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貼的極近,齊睿敏感的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從阿蠻身上散出——不似宮中女子慣用的熏香,而是一種少女的天然體香,淡雅溫馨。


    他覺得那味道好聞極了,神出鬼差,不由得低下頭,想要聞的更仔細一些。卻忽然感覺到胯下劇烈一疼。


    那鋪天蓋地的疼痛讓他額前不禁冒出了冷汗,雙手捂著不可言明的傷處。原先那點旖旎和好奇之心也隨著這猛然席卷而來的痛楚被撞出九霄雲外。齜牙咧嘴,怒不可遏的瞪著阿蠻。


    阿蠻趁他不備,提起膝蓋衝著下三路拚命一撞,趁著對方疼的鬆手打滾時,麻利的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手,衝著他不屑道:“想來你耳力是不太好,痛點倒是跟正常人一樣。”


    能好好說話多好,非要逼她動手。


    齊睿小腹一抽一抽的疼,那地方太過脆弱。又毫無防備之下被她那麽猛烈攻擊,這一會兒的功夫後背已是一層冷汗。想要站起來狠狠收拾她,卻因為傷處牽連,不敢大幅度動作。


    “你,你可知道我是誰?”


    咬牙切齒從牙縫中擠出的話並未嚇唬到阿蠻,反而惹來一陣輕笑:“不管你在別處是誰,我瞧你就是一個輕薄浪蕩子,自己討打!”


    齊睿又氣又好笑,剛要笑卻疼的猛然抽氣,良久,憋著怒道:“浪蕩子?笑話,我若真是登徒子,好歹也是要挑一挑的吧,像你這般.....?”


    話剛到這兒,就被阿蠻打斷:“我怎麽了?”


    她橫眉冷對,齊睿倒是笑了:“若是天下女人都是你這般,我寧可去輕薄男人去。”


    眉梢眼底,譏諷之意毫不遮掩。


    “像你這樣小肚雞腸嘴賤毒舌的男子,我也是生平頭一迴見。”阿蠻抱手拱拳:“隻是下迴輕薄男子時小心點,畢竟我的力氣可是小多了。”


    眼睛還刻意往他受傷的地方掃了一眼,氣的齊睿忍不住指著她:“你!”


    卻因為動作牽連傷處,痛楚再一次席卷而來,忍不住低聲哀嚎。


    阿蠻看他捂著小腹麵色蒼白十分痛苦的樣子,心中暗爽,翻了個白眼:“活該!”


    然後,揚長而去。


    齊睿蹲在地上,望著阿蠻離去的背影,在心底恨恨道:好你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我算是記住了。


    他麵色陰沉的在心中腹誹,瞬間已經想出了一百個折磨這小丫頭的辦法。光是想著那丫頭被自己折磨到連連求饒,心中舒爽的好似連那傷處也跟著好了許多。


    正覺輕鬆,忽然聽到身後一聲輕笑,頓時身子一僵。


    那笑聲太過熟悉。


    她怎麽會在這?


    齊睿恨不得地方有個洞,將自己藏起來。也不知剛剛的事情她知曉了多少,身側還有沒有別人,萬一那衛瑄也在,豈不是要將自己笑話盡數看去了?


    驕傲如齊睿,生平第一次,如同一隻鬥敗的公雞,強撐著不肯轉過頭。


    齊婉華聲音柔柔飄來,帶著釋然和歡喜:“沒想到,阿弟喜歡的是這種姑娘呢。”


    話中滿是吾家豬崽終於會拱白菜的欣喜。


    齊睿不知阿姐怎會想到那方麵,也顧不得顏麵了,急忙扭頭反駁:“阿姐莫要胡說八道,那等村姑,我豈能看得上眼。”


    在看清楚眼前隻有齊婉華一人時,頓時鬆了口氣,疑惑:“他呢?”


    他指的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齊婉華嘴角上揚,臉頰略有些紅暈:“掖庭有些事,他過去處理了。”


    “切。”齊睿不屑:“看來還真是要緊事,不然怎麽舍得拋下奉承討好你的機會。”


    齊婉華頗為無奈:“你對他的敵意太深了。”


    “難道不是?”齊睿早就對衛瑄不滿了,此人並非外表看上去那般月朗風清。相反,心計頗重,工於心計,步步為營,手段狠辣。他是不會送阿姐到這種狼崽子手中的。


    “他討好阿姐,就是想利用阿姐的身份來替他爭奪權勢,榮登大典。”齊睿跟個孩子一樣憤憤不平,又有些撒嬌意味,望著齊婉華:“阿姐,咱們齊國多少好男兒,我就算給你娶來三宮六院,豢養個後宮都行,為何非他不可呢?”


    齊婉華被他孩子氣的話引得心中發笑,思緒卻飄然開來。


    是啊,為何非他不可呢?


    她自己也說不出來。


    大抵是第一次見麵,在衛國的掖庭中吧。


    彼時她還是一個不諧世事的小公主,浪漫無邪。除了早慧之外,有著和所有女子一樣天真而夢幻的童年。


    而衛國的公子瑄,九歲的年紀,已經熟讀四書五經,中庸大學,並且做的一手好詩。


    比起橫溢的才華,更讓她們為之傾倒的,則是他那俊美無雙的麵龐。


    齊婉華始終記得第一次與衛瑄相見的場麵。


    彼時她七歲,衛瑄九歲。


    相比齊國質樸,陳衛兩國則是奢靡,掖庭之中,處處彰顯珠光寶氣,富貴榮華。


    身為長公主的齊婉華,穿著自己最美麗的曲裾,戴著最華貴的金釵,步步輕盈的走入掖庭後,才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身側陳衛公主,各個都是輕紗漫漫,衣袖裙角如天邊雲霞。珠釵貼鬢,花黃貼麵,臉上的胭脂是從千裏之遙外的苦寒之國運來,描眉的螺黛,則來自遙遠的西域。這樣的妝容,讓她們如三月的桃花,開的美極了。


    則她們也對著自己,開始耳語交接,竊竊私語,眼底和嘴角都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其中一個衛國的公主,仗著自己十分得寵,站出來,高傲的抬著下巴看著她,不屑道:“聽說齊國乃是大國,為何公主卻穿著如此過時的衣服,畫著不得體的妝容,莫非是瞧不起我們衛國不成?”


    彼時年幼,還未在朝堂上練就一副氣定神閑。


    眾人嘲弄的眼光,咄咄逼人的女童,一切的一切,都讓她難堪極了。


    鼻子微酸,心底的委屈慢慢浮上眼眶。


    忽然,一個白色身影從人群中走出,經過她身旁,而後,堅定的站在了她麵前。


    那看起來有些單薄的肩膀,卻如天一般,替她遮擋了風霜雨雪,讓她一顆酸酸澀澀的心,瞬間有了停靠。


    終於,他緩緩開口了:“衛國的戰士,有多少在前往苦寒之國時,凍死在了路上。又有多少去往遙遠西域時,病死在路上。如今邊關失守,戰火連連,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可原本該包圍他們的士兵,卻因為貴族小姐們的喜好攀比,不得不丟棄原本的職責,去運送胭脂水粉。”


    他的聲音輕柔動聽,如春日小溪潺潺,卻絲毫不陰柔。說著這樣的話語時,略顯鏗鏘。


    “相比之下,齊國長公主六歲就知道代父為出征的士兵祭酒送行,和皇後養桑體農。諸位,包括你我,是不是應該慚愧呢?”


    就是在那時吧。


    齊婉華從未想過,自己無心的一些事,居然在遙遠的衛國,被一位王孫公子牢牢記在心間。


    尤其是,他當眾在那些貴女麵前說出的時候,她們臉上的羞愧有多深,她心底的感激與激動,就有多濃。


    後來。


    沉珂久病的父親終於撒手人寰,鶼鰈情深的母親含著淚交代她一二,追隨而去。


    行動之前,她也是有些猶豫的。


    真的能做好嗎?


    她可以選擇帶著幼弟接過父親手中的權力,也可以選擇讓賢,自己依舊是長公主,衣食無憂,一生平安。


    破天荒的,她想起了他那時的慷慨陳情。


    沒錯,自幼被父親悉心教導,她勢必是不同於尋常貴女,她要站得更高,看得更遠。


    同時,也能讓遠處的人瞧見。


    八歲的齊婉華,下定了決心,就這麽一步步,一走,就是十年。


    “好了。”齊婉華慢慢走上前,伸出手:“別再說些孩子氣的話了,我的心意,你明白的。”


    明白,他當然明白。


    上次阿姐便扮成了使者身側的一位文官,跟著前來使衛。這一次,索性直接搬出了長公主的名頭,也不說別的,隻說來衛國采風。


    態度已經這樣明顯,還用說別的嗎?


    齊睿見阿姐伸著手,笑意盈盈的望著自己,那模樣,就好似迴到了小時候,他頑皮,經常摔倒。看不見她的時候,就堅強的自己爬起來,可若是阿姐在身側,則要扁著嘴,一定要她來哄上一哄的。


    如今這模樣,自己在地上,她如仙子一般溫婉動人,笑意淺淺,可不是又舊景重現了麽?


    饒是心中萬般不願,他也無法拒絕這隻遞過來的手。


    長姐如母,這隻手,就好似母親一般,在他的人生中,占據太廣了。


    齊睿抓住那隻手,順勢站起來,過了這麽久,還是忍不住一皺眉。


    齊婉華瞧見,連忙道:“一會兒我叫郎中過來瞧瞧。”


    雖然一直開玩笑,可心底到底還是擔心的。


    “不用了!”齊睿連忙擺手,紅了臉:“現在也不怎麽疼了。”


    讓一個大男人瞧自己那處,他可幹不出這事來。


    齊婉華見自己阿弟臉紅的跟猴屁股一樣,忍不住取笑:“有病救治,諱疾忌醫可不是好事。”


    況且,傷的那處,萬一留下隱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沒病!”


    齊睿脫口而出,又想起自己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頓時又羞又惱,在心底將惹禍的阿蠻給罵了三百遍。


    見齊婉華眨著眼睛,俏皮的望著自己,沉默不語。他心一狠,反正都不要臉了,索性將心底的話盡數倒出好了。


    “阿姐,你別再給我找一些奇奇怪怪的女人了,再這麽下去,沒病我都要被折騰出毛病了。”


    “是嗎?”齊婉華點點頭:“好吧,那便不找了。”


    原本齊睿還想要力爭下去,卻在聽到她的話之後陡然一愣,隨後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阿姐。


    齊婉華抱以微笑,真誠的看著自己弟弟。


    隻是這笑容,在某人看來,則是有預謀的先兆。


    齊睿狐疑:“阿姐,你不是又有什麽後招在等著我吧。”


    要不然,原先央求了半年之久都不同意,還塞各色的女人演奇葩的戲碼,就為了引起他的興趣。這麽一會兒,忽然鬆口,實在令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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