劍斜掛牆上,焦尾琴端端正正的擺在一端,周圍還有一頂小巧香爐,也不知是個什麽材質製成。隻見造型美觀大方,上方幾個小孔中散出嫋嫋香霧,彌漫滿室。


    正看著,忽然聽見身後珠簾響動,連忙收了麵上表情,端坐其中。


    下一刻,便聽到衛瑄的聲音。


    “阿蠻今日怎麽過來了?”


    原本一肚子的怒火,都等著來興師問罪的。一路上她還勸著自己,一定要忍著,別一個沒忍住,將他給打了才是笑話呢。


    卻沒想到,隻是這一聲,昨夜沉珂了一夜的憤怒,這會兒都化成了萬般的委屈,還未開口,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往下落。


    緊接著,肩膀被人握住,而後,便轉了過去。


    那雙原本還含著笑意的眼睛,卻在對視上她淚眼連連後,驀然一愣,而後,笑意全無。


    “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誰知,這句話就像啟動了閥門,讓她的眼淚更加洶湧。


    阿蠻從來不知,自己竟然能有這麽多的眼淚,就好似要將這麽多日的委屈,思念,和依戀,一一都要哭完似的。


    衛瑄起初還看著她,終於,將她攬入懷中,大掌輕輕撫摸著她的腦袋,歎息道:“傻丫頭。”


    傻嗎?


    阿蠻在心頭問自己,卻得不到個答案,隻能用更多的眼淚,忘卻這個問題。


    眼淚在多也有時,終於,哭了個幹淨。


    她偷偷拭去腮邊殘淚,因為哭的太狠,嗆了風進去。如今一個隔接著一個,竟是不能停。


    又要打的時候,衛瑄忽然舉起自己衣袖呈到她眼前:“你瞧瞧,適才哭的眼淚鼻涕都擦到我衣袖上,一會兒我可沒法出門了。”


    阿蠻一驚,連隔都忘記了,立即反駁:“胡說八道,我什麽時候往你衣袖上蹭了。”


    話雖如此,聲音卻小的很,一點底氣都沒有。


    同時在心底懷疑自己:適才,她真的做了這般沒品的事?


    見她眼睛還微微紅腫卻又羞澀的樣子,衛瑄頓時舒展了眉眼:“逗你的。”


    “你!”她飛快的扭頭,瞪著眼睛。


    眼睛和鼻頭都紅紅的,看上去就如同一隻小兔子般。


    “都說受過驚嚇,就不會打嗝了。看,如今,你可不是就不打了?”


    阿蠻這才發現,惱人的膈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頓時又是欣喜又是羞惱,背過身,再也不願意跟他說話。


    一隻胳膊就這麽的繞了過來。


    “阿蠻。”


    他聲音輕柔,如同念世間珍寶一般溫柔纏綿。


    阿蠻喜歡他,很大一部分也因為他的聲音。


    他說話時的腔調永遠都是很好聽的,柔柔的,卻又低沉,似山澗中一股清泉,緩緩流淌,一直淌進心窩。


    “嗯。”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這一句話,讓她又想起了昨日。


    齊婉華自信的眼神和堅定的話語,還有字字句句的意思。都不外乎在彰顯自己的身份地位。


    她就是衛瑄身側的女子。


    雖然已經知道他的部署,可阿蠻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拉他的衣袖,背著臉,低聲道:“這場戲,究竟要演到什麽時候?”


    她怕,她是真的害怕。


    她怕衛瑄會假戲真做,畢竟齊婉華較是那般光彩炫目的女子,似她那種人,似乎什麽都不用做,隻是站在原地,就足夠的蓬蓽生輝了。


    若是衛瑄看到了她的好,日後,心頭還能有自己的位置嗎?


    阿蠻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不能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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