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師傅見這陳師傅扔下了煙槍,挽起了袖口,先是一愣,隨即卻哈哈大笑道:“好!陳師傅,我敬你是個爽快人,今日就不客氣了!”


    說罷,鄭師傅把上衣往地上一扔,便在院子裏擺開了架勢。隻見他力道一沉,雙掌翻開,身上橫肉驟然一緊,頓繃得如鐵石一般,惹得周圍陳家拳弟子們倒抽一口涼氣,都沒了剛才的氣勢,默默退了幾步。


    仆人急忙跑到陳長祁身邊,小聲道:“陳師傅,這吃力不討好的事,你何苦親自去做呢?吩咐個弟子打發打發他得了……”


    陳長祁卻沉了沉眉眼,往這幾個躲到角落裏的弟子們身上一望,暗暗歎了口氣道:“他們幾個都不成器,無一人得我陳家拳真傳。若讓他們出手,怕要被人笑話。”


    何況,我也許多年沒動過筋骨了……


    仆人還要再說,卻被陳長祁單手一推,腳下不覺倒退了七八步去,靠在了牆邊才停住身形。


    陳長祁紮緊了長袍,走到院落下,看了看鄭師傅這架勢,讚許地點了點頭,拱手道:“鄭師傅,你練的是北方拳?”


    拳腳有南北之分——北方人多高大,拳法講究大開大合;南方人偏矮小,拳法講究近身短打。佛山雖是南北拳法匯集之地,但在此處開武館,要收當地人為徒,畢竟是南方拳比北方拳吃香。


    鄭師傅哼出一口濁氣,答道:“什麽南方拳北方拳,打得倒人就是好拳!”


    “說得好。”陳長祁笑了笑,單腳往前一踮,雙手在身前擺住,又低聲問道,“比武的規矩,鄭師傅可懂得?”


    鄭師傅不屑地哼了聲道:“從娘胎裏生出來就懂得了!”


    “那便好。”陳長祁收了笑意,冷眼盯住了對手的雙腳。


    他在心底,已盤算好了招式。


    北方拳,招法舒展,多有甩臂、高腿、騰空一類動作,打起來雖虎虎生風,力道卻大都著在遠處,不在身前。南方拳則不同,相比北方拳顯得小氣,動作不大,多用肘、膝、關節處攻敵,演練起來雖不好看,打起來卻力道都在近身處,使出來都是暗招,看都看不到,更無從防範。


    若兩人拉開距離,鄭師傅人高馬大,北方拳揮舞起來,陳長祁自然隻有招架,還不出手來。可一旦貼住了對手,陳長祁便可將平生所學如雨點般打出,鄭師傅防不勝防,必敗無疑。所以這一場勝負,不在力道上,而在位置上。隻要陳長祁能搶到鄭師傅身前,這場勝負便分明了。


    “鄭師傅,請!”


    “陳師傅,請!”


    兩方語畢,院中忽然驚起一陣疾風!陳長祁腳下碎步一點,身形如鬼魅般襲來!


    鄭師傅吃了一驚,手上卻不慢。隻見他急撤出半步,把一隻右掌往陳長祁懷裏打去!


    這一掌,帶著雄渾的氣勢,驚得四周風聲雷動!陳長祁被風勢一驚,心裏暗讚這掌法好生了得。他自襯沒有接下這掌的力道,也不必與這胖子鬥力,腳下忽踩出幾個碎步點去,身形隨著步點如風中落葉般靈動地一轉,便順勢繞過了鄭師傅這一招力道千鈞的鐵掌!


    這步點,又是南方拳與北方拳的不同處。北方拳的步法多是紮實的馬步弓步,講究下盤堅穩,一步一印,雷打不動;南方拳卻強調靈活輕盈,步法看似細碎無力,其實卻暗藏變化萬千,身形也隨之飄渺莫測。


    陳長祁這一招閃躲,鄭師傅始料未及,手上招法急忙要變,腳下顯得有些笨拙,一時撤不開步子來,被陳長祁踩到了身前。


    陳長祁臉上暗暗一笑,腳下踩穩二字鉗羊馬,左手伸臂在側擋住鄭師傅右掌,右手橫起一肘直取鄭師傅脖頸而去。這一套招法,隻在轉瞬間便已打出,電光火石一般,鄭師傅根本來不及反應。


    卻就在陳長祁的橫肘要打中鄭師傅時,這老拳師力道猛地一收,肘停在了鄭師傅頸前一寸處,隻把勁風吹過去,讓對手涼了涼脖子。


    關門比武,點到為止。打到這裏,便已分了勝負了。


    陳長祁微微一笑,正要讚歎兩句鄭師傅掌力時,左手一探,卻忽覺鄭師傅力道沒有收住!原來那鄭師傅根本不懂這點到為止的比武規矩,見右掌沒有打中,便隻管把空掌收迴,腰間一扭,左掌又順勢打將出去!


    陳長祁臉色大變,急要再起力道,卻哪裏來得及!隻見鄭師傅那左掌挾著開山碎石之力,徑打往陳長祁腰際而去。陳長祁無處躲閃,又攔不住那剛猛的掌力,隻覺出肋下猛起了一陣劇痛,眼前一黑,騰空飛出了老遠,重重跌到地上!


    “陳師傅!”仆人急忙帶著弟子們湧上來,圍在了陳長祁身邊。眼望著陳長祁滾滾吐著鮮血,口中不能言語,把眾人嚇得麵無人色,哭喊一片。


    那鄭師傅呆呆地愣在那裏,摸著自己的脖頸,望著自己的左掌,一時茫然無措。


    “我斷了三根肋骨!”


    三年後,武昌城外,道成寺中,陳長祁狠狠咬了一口臘肉,厲聲斥道:“就因為這鄭禿子不守比武的規矩,暗算偷襲了我,害得我險些丟了性命!”


    他話音一落,枯守在倉庫裏的野雪和尚哀聲喊道:“我那時候哪裏懂得你們那些比武的規矩!何況我自知理虧,後來不是給你賠了藥錢麽!”


    “賠藥錢就夠了麽?”陳長祁對著那緊閉的倉庫木門罵道,“你害我在床上躺了半年!就這半年工夫,整個佛山都傳開了,說我是輸給了你這麽個江湖騙子,說我陳家形意拳是徒有其名,花拳繡腿!我本來就沒幾個弟子,被別人這麽一笑話,一個不剩全跑了!你自己招不到徒弟,還斷了我家拳法的去路!我就是為了我陳家的祖宗,也不能饒了你!”


    說著,陳長祁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江月容和石老三見了,急忙去安撫他,畢竟年紀大了,又風寒未愈,動不得氣。


    “陳師傅,你一路追到武昌城來,是要做什麽?”江月容輕聲問道,“你當知道,門派之爭本是武人自己的事,可若因這些事鬧出人命來,是要吃官司的……”


    “我當然知道!”陳長祁喘息了許久,緩過這口氣來,低聲喝道,“我也沒想殺了他,我就是想……再跟他比一場,要天下人都知道,我陳家拳不是花拳繡腿,我陳長祁不是打不過這鄭禿子!”


    說著,陳長祁的眼中,竟滲出了委屈的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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