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睿被她這神秘模樣弄的也有些緊張,同時滋生出一股奇異的興奮感。


    他手心微潮,將身子壓低,與阿蠻靠的極近,眼睛裏迸發出異樣的光彩。看了半日,越看越茫然。


    眼前的街道並沒有幾個人,倒是兩旁高大的綠木成蔭,陽光從茂密的樹葉縫隙中穿過,星星點點的金光,似一個個斑駁的亮片,灑了一地。


    而樹下,站著一男一女。


    那男子穿著一件粗布的背心,露出遒勁的肌肉和黝黑的皮膚,一看就是異國人。


    而女子穿的卻是衛國的衣裳,廣袖曲裾,加上一頭烏黑可鑒的長發,賽雪的肌膚,與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隻是這背影,就足夠吸引了。


    齊睿卻不屑一顧,眼神匆匆掃過,在確定阿蠻的確是在看眼前兩人之後,失望之極:“不就是一男一女,有什麽好看的。”


    “是認識的人。”


    阿蠻頭也沒迴,目不轉睛的盯著。


    剛進朝歌的時候,洛英曾經告訴過她,這是送來的越女。


    當時她還記得,那個英武的男人從天而降,從一群彷徨無措的女人中,救出了自己心愛的姑娘。


    饒是洛英說的桑滄感慨,可在阿蠻心中,卻生出了一份甜味。


    這世間,還是有男兒願意為情愛一事,奮不顧身的。


    “你認識的人?”齊睿很是奇怪,皺眉道:“何時你還有越國的朋友了?”


    眼前女子不知說了什麽,忽然低頭啜泣,溜肩微微抽動,我見猶憐。


    男子上前一步,將心上人擁在懷中,而後不知說了什麽,那女子忽然拚命的推開他,掩著麵,奪路而逃。


    那男子追了兩步,終於失魂落魄的停了下來,然後蹲下身子,雙手顏麵,嗚嗚嗚的哭出聲來。


    “誰說男兒不流淚,隻是未到傷心處啊。”齊睿涼涼道,隻是阿蠻聽著,怎麽帶著一股幸災樂禍的語調。


    “那你說說。”眼前人都走了,好戲散場,她轉過身子,拷問身側人:“他們剛剛都說了些什麽。”


    “還能說什麽。”齊睿下巴一點,衝著方才的方向:“每年的越女並非送往他衛國一家,陳,齊,都有。不過我們太史令公上了折子,說美色誤國,所以齊國才沒要的。”


    “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一套,不消說就是衛瑄這種沽名釣譽之徒做出來的擺設。”


    見他不往正點上說,反而又將話題往衛瑄身上引,還明裏暗裏的罵上幾句。


    她心中不痛快,臉色也立即變得不好:“休要顧左右而言他,就事論事。”


    “我就是就事論事嘛。”莫名其妙被罵,齊睿覺得委屈:“你看,他明麵上弄出這麽一條來,看似是做了件天下的好事。可實際上呢?這些越女都是被送來的貢品,離家時都被立了生祠,覺得是為國捐軀。現在再忽然跟著一個野漢子迴去,你覺得,他們還能迴得去嗎?”


    他說的都是事實,可阿蠻不愛聽衛瑄的壞話,搶著爭辯:“那他們也能在衛國留下來啊,不是都說了麽?隻要情郎追來,可以自由的選擇去留,絕對不會有人為難。”


    “是不會有人為難。”齊睿唇角譏諷:“作為貢品,本應該是王公貴族心儀之物,卻被賤民所虜。放眼衛國,你覺得,誰會去出這個麵,給他們一份體麵的生存?”


    “眼前人穿著,最下等的奴役都比他好。身上還有淤青和擦傷,看得出,生活的很是艱辛。而身側女子單是頭上的赤金步搖,就不是他能給的。”


    說道這兒,他扭過頭,看著眼前男子,忽然褪去了從前稚氣傲慢的神色,眼底裏一片嚴肅:


    “到頭來,衛瑄博了個好名聲,還替衛國弄了不少類似奴役的人,一箭雙雕的把戲,他向來是玩的爐火純青。”


    阿蠻張了張嘴,還想要分辨,卻忽然被身後猛然響起的聲音嚇的一個哆嗦。


    那越人不知何時站起了身子,仰天長嘯,發出悲鳴。


    那叫喊聲蒼涼悲愴,不知含了多少辛酸委屈,可到頭來,卻隻能化為一聲咆哮。


    這悲傷有多濃,恐怕,隻有他自己才知。


    迴去的路上,阿蠻很是不開心。


    她垂頭喪氣,腦子裏不斷迴想起那日這姑娘與這男子相擁喜極而泣的場麵,還有周遭姑娘羨慕的眼神,怎麽才這麽短短幾日,一切就都變了呢。


    心愛的姑娘穿上了他國的錦衣華服,再也無法訴衷腸。日後想必天各一方,一個在高高的宮闕之上,歡聲笑語。一個在遙遠他鄉,秋收農忙。


    這世間的一切,在她眼中,非黑即白。頭一遭知道原來現實如此殘酷,當感情麵臨很多的時候,可能被舍棄的,第一個就是在她看來無比珍貴,卻在別人看來雞肋的感情。


    齊睿跟在她身側,見她蹙眉哀怨,愁容滿麵,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好,隻有緊緊跟著,心想一會兒到了前麵繁榮點的地方,買一個小玩意兒哄哄她開心。


    誰知,身側人卻忽然止步不前。


    “你也會這樣嗎?”她扭過頭,神色有些哀傷:“若你是那女子,也會這樣選擇嗎?”


    齊睿下意識就想摔,這是什麽破問題,他怎麽能跟那些賤民相提並論。


    可她眉宇間的愁色,讓他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起來。


    就好似,啃了一顆沒成熟的青梅,酸酸澀澀的,一顆心都跟著緊了。


    “怎麽會呢。”明明是想鄙夷,可說出口,卻是無比認真的態度:“若是我心儀之人,縱使拋卻天下,跟著她一起吃糠咽菜,我也是願意的。”


    這話說完後,不禁是阿蠻,他自己也跟著吃了一驚。


    他何時會這般了?自幼接受的教育,對於未來的妻子,門當戶對是首要的,其次是禮儀教養,至於廉價的感情,則可有可無。


    可為何阿蠻問起的時候,自己竟然說出這樣的答案。


    似乎是因為他的答案,眼底的陰霾終於退散,阿蠻笑了出來:“沒想到你這樣嬌貴的公子,竟然對待感情一事,如此堅貞。倒是讓我想起一句話。”


    齊睿:好歹我也是個男人,嬌貴則罷了,你確定堅貞一詞可以用在我身上?


    可問出口的卻是:“什麽話?”


    阿蠻扭過頭,目光如筆洗過後的藍天一樣,清澄明亮,菱唇微啟,帶著軟軟沙啞的聲音緩緩而出: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和月。”


    齊睿在口中默默砸了幾遍,眸中大盛:“這是你說的?”


    “哪裏哪裏。”阿蠻連連擺手:“這是我師父曾經感歎的,我倒覺得,十分貼切。”


    生而為人,至情至性,生命的底色中,總有一道抹不開的情感底蘊,隨著時間的流逝,它非但不會消失,而像陳釀美酒,滿滿揮發,最終讓你不曾開口,心先醉。


    齊睿豎起大拇哥,滿臉崇拜:“不愧是高人,妙,區區兩句話,卻將這世人捉不透猜不明的東西說了個透透徹徹。”


    師父被誇,她這個做徒弟的臉上也有光,可接下來齊睿的一句話,卻讓笑容凝結在臉上。


    “像你師父這樣的高人,想必你有好幾個師娘了吧”


    阿蠻斂了笑容,默默在心頭想:沒準自己走了時候,秦嬸上山找了師父,或者師父耐不住寂寞下山去尋秦嬸。最好過兩年迴去,滿院子滿地跑的娃娃才好呢。


    她早晚要嫁的,總不能叫他一個人孤獨終老啊。


    齊睿見她發愣,正要再問,就見阿蠻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點了點頭。


    嗯,未來應該會有一個師娘的。


    因為這一段,將剛剛沉悶鬱結的氣氛打散了不少,走過這一段清冷的道路之後,又重新迴到那條熱鬧非凡的大道上。


    這兩條巷子被一條寬闊的大路個切成了兩段,剛才他們從東邊過來,慌不擇路時躥進了一條小巷子,這會兒一瞧,原來在裏麵轉了一大圈,來到了西邊。


    遠遠的還能瞧見那布莊外麵掛著的旗子,迎風招展呢。


    阿蠻趕緊收了目光,似乎是多看一眼,就能將那老者給看出來一樣。


    很快,她就顧不得這麽許多了。


    東邊的都是一些大的店鋪,看上去很是高大,可畢竟不如西邊巷子,路邊攤位叫賣,熱鬧非凡。


    阿蠻的目光很快就被一個捏糖人的吸引了過去。


    那攤主是一個年約三十上下的漢子,一笑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白癡,下巴圓潤,憨態可掬。


    別看他胖,手卻十分靈活,隻見在桶中取出來一塊兒麵,拿了膠管,一頭插,入麵團,另一端放入口中。


    隨著他嘴巴的鼓起,不斷吹起,手中的麵團也跟著鼓起。他粗粗的手指飛快的在麵團上揉捏,不一會兒,一隻小老虎的雛形就出現了。


    他取下麵團,將麵前的布包打開,隻見寒光閃過,一排排刀具出現在麵前。


    潤色,添彩,很快,小老鼠就活了。


    阿蠻看的眼睛都直了。


    這原本也就是個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兒,今兒難得見個半大的姑娘瞧的入神。那漢子將手中的老鼠下麵粘了跟棍,插在麵前的木板上。衝著阿蠻憨厚一笑,甕聲甕氣:“姑娘喜歡什麽樣子,我給你捏一個。”


    阿蠻頭一迴見,欣喜的很,心中早就打定主意要買一隻。這會兒聽自己可以指定現捏,反而為難起來。


    看看麵前的花朵,老鼠,小鳥,各個都好看,各個都想要。


    那攤主也不急,反而是她看花了眼,正準備一咬牙,讓他隨便拿個主意。就感覺肩膀上一沉,之後,一張如陽光般燦爛的笑臉靠了過來。


    “照著我們的模樣,捏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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