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武昌城外碼頭北,一個廢舊的倉庫外。


    一個氣喘籲籲的老頭終於停下了腳步,四處張望,焦躁地尋找著一個胖和尚的身影。


    可他左右看了許久,卻沒見半個人影,心中不禁有些懊喪。


    “鄭禿子,我知道你在這裏!”老頭聲嘶力竭地怒吼道,“你別以為躲得過我!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去,我也要把你揪出來!你若還是個武人,就出來跟我打一場,簽下生死狀,堂堂正正分個勝負!東躲西藏,做個縮頭王八,算什麽英雄好漢?”


    話音未落,牆角忽傳來一聲響動,是一隻老鼠被這老頭驚嚇,從門裏鑽了出來,往碼頭的方向逃了過去。


    老頭隻聽得響動,卻不知是什麽東西,隻道是胖和尚聽到他喊聲,又嚇得逃走了。


    “鄭禿子,你哪裏走!”老頭一聲長嘯,提著早累得要抽筋的一雙老腿,一顛一蹦地追了過去。


    待老頭走了許久,那倉庫裏才終於有了動靜。


    原來是石老三和野雪用倉庫裏的雜物蓋住了身子,借著一片狼藉的庫房藏住了身形。聽著老頭走遠了,他們才悄摸摸地頂著兩塊木板探出半個腦袋來,小心翼翼地往倉庫外頭張望。


    “走了麽?”野雪小聲問道。


    “走了,肯定走了。”石老三賊眉鼠眼地張望著,嘴上卻決絕答道,“我石老三可是靠這本事混飯吃的,一準沒錯。”


    “好徒兒,今日救了你師父性命了……”


    “嘿喲,大和尚,真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你怕的人呐。”


    石老三鬼鬼祟祟地笑了笑,惹得野雪心裏一陣不痛快。


    “我可不是怕他!我隻是不想招惹他……”野雪嘴硬道,“我輩習武之人,當嚴守武德。他幾十歲的人了,我若與他廝殺,豈不是欺他老邁,占他便宜……”


    “不是怕他?”


    “決不是怕他!”


    石老三敲了敲野雪腦袋上頂著的木板,嚇得這和尚猛縮迴了腦袋去,把身子藏得嚴嚴實實。


    “大和尚,你嘴可真硬……”石老三搖頭挖苦道。


    野雪和石老三躲在那倉庫裏,一時不敢出來。那老頭卻被一隻老鼠引開,跑到了碼頭上,隻見人來人往,卻望不到和尚的身影了。他心裏一急,隨手尋了一處工棚的夥計,喘著粗氣問道:“小兄弟,剛才見沒見有個大胖和尚經過?”


    在這碼頭上問和尚,但凡是個夥計工頭都知道問的是誰。那夥計見這老頭渾身躁汗,喘得厲害,尋思他必定是有要緊事,急忙點頭道:“你說的是野雪師傅吧……”


    “野雪?”老頭一愣,尋思了片刻,反問道,“這個野雪,是不是姓鄭?”


    夥計想了想,猶豫道:“好像是聽說過,野雪師傅出家前是姓鄭……”


    “那就是他,錯不了……”老頭一喜,嘴裏一顫,猛吸了一口寒氣進喉嚨裏,惹得他劇烈咳嗽了起來。這一陣咳嗽,讓他連話也說不出口來了。


    夥計看老頭這模樣,像是要死了似的,臉都嚇白了,急忙喚道:“老人家,莫著急,坐下歇會慢慢說……”


    “歇不得……”老頭忍著咳嗽,憋著眼淚,上氣不接下氣道,“那野雪和尚人在哪裏?帶我去找他……”


    夥計聽罷,愣了愣,抬頭四處張望了片刻,狐疑道:“怪了,上午還在碼頭上做工呢,怎麽這會就不見人了……”


    “一定要找到他……”老頭緊緊握著那夥計的胳膊,似托孤般,卻又咳又喘地,說不出許多話來解釋。


    夥計被這陣勢給嚇得手足無措,哪裏有半點怠慢,急忙道:“老人家你莫慌,野雪師傅人不在碼頭上,必是迴城東廟裏去了。你先去我家棚裏坐著歇會,我們差人去趟城東,幫你把野雪師傅找來便是。”


    老頭聽罷,焦急道:“不必你去,我自己去,我去城東找他!”


    說著,老頭手上一發力,隻見雙掌把力道往那夥計胳膊上一送,竟似有排山倒海之力猝然襲來,把那夥計推得縱身飛了出去,跌到地上翻了個圈才停住,摔得腦中一片空白。


    四周路人一陣驚唿,棚裏的兄弟急忙衝過來,也顧不得多看那老頭背影兩眼,隻管來扶這夥計。夥計懵了許久才迴過神來,茫然道:“這老頭好大的力氣呀……”


    “那老東西什麽來頭?”


    “不知道,隻是來問野雪師傅去向……”夥計應了兩句,琢磨了一會那老頭的年紀,又掂量掂量剛才那一推的力氣,忽然恍悟道,“大概,是野雪師傅他爹來尋他了吧……”


    那老頭咬著牙,又是喘息又是咳嗽,卻隻管埋著頭從漢陽門入,穿城而過,經寶陽門出到城東,向守城兵將問了城東那廟的位置,便提著銅鑼直奔道成寺而去。


    穿過城外的一片荒原,沒過多久,老頭便看到一座孤零零的破廟矗在那原野上。


    “果然有座廟!”老頭咬牙切齒,人還沒到那廟前的院落,便扯著嗓子高聲喊道:“鄭禿子,我知道你在廟裏!你躲不過我!快出來和我打一場!”


    這吼聲伴著劇烈的咳嗽,在那荒原上層層傳開,驚得風雲變色。


    話音落定,卻有一個女子抱著孩子,狐疑地從廟裏探出頭來看去。


    女子望了半天,卻隻見一片荒原向天地邊界延展開去,沒見著剛才是誰在喊話。她有些困惑,踩著淺淺的步子,躡手躡腳地走到院落裏,往四麵張望了會,輕聲喚道:“誰?”


    隻有風吹過老樹發出陣陣嗚咽,卻聽不到人聲迴話。


    “剛才是誰在喊話?”女子又問了一聲。


    還是沒有迴答,就好像天地間隻有他們母子二人似的。


    女子不解地晃了晃腦袋,撫了撫孩子的後背,轉過身便要迴廟裏去。


    卻就在轉身的一瞬,她的眼角餘光瞥見院落柵欄邊倒下了一個人影,嚇得她喚了聲驚叫,似隻靈活的小兔般跳開身形去。


    待她冷靜下來,再定睛細看時,原來是個老頭暈倒在了那柵欄邊,隻是一身老舊衣裳沾了太多沙塵,落在這沙土地裏,一眼掃過去竟看不出是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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