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盡了力氣,邱影聲終於將邱若愚攙了起來。邱影聲一邊幫邱若愚拍去衣服上的灰塵,一邊整理著他衣服上蹭出的折痕。手掌經過的地方每多一寸,邱影聲眼中的淚就更厚一層。邱若愚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他眼睛裏的光彩總是閃耀如白晝的光,璀璨,驕傲,筆挺。他,從來不曾像現在這般,一次比一次憔悴,一次比一次狼狽……


    邱若愚憑借著邱影聲支撐著自己的力氣挺了挺身體,他用餘光撇過邱影聲滿是悲傷卻又刻意躲藏的眼微笑著,輕聲說道:“影聲,無礙……我本來就不喜歡穿西洋人的衣服,弄髒了也不要緊……”“嗯。”邱影聲淺淺的應了一聲,扶著邱若愚小心翼翼的向前走。邱影聲的步伐很慢,邱若愚實在虛弱,但凡步子快一點兒他都會因為追趕那在別人看來絲毫不值一提的速度而耗損僅存不多的力氣。慢慢的向前走了幾步,邱若愚突然喘息著開口,“影聲……還記得十五歲那年,你……送我的生辰禮物嗎……”說著,邱若愚緩緩的側過臉,看著邱影聲,蒼白的臉上映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你畫了梅花送我……那幅寒梅圖我真的好喜歡……是我最喜歡的……”“大哥喜歡就好。”邱影聲一邊搭話一邊扶著邱若愚繼續腳下的步子,自始至終他都不敢正麵去看邱若愚蒼白憔悴卻還偏偏帶著笑容的臉。


    “我叫人做了一件長褂,繡著你送我的寒梅圖。”邱若愚的語氣仿佛是在自言自語,他知道自己現在每說的一個字,或是一句話,無論是悲傷的還是喜悅的,在邱影聲聽來,都是不可避免的錐心之痛。可是……邱若愚沒有辦法,他必須在所剩不多的時間裏,徹底的打碎邱影聲心裏也許自己並不會離開的幻想。因此,他並不會因為邱影聲眼神中的刻意躲避,話語中輕聲逃避,就放棄自己要說的話,要說的事。這樣當然殘忍,不過,越早的讓邱影聲接受這個結果,當自己真正的離開的時候,他才會更快的成為邱家真正的主人。


    於是,邱若愚繼續拚盡全力微笑著,不肯放過邱影聲躲避的眼神,“我離開的時候,就要穿著那件衣服……那件衣服,別致的很,離開的時候若穿著它,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狼狽……一定很精神……所以影聲,忘記大哥現在狼狽的樣子……”“大哥不要再說了。”邱影聲低下頭淡聲說了一句,徹底的逃避邱若愚的目光。邱若愚吃力的喘息著,苦笑著繼續說道:“我們每一年的生辰都是輪著過的,算命先生說那樣可以延長我們的壽命。現在想來,我們小時候竟然深信不疑,也是好笑的很。哈,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那個算命的老先生應該也已經不在人世了。若過幾天我見到了他,定要好好的羞臊他一下。”“大哥不要再說了!”邱影聲突然停下了腳步,抬起頭直視著邱若愚,眼神裏的心痛,悲傷似是化成了熊熊的火焰,燒出了斑斑的血痕……疼入心,痛入骨。


    “影聲,做邱家的主人,不可以這樣……”邱若愚吃力的抬起手掌,輕輕的落在邱影聲的肩頭。邱影聲側過臉,看著那搭在自己肩頭顫抖著的手掌,眼中的火焰慢慢被濕潤的光韻淹沒,“大哥,我不想做邱家的主人。怎麽可以這樣對我,我,也是要離開的……大哥……”邱影聲滿眼哀求的看向邱若愚,悲傷的說道:“我一直都是自視清高,可我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沒用。我,答應你的那些事,我真的沒有辦法……大哥,我也是要在你之後離開的,就當是我懦弱,或是可憐我,不要把這樣的擔子給我……雪痕才是這裏最終的主人,所以,我就隻當邱若愚的弟弟,可以嗎?”“不可以……”邱若愚斬釘截鐵的迴答,眼中溢出的心疼和心痛落在他自己的心頭,又是一陣生不如死的折磨。


    邱若愚輕輕的拍邱影聲的肩膀,如同忍耐著身體上的折磨一般忍耐著心疼和心痛,平靜的說道:“影聲,你可以做到的。答應我的事,你一定能做到的……邱家,要從你的手裏交給她……一定要替我護著她……你在一天,就護她一天……不要讓她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無依無靠的人。”邱影聲不語,眼含著淚看著邱若愚,良久之後,點了點頭。


    “謝謝……”邱若愚心滿意足的垂下搭在邱影聲肩上的手中,手掌完全垂下的那一刻,邱若愚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微弱,他一直忍耐提著的一口氣終於被完全的耗盡,一口血湧了出來。“大哥!”邱影聲奮力的拉扯著邱若愚就要癱倒下去的身體,慌亂的眼神再也抑製不住的撕心裂肺。


    “影聲,扶住我,我不能……倒下……”邱若愚雖然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但是他死死的抓著殘存的神智,顫抖著從衣內的口袋裏取出手帕,顫顫的擦去殘留在嘴角邊的血跡……


    “小姐,這是我給二少爺拿的蜜餞,很好吃的,小姐也嚐嚐吧。”不遠的地方傳來阿橙的聲音。聽上去,是跟阿藍和雪痕在一起。很快,阿橙便端著盛蜜餞的盤子走了過來,身後則是跟著牽著雪痕的阿藍。邱影聲沒有想過被自己支走的阿橙會這麽快就迴來,一時亂了方寸竟愣在了原地。邱若愚顫抖著將手中的手帕塞進邱影聲的手裏,沒說話,隻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邱若愚知道,邱影聲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當邱若愚的眼神從邱影聲的身上移開的那一刻,他開始在心中祈禱著,希望過世的父母可以保佑他,提著這口氣堅持到最後。


    邱影聲在邱若愚的目光投過來的那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縱然他有千般的不願,可他不能憑著自己的“不願”壞了邱若愚的事,他別無選擇。邱影聲低下頭,鬆開了扶著邱若愚的手臂,緊緊的握住邱若愚遞過來的手帕……


    當阿橙她們走到邱若愚身邊的時候,邱若愚正扶著邱影聲的手臂,輕輕的拍著他的後背。阿橙見狀也再顧不得送上手中端著的東西,隻匆匆的放在身側的石桌上,上前說道:“大少爺對不起!我隻顧著去拿東西,沒有陪在二少爺身邊。”“沒關係。你就一個人,哪能事事都顧得周全”說著,邱若愚看向阿橙,“你扶著影聲迴去吧。雪痕還在這裏,別嚇著她。”


    “是啊阿橙,這裏風大,快扶二少爺迴去吧,我幫你端著那盤蜜餞。”話罷,阿藍牽著雪痕走到邱若愚跟前,接著說道:“大少爺,拜托你陪小姐玩兒一會兒,我陪著阿橙送二少爺迴去。”“好。”邱若愚淡聲的迴答,從阿藍的手中牽過雪痕的手。


    觸碰到邱若愚指尖的那一刻,雪痕隻覺得一陣刺骨的寒涼,抓著自己的這隻手似乎是在顫抖著,雖沒有一絲的力氣,有的隻是越發刺骨的寒涼。雪痕始終低著頭不曾去看邱若愚的臉,她不能去看他的臉,不可以去看他的眼。她不想去麵對他,更不想加大被揭穿的可能,她這樣的舉動並不會令人覺得奇怪,隻當是她在望著什麽地方發呆犯傻吧。正因為看不到邱若愚的臉,當那刺骨的冰冷從指間襲來,她的心竟也跟著一起被冰冷包裹了起來。他的心早已冷如鐵石,她也不再有半點熱切的期待……


    “二少爺,大少爺多緊張你啊。見你不舒服他的臉色都急的蒼白的不像樣了。”阿橙扶著邱影聲在前麵走,阿藍則端著蜜餞跟在他們身後。阿藍聽著阿橙的話,漸漸若有所思的放慢了步伐。


    阿藍總覺得邱若愚有什麽地方哪裏不對,可究竟是哪裏不同一時之間自己卻又說不上來。她覺得不對的地方,似乎就是從自己上前跟他說話的時候開始……可以說,除了邱影聲,自己是離他最近的人,也是看得他最清楚的人。阿藍隻覺得邱若愚的臉色蒼白的嚇人,這樣的麵色不像是因為心中有了焦急和擔心的事,倒像是病入膏肓的人才會有的。不過阿藍隻是心中疑問,也並沒有多想,隻是匆匆的撇過一眼便低下了頭。因為在邱家,阿藍同阿橙阿綠她們一樣,對於邱若愚不同於對兄長般的親近,更多的則是尊敬與尊崇。所以,她們的目光從不敢在邱若愚的眼中多做停留。


    不過,正是因為阿藍低下了頭,目光停留的方向正好落在了邱影聲握在手裏的那塊手帕上。手帕上應該是沾著血跡,不過似是恰好被邱影聲握住了那個地方,所以隻露出了零星的細點。依照邱影聲的病情,看到這樣的場景阿藍的心中雖然難過可卻並不覺得奇怪。邱影聲可能隻顧著握住手帕上血漬的麵積,不經意露出了手帕的一角兒繡著的那個“愚”字。他們兄弟倆各有著一條繡著字的手帕,是夫人過世之前送他們的生辰禮物。邱影聲的手帕上繡著的是一個“影”字,所以他手中握著的那條明明就是邱若愚的手帕。直覺告訴阿藍,這好像並不是邱若愚拿自己的手帕給邱影聲用那麽簡單……


    阿藍仔細迴想著,突然間怔住。因為,就在她的目光從邱若愚的身上移開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在邱若愚的領口上,有連著的幾處一定要是很近的距離不然絲毫不會被察覺的細小的血點。而邱影聲的褂領上包括整件衣服都是幹淨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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