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麟忌憚地望了眼野雪身後那背洋槍的石老三,見那頭陀隻是躲在遠處,沒有要出手的樣子,便安心了些。


    不過是多了個赤手空拳的和尚做對手,還不致讓沈玉麟慌張。


    “大師,你打錯人了。”他臉上帶著笑意道,“我信聖主,你信佛陀,不過是拜的神仙不同,本無什麽瓜葛,你我何苦相鬥?”


    “這便要迴去問問你家天王了。”野雪冷麵道,“他為何派人到武昌城來濫殺無辜?”


    “濫殺無辜?”沈玉麟心裏暗罵,不知是哪個無能蠢材在這江湖重地惹事,得罪了這些地頭蛇,“大師,我不知過去有哪個天王信徒在這城裏犯下了殺孽,但那是他做的事,與我無關。前幾日在府衙,我為那工頭解毒之事,大師當還記得……”


    “你若不提這事還罷了,沈玉麟,你滿口謊話,以為能騙過所有人麽?”野雪怒道,“我去府衙尋過你,府衙的衙役告訴我說,曾見你深夜裏與江門刺客同行,在大街上圖謀不軌。你說你是路過武昌城的路人,卻怎麽與江門刺客在一起?江門作惡無數,更兼兩廣反賊禍亂一方,你跟兩家都是一夥,又怎會是好人!”


    這話聽得沈玉麟百口莫辯,徒有一腔委屈,卻不知該從何解釋,便隻好惡狠狠道:“且不論我是善是惡,先看這妖婆——她下毒害了那女施主,你該先殺了她報仇才是。”


    野雪還未答話,卻是那石老三尖聲叫道:“那小寡婦沒死!”


    此言一出,沈玉麟麵色一沉,唐紫蘇卻是一驚。


    “怎麽會?”唐紫蘇困惑道,“我親手調配的屍魂散,竟有人能解?”


    “我們風大夫醫術天下第一,有起死迴生之力!”石老三得意地誇耀道。


    那野雪卻冷冷瞥了唐紫蘇一眼,低聲道:“破你奇毒的大夫說了,多虧你下毒時留了情麵,本不為殺人,他才救得了那女施主性命。總算你本心非惡,事出有因,這次我姑且放過你。下次莫再這般害人了。”


    說罷,他向唐紫蘇擺了擺手,要她速速離開。


    唐紫蘇愣在了原地,喃喃道:“和尚,你要放我走?”


    “這反賊若要追你,自有我擋著。”野雪看了眼唐紫蘇手上的戚家長刀,低聲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為你出力了,何必多此一問?”


    唐紫蘇聽得一怔,把這話尋思良久,隻道這和尚說的大概是那大雪天攙她去工棚一事吧。


    “大師當心,這賊人武藝不低,切莫輕敵。”說著,唐紫蘇拄著那戚家長刀,勉力往武昌城的方向走去。


    “唐紫蘇,哪裏走!”沈玉麟急忙邁步要追,野雪卻身形一閃,眨眼便擋在了他的麵前。


    好快的步法!沈玉麟心底一驚,正要反應時,卻早見這和尚腰間扭轉,一隻巨掌往他小腹上拍打過來!


    這一掌,來得隱蔽,卻不減絲毫力道,隱隱有穿山破石之力!


    沈玉麟不敢怠慢,腳底往沙土間一沉,渾身力道聚到小腹上,直把這一塊皮肉收得似鋼板一般。鐵掌力道貫入這一塊皮肉上,隻聽得一聲震響轟開,炸得寒風一抖,沙塵四起。


    野雪驚訝地抬眼望去,見那沈玉麟吃了自己這招鐵掌,竟似紮了根一般穩穩立在地上,不見丁點晃動!倒是野雪自己那隻巴掌,隱隱傳來一陣酥麻,散作了幾分生疼閃過整隻胳膊去。


    “硬氣功!”野雪恍悟,心中一沉。


    “好和尚,好掌法!”沈玉麟冷笑一聲,手中流星刀起,直往野雪身上砍去。


    野雪吃了一驚,急忙退開步子。隻見他僧袍一轉,沈玉麟再定睛看時,那身形已退開了三五步遠,避開了流星刀的刀勢。這一刀,不似在竹林中與唐紫蘇纏鬥時那般靈活迅猛了。野雪那一掌著實來勢兇猛,讓沈玉麟凝聚了全身力道才勉強接下,耗去了不少氣力。再揮刀時,右臂需重新聚起力道,故而慢了許多。另一麵,野雪的步法著實靈動,沈玉麟肩膀動時他便已足底發力。此消彼長,這一刀自然碰不到野雪分毫。


    身軀這般碩大,身法卻如此靈活,沈玉麟不禁在心底暗暗為這和尚叫好——隻可惜,是敵非友。


    他望見野雪身後,那唐紫蘇已漸漸走遠,自己卻被這和尚攔住了去路,追不上去。看來唐紫蘇今日命不該絕。也罷,以她那把年紀,兩夜不曾好好休息,又受了江南鶴重傷,更丟了趁手兵器,殺她當不是難事。這和尚固然厲害,可畢竟赤手空拳;那頭陀雖有洋槍,但不懂武藝。沈玉麟暗暗算計,先殺了這二人,再去追唐紫蘇,剩下便是江南鶴、江月容二人了。


    這一趟來武昌城,還真是收獲不小呢。想到這裏,沈玉麟的臉上現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天王,師父,沈玉麟這次立下大功,六扇門就要名揚天下了!


    半個月前,一個小漁村旁。


    一座破舊的墓碑上,刻著風蝕了許多年的幾個淺淺大字——六扇門第八十二代門主沈廉之墓。


    墓碑前,幾根燃盡的老燭間,供著一塊小小的令牌。令牌上,隱約寫著“天下第一門”。


    沈玉麟跪坐在墓前,望著碑上這幾個字,似看到了老師父那張蒼老憔悴的麵容在凝望著自己。


    “師父……”沈玉麟嗓音沙啞著,似粗糲的海風,“當年我無家可歸,你收留我,授我武藝,傳我這六扇門門主之位。今日,是弟子迴報你的時候了。”


    “天王命我北上武昌城,為北親王報仇。師父傳我的一身武藝,終於有用武之地了。”


    “弟子歸來之日,便是江湖上再傳我六扇門威名之時。”


    “師父,舊歲已過,下一個世代,將還有我們六扇門一席之地。”


    他喃喃地說了許久,也不知說了些什麽,也不知說給誰聽,隻把自己心裏的話有一頭無一頭地傾倒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墓前的人才終於離去了,隻剩下了這孤寂的墓碑對著汪洋大海,靜靜矗立。


    沈玉麟的到來和離去,似乎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唯有,殘燭間的那塊令牌,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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