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會過來?忙的話跑來跑去的也辛苦。”任之遷對帶著水果和酒上門的任崛感到一些驚訝。平日裏任崛很少會帶著東西上門探望,所以當看到任崛帶著這麽多東西進門的時候,除了驚訝,任之遷的心中不免還帶著一點好奇,“你有事。”“沒事我就不能來看看你嗎,我爸的家,應該也算是我的家吧。”任崛似是早就預想到了任之遷的態度,平靜,流利的迴答。說著,任崛自顧自的放下手裏的東西,提著酒往酒櫃的方向走過去,“我以為爸是愛上田園生活不願意迴家了。”


    “小子,我看你是過來興師問罪的呀。”任之遷上前,先任崛一步打開酒櫃,取出酒杯迴身放在桌上,“是心疼小夕才過來的吧。說實話,這件事,我也覺得有些對不住小夕了。迴來的時候天氣出了一些狀況,在附近的老鄉家耽誤了幾天,這才錯過了美食節開幕。”“哈,還真是老天都在幫他們。”任崛冷笑著自語,低下頭往杯子裏倒酒。“你說什麽?嘟囔什麽呢?”任之遷聽不清任崛在說什麽,不過他大概猜得出應該是抱怨他沒能出席活動之類的話,所以他也隻是一笑置之,並不打算繼續問下去。


    “今天過來,沒什麽特別的事。就是想跟爸喝喝酒,聊聊天。工作忙,很久都沒過來看你了。”任崛很自然的拿起一杯酒,敬向任之遷,“爸,先幹為敬。”“小子,你今天真是太奇怪了。臉色奇怪,說話的語氣也奇怪。不過,兒子敬的酒當然要喝。”任之遷心中的好奇和疑惑又加重幾分,不過他不動聲色,拿起桌上的另一杯酒……


    “好啦,酒喝了。說說你要說的事吧。”任之遷放下手中的空酒杯,微笑著“審視”著任崛。任崛拿起酒瓶,繼續往自己的空杯子裏倒酒,“沒有什麽特別要說的事,真的隻是想跟您聊聊天而已……聊一些,關於媽媽的話題……”放下手中的酒瓶,任崛抬起頭,刻意的觀察任之遷的神情。


    任之遷的眼神是平靜的,嘴角卻在不經意間微微抽動了一下,不過,也僅僅隻是抽動了一下而已,似乎,連一秒鍾都不到。這樣短暫的時間,不免讓任崛感到心生悲涼,他苦笑著將杯子裏的酒喝完,接著又倒了一杯,問道:“爸,是不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怕媽已經想盡了所有的辦法……也還是沒有辦法能讓爸,有一丁點兒的喜歡她……”“是。”任之遷的迴答毫不猶豫,沒有一絲一毫的拖延。


    “哈哈哈……”任之遷果決的迴答令任崛突然間淒笑了起來,他笑著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我以為,爸至少會猶豫一下,真是殘忍啊……既然你不喜歡她,為什麽要娶她……為什麽,又要生下我……”任崛仰起頭,拚命的將杯子裏的酒注入喉嚨裏,如果眼角有眼淚流下來,與心痛無關,隻當是酒太烈難以忍受罷了。


    “我的兒子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認為直截了當跟他說一些實話就是殘忍的。”任之遷的眉宇間坦然,但音色卻沉靜了很多,“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問我這個問題。因為我一直慶幸自己的兒子是跟心愛的人結了婚,所以你不會問我那樣的問題……若是時間迴到你跟小夕還沒有結婚的時候,我說我希望你跟別的女孩子結婚你會答應嗎?如果當時我告訴你,那個會跟你結婚的女孩會想盡一切辦法對你好,讓你過的幸福……你會因為她的想盡辦法而放棄段美夕,選擇她嗎……”


    任之遷的話像是一卷塗著劇毒的紗布死死的纏在了任崛的心口上,心頭上一直隱忍著未曾滲出血的小傷口在這一刻徹底的被腐蝕,頃刻間潰爛著,血流成河。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段美夕是不喜歡自己的,即使自己想盡一切辦法她也還是不會喜歡自己。自己早就知道了這個答案,為什麽卻還要一遍又一遍的確認呢……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想要一個虛名,為了她的麵子,為了她們家的麵子,為了自己已經所剩無幾也許還能榨出一點兒的利用價值……什麽樣的原因都好,總之,她想要這個虛名,絕對不會是因為她有了喜歡上自己的這個可能……那個女人的心是冷的,是硬的,再過五年,十年,一百年,段美夕都不可能喜歡上任崛……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一針見血。爸的話,真是一針見血……沒有比這樣更殘忍的了……”任崛譏笑著大口的喝酒,然後繼續倒酒……“你始終都認為最殘忍的那個人是我,說到殘忍……”任之遷不再慢飲,舉起杯同樣的一飲而盡,淒笑著接著說道:“兒子,最殘忍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你媽媽……”任之遷微微的仰起頭,看著如自己預料的那般已是滿眼恨意望著自己的任崛,淺淺的開口,“與你媽媽一起的世界裏我的確是個混蛋,我耽誤了她的青春年華,但至少,我很早就想著要停下來,我知道我錯了,就應該要停下來。那個時候,還沒有你……我也曾想過隻要我們不住在一起,等時間夠了,也就自然而然的分開了,可你媽媽告訴我,她會死在我的麵前,那樣的話,魚死網破,我們家的聲譽也會跟著流言蜚語一起被毀掉……我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求她,無數次的求她跟我離婚……終於有一次,我跪在地上求她,她答應了我……”


    任之遷嘴角邊的微笑悄無聲息的漫過一絲的悲傷,“你媽媽說,隻要我滿足她一個條件,她就答應跟我離婚。隻要我滿足她的條件,她就放了我…..”“什麽條件……”任崛的聲音開始顫抖,他的眼裏仍是滿滿的恨意,隻不過那恨意被擁在眼眶的淚水所覆蓋,也變得脆弱,無助了起來。


    “那個條件是……”不知不覺,任之遷的聲音也於心不忍了起來,但其中的堅決卻從未褪去,“隻要我們能有一個孩子,她就放了我。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隻要有了這個孩子,我們就離婚。”一滴眼淚漫出眼角,仿佛空氣裏飄零的一粒灰塵一樣,從誕生到隕落隻是一瞬間的功夫,別人看不見,任之遷自己也看不見。此刻,任之遷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語氣中的悲涼,“兒子,你是你媽媽作為跟我離婚的條件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隻可惜,即便搭上了你,我也還是沒能得到我引頸期盼的自由……你媽媽的反悔,就是我為了換自己的幸福而搭上自己的兒子,要付出的代價……”


    “哈,哈……”任崛隨手抹去眼角兒邊已經不斷疊加的淚水,倔強的冷哼,悲切的譏笑,“我從敢不奢望自己是因為愛來到這個世界上,但至少我曾經認為,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刻,爸看著我,也會因為‘啊,這個人就是我的兒子。’而感到高興……沒想到,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隻是單純的因為來到這裏的那個人是我而感到高興……哈,原來,我竟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更加的悲慘。”顫抖著繼續倒酒,飲下,比起酒中的溫熱,或是滾燙,任崛眼淚中的餘溫已經分崩離析,涼透了他的眼,涼透他的臉,涼透了他的心……


    “自那之後,我沒有再求過你媽媽。我對於她的愧疚,已經全部變成了恨。我換了方式,而你媽媽也變了……到死她都要贏我,她也的確從未輸過,你媽媽……把我的恨,又全部變迴了愧疚。”任之遷起身從酒櫃裏又拿了幾瓶酒,重新開了一瓶為任崛倒上,“你今天過來,是想喝醉吧。不管原因是什麽,爸爸陪你。”任崛拿起任之遷倒的酒,直接飲盡,不同他說話。他似乎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頭疼的厲害,心也疼的厲害,腦海裏的記憶被割裂,心口處也被撕裂的再找不到一丁點兒可以供他取暖的地方。絕望,迷惘,匯聚成了對於逃避的依賴,任崛放下了杯子,拿起酒瓶,混雜著眼淚一起痛飲自己的逃避,痛飲自己的依賴……


    放下已經空了的酒瓶,任崛站起身,“爸,我迴去了。”不給任之遷反應和開口的機會,任崛轉身便走,但最終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背對著任之遷,問道:“爸,那個阿姨……她也是一樣的看待你嗎。她真的,那麽好嗎。”


    原本想要追上前的任之遷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竟沒有勇氣再上前,同樣停了下來,眉眼間悲傷,卻還是帶著心滿意足的微光,“她從未正眼看過我……不過,我都能猜得到,她眼裏的我,讓人厭惡,憎恨,甚至是瞧不起……或者所有的這些她都是不屑的,在她眼裏我根本什麽都不是……都沒關係,隻要我能每天看見她就可以了,我不在乎她怎麽看待我。對於我,她是最好的。”說著,任之遷的心滿意足漸漸覆蓋了悲傷,“還好,我的兒子比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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