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暈眩,坐起後眼睛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張開。


    等等,這不是她出嫁前的閨房,出嫁前她隨著嫡母住在挽月樓,屋裏的家具布置都是極其高貴的,有楠木嵌銀絲的妝台,妝台上那麵銅鏡磨得光亮無比,酸枝木圓桌上擺著她經常用的繡籃,還有一組青瓷杯……那組杯子她愛極,隨著自己進了楊家大門,可某一次楊晉樺狂怒,將杯子給摔了……


    不,這不是她出嫁前的房間,而是她十二歲、嫡母嫁進黎府之前所住的地方,床櫃和桌子都是便宜的鬆木做的,靠牆處還有些龜裂的痕跡,椅子跛了一隻腳,是府裏的長工替她尋了塊木頭給補上的。


    她怎麽會在這裏?黎育清抱著頭、頭痛欲裂,腕間冰涼的玉鐲觸及額際,她偏頭瞄了一眼,心底震驚更甚。


    這隻鐲子她給了木槿,在替她作主開臉、成為楊晉樺小妾時,那個晚上,木槿戴著這隻玉鐲上吊身亡,這鐲子便隨著她下葬……


    不對勁,所有的事情都不對,拉開棉被,她急欲下床,卻沒料到雙腳發軟,一個踉蹌便摔倒在地板上。


    她全身乏力,像是被人狠狠揍過一頓似的,這時,她聽見外頭有腳步聲傳來,仰起頭,見到門呀地從外頭打開。


    「姑娘,你醒了?謝天謝地,姑娘總算平安沒事。」木槿滿臉驚喜,快步進屋,把擺著湯藥的托盤放在桌上,上前扶她起身。


    木槿……活生生的木槿?黎育清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的臉,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木槿活著,真好,木槿活著。


    隻不過她不是黎育清印象中的木槿,她是十歲的小木槿,青澀的臉龐上透著一股子傻勁兒,成日裏隻會笑盈盈地對著自己。


    怎麽會呢?她是進了陰曹地府嗎?還是在縹緲虛無的蓬萊仙山?


    「木槿……」黎育清哽咽輕喊,一把將她緊緊擁抱。


    天知道,她多想對木槿說聲抱歉,抱歉不該作踐她,不該將她給了那個沒良心的男人,抱歉無視她多年的忠心耿耿,一味沉溺於扶桑的蜜語甜言,她是個糟糕的主子,木槿對自己錯付了真心。


    聽見黎育清的哽咽,木槿再也憋忍不住,也跟著啜泣起來,她將黎育清扶上床,讓她坐好,再拽起被子將她緊密裹起,看著姑娘蒼白的小臉,木槿的淚水登時滴滴答答滾下來。


    「姑娘,你嚇死奴婢了,你怎麽會去同四少爺爭執?怎會失足落水?若是孫二哥哥動作再慢一些,你這條小命……倘若你出了意外,教奴婢怎麽辦才好?」


    與四哥哥爭執?失足落水?


    不會吧,她迴到十歲那年?怎麽迴事?


    她低頭看著自己小小的手掌,心頭猛地一驚,抓起木槿的手,急急喝道:「木槿,快!快把銅鏡給我!」


    「姑娘,你怎麽啦?」木槿被她突如其來的激動給嚇著,還以為她中了邪,連忙扶住她的雙肩。


    「好木槿,求你了,快把銅鏡給我!求求你!」她張皇又驚慌,急欲證實某些事情。


    見姑娘堅持,木槿雖然猶豫,卻還是快步走到妝台前,將銅鏡給抱到床邊。


    黎育清對著銅鏡,細細審視自己,她低頭,看看自己短短的小手,拉開棉被,望望自己的小腳,她反反複覆、來來迴迴看上十數遍,確定了,確定自己迴到十歲那年。


    為什麽?是上蒼對她不忍心,要給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是舉頭三尺那位神明,見不得楊家的無恥陰毒,讓她從頭來過,糾正錯誤的人生?


    是這樣的嗎?是上天要她分辨出正確與錯誤,是冥冥之中的正義使者要她睜開雙眼看清楚,別再辜負嫡母的恩惠,不錯把惡人當善人?


    望著黎育清一動不動、整個人傻住的樣子,木槿又大受驚嚇,她把鏡子搶走往旁邊一擺,急切地拉起黎育清的手臂輕晃。


    「姑娘,你說說話呀,要不,喊奴婢一聲?千萬別不說、不動,這會嚇壞奴婢的呀。」


    木槿的聲音教黎育清迴神,拉開嘴角,她露出一抹笑,很好,重新來過、重新洗牌,她發誓會珍惜這個「重新」,善待所有對自己好的人。


    她伸手,撫上木槿的臉,喃言輕道:「多好,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了,木槿要活得好好的,我要活得好好的,好不?」


    「好,咱們都要活得好好的。」


    木槿不知道姑娘在胡說八道些什麽,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清醒了,會說話、會笑了,昨天那場劫難過去,從此姑娘將會平安康泰、順利長大。不顧身分尊卑,她環住泵娘小小的身軀,在心底念過千百句阿彌陀佛。


    那年她被賣進府裏,妹妹小芳沒讓萱姨娘給挑中,被人牙子領了迴去,從此姊妹分隔天涯,之後萱姨娘讓她來服侍八姑娘,初初看見姑娘第一眼,她就決定要對姑娘竭盡心力,因為姑娘笑起來的樣子,和小芳有糖可以吃的笑臉一模一樣。


    她把姑娘當成小芳,寵著哄著疼著,她事事替姑娘著想,就怕她心情不好,知道姑娘喜歡能言善道的扶桑,也不介意扶桑老是排擠自己、搶著在姑娘跟前露臉,隻要能看見姑娘的笑臉、聽見姑娘的笑聲,她就打心底快樂。


    萱姨娘不隻一次自她身上探問姑娘的事,能說的說,不能說的,她半點都沒有背叛過姑娘,她與扶桑不同,她心底隻有一個主子。


    「以後,我絕不讓任何人欺負木槿,就是我自己,也不允許。」黎育清像在對上天發誓似的說道。


    「姑娘哪有欺負奴婢?」木槿紅著臉,傻傻笑著。


    黎育清看著她,一看再看,看了又看,看得木槿渾身不自在,笑著扯扯她的衣袖說:「姑娘看啥呢?奴婢不就是長這個樣兒。」


    「我喜歡看嘛,就讓我再看幾眼。」


    她看著木槿,迴想過去,壓在心頭的往事依舊沉重,那些記憶無法黯淡於腦海中,她告訴自己,再不允許重蹈覆轍,她會做出正確選擇,會努力讓身邊所有待她好的人都過得更快樂。


    「姑娘,你還要鏡子嗎?」


    「不用了。」她已經確定重生,確定自己該為誰而努力。


    「哦,方才姑娘在看什麽呢?」


    她用笑容安撫木槿的憂心。「沒事,我隻是突然想起,聽說沉塘的人會七孔流血,我在看自己有沒有……」


    話未說完,嘴巴便讓木槿一把摀住,她驚慌道:「呸呸呸,童言無忌,這話不能隨便亂說!沉塘……那是多可怕的事,姑娘不過是不小心跌進池子裏,哪是什麽沉塘,瞧,現在沒事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天大的福氣在後頭等著姑娘呢。」


    黎育清拉下木槿的手,望著她滿眼的慌張,笑開,心底明白,她是真的憂心自己。


    「哪能說說就成真?就算不會也不能胡說的。」


    點頭,她依了木槿的意思,迴答道:「知道了,我不胡說。」


    「這才對,姑娘先喝藥吧。」


    她很滿意姑娘的乖巧,木槿走到桌邊,拿來湯藥,旁邊還放上三、五顆蜜餞,那是她同廚房李大娘套了老半天交情才得來的一小碟。


    人人都說萱姨娘寬厚,四房裏的少爺姑娘,待遇和萱姨娘所出的五姑娘及七少爺、八少爺一樣,可傳言都是唬人的呢,哪裏能眵一樣,是萱姨娘會做人,表麵上拿出去給人看的一樣,私底下吃的用的、月銀分例卻是天差地別,哪兒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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