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間,隱隱傳出了孩童的笑聲。


    這笑聲,若隱若現,似近似遠,像是漂浮在林間風中的靈物一般,飄渺而難覓蹤跡。


    循著這笑聲,一個黑衣人影在山林間穿梭。他的氣息越來越急促,步法越來越矯捷。他聽到的聲響越來越清晰,也讓他的心情越來越急切。


    直到這聲音終於凝成了一道似風鈴般的脆響時,黑衣人停下了腳步。


    他的身前,一片樹影間,月光傾瀉而下,灑落在一個嬌小而熟悉的背影上。一個女子,左手執著一柄長刀,右手輕輕繞到背後,握住了後背上孩童的小手。孩童發出咯咯的笑聲,與那月光相應和著,似一首純真的小曲。


    黑衣人扶著身旁的樹影,一步步向那女子走去。他的眼中不斷湧出淚來,卻被皺起的眉頭擠開,不讓這淚眼模糊了瞳仁,朦朧了那月下的身影。


    腳踩在林間雜草上,發出了莎莎的響動。女人的身形微微一怔,緩緩側過臉去。


    她臉頰的形狀,在月光的映照下,閃著迷人的光暈,教人沉醉。黑衣人停下了腳步,害怕再前進一分一豪,這女人的身影便會如夢幻一般散卻。


    “秦狼……”女人的雙唇間,發出了輕輕的聲響,“我在等你……”


    “秦狼!”女人背後的孩子轉過身去,望向那黑衣人,歡快地揮著手,用帶著童稚的聲音喚道,“秦狼!秦狼!”


    秦狼在樹影間癡癡地立著,久久沒有邁步。


    女人聽不到秦狼的動靜,終於轉過身去。一片明亮的光影在女人臉上綻開,似乎這一刻天地間所有的幽暗,都是為了勻出一絲光亮落到她的身上。


    “秦狼?”女人的臉上,淡淡地笑著,“是我,月容……”


    樹影最暗處,秦狼的身形默然立著。是眼中閃出的晶瑩淚光,暴露了他的位置。


    “又是在樹林中……”月容輕輕笑了聲,微微低下了頭,“好像這些日子,我們每次見麵,都是在樹林裏……”


    她的右手,撫了撫身後孩子的麵頰。“還記得這孩子麽?當初若不是她的啼哭,也許我就與你生死相搏了。”


    她提起手中的長刀,任月光將它映照得一片寒光凜凜:“這柄刀,是你帶來給我的。這一年來,我的每一次生死危局,都是靠這柄刀才渡過……”


    她又抬起頭來,向秦狼的身形望去。


    “秦狼……”


    秦狼看到,月容的眼中,也閃爍著晶瑩的光點。


    他一點點從暗處走出,在月光下露出了一張被黑紗遮掩住的麵容。


    ——我以為你死了……


    秦狼的眼神,微微抽搐了一刻。


    “是假死。”月容笑著答道,“若不假死,武昌城中便會有人要取我的性命……”


    ——你還好麽?


    秦狼的手,輕輕抬起,又緩緩放下。


    月容微微垂下了眉眼:“如何叫好,如何叫不好?”


    ——對不起,我不該問……


    秦狼低下頭,避開了月容的目光。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月容輕聲解釋道,“隻是,不知該如何迴答……”


    片刻的沉默,讓林間的幽靜,襲入了兩個年輕人的心頭。


    秦狼伸出手,緩緩轉身指向了自己來的方向,然後望向了月容。


    ——你救了我?


    月容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帶著調皮的狡黠。


    ——就像以前一樣。


    秦狼收迴手臂,摘下了黑紗,對江月容輕輕笑了笑。


    ——謝謝你。


    江月容佯裝不屑地白了秦狼一眼,臉上卻帶著得意的笑容。


    ——還不是你本領不到家。


    秦狼笑了,月容也是。月容背後的孩子,也咯咯地笑了起來。


    若歲月停在了這一瞬,該多好。秦狼的心裏,默默想道。


    但遠處又一次乍亮起的火光,讓秦狼心頭一緊。他正要向那火光望去時,耳邊卻忽然傳來了月容低沉的聲音。


    “不要去……”


    秦狼一怔。


    月容緩緩退後了半步,將手中的長刀微微提起,刀刃指向了秦狼的方向。


    “不要去……”月容壓低了聲音喚道,“唯獨今夜,不要去……”


    秦狼的眼前恍惚起來,一段往事似刀劍般,直刺向他的心口。


    深沉的夜色,映天的火光。


    血色斑駁的呂家村,跪地嘶嚎的女人。


    林間奔跑的兩個人影,散落在地上的帶著濕意的衣物。


    好像這些日子,我們每次見麵,都是在樹林裏……


    天地這麽大,去哪裏都好,唯獨今夜,不要迴呂家村……


    “唯獨今夜,不要去……”月容的聲音,在秦狼的耳邊徘徊,久久不能散去。


    他抬眼時,看到月容的麵色,一點點變得冷峻;月容臉上的淚,一點點變得幹涸。


    “江南鶴勝不過那少年……”月容的聲音,沒有了一絲感情,冰冷如月光一般,“你也勝不過他……”


    ——讓他們廝殺,江南鶴必定敗走。那時,就是我殺江南鶴報仇之日。


    “秦狼,你還記得嗎?許多年前,我說要離開江門,你毫不猶豫地幫了我……”月容的語氣柔和了下來,可手中的長刀卻沒有放下,“這一次,我不求你幫我殺江南鶴,我知道這對你太過殘忍。但是至少,你可以不去,那裏發生的一切可以與你無關……好麽?”


    火光又在遠處閃耀開來,緊接著是另一片火光,緊接著又是第三片……


    此起彼伏的火光外,秦狼和江月容在月色中對視著。


    兩人的眼神,也似那閃耀的火光般起伏變化著,是一場無聲的對話,在這目光間往來。


    秦狼的腳步,輕輕向身後走去。他的眼睛仍看著月容的方向,但緊皺的眉頭漸漸散開,麵容漸漸變得沒了表情,似呆滯的木人一般。


    月容的眉間,卻越來越緊,淚越聚越多,手中的刀也越握越緊。


    “秦狼,你決定了麽?”江月容低啞著嗓音,輕聲問道。


    秦狼低下了頭,避開了月容的目光。


    月容眼中的伶俐光彩散卻了。她也低下了頭,不再看向秦狼。


    兩個人影,在這林間低首相對,雖不相視,卻都豎起耳朵,聽緊了對方的動作。


    眨眼間,秦狼腳底一動,化作一道疾風,向那火光起伏處飛奔而去。


    刀影一閃,江月容的身形也驟然消失。


    月如寒冰,映照著整座山林,一片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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