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時,風雪停了。


    武昌城內外早起的人們推開屋門時,望見一望無際的雪白,映照著旭日的光輝,是一副壯美的景觀。


    武昌城北武勝門的兵丁互相打趣著,懶洋洋走出了城樓,拉開了那城門。


    城門上,貼了一張字條,落款是江月容。


    那字條的內容,讓兩個兵丁的臉上湧出一陣慌張。


    “快,拿著這字條,去府衙!”


    一騎快馬在官道上奔馳起來,驚起陣陣積雪,被清晨的陽光映照得晶瑩。


    正午時,一隊衙役戰戰兢兢地來到了城北沙湖畔的大宅外。這大宅,正是當初千總府滅門案的兇宅。衙役們輕輕推開宅門,便望見宅院裏積雪間,靜靜躺著一個屍首。


    江月容留下的那張字條上,寫明了這屍首便是這些日子四處殺人的劍客葉衡。


    “看看,江月容果然是懲奸除惡的!”一個衙役興奮地喊道,“她定是因為破了千總府,心知闖下大禍,所以代那趙貞元守護這武昌城的太平!”


    “少聽信那些坊間傳聞!”另一個衙役斥道,“這分明是我們兄弟幾個湊錢去了趟江門,人家江門刺客應下了這單生意。保武昌城太平的,不是江月容,是江門!”


    這兩個衙役在宅院裏爭執了起來,卻說也說服不了誰,隻留葉衡和那斷劍在白雪間靜靜躺著。


    清晨時的江門,許多弟子還在睡夢中。秦狼卻一夜無眠,此時邁著閑散的步子來到了院落裏。他望著這一院的落雪,白茫茫一片,倒也比秋末時遍地落葉枯枝的樣子要幹淨了不少。


    寒風過時,驚擾了困意,他才覺得身上衣服穿得有些單薄了。


    不知,月容的破廟裏,會不會太冷。他想著,微有些出神。


    忽然,舊宅外,傳來了一聲細微的人聲,像是個未滿歲的孩子咯咯地笑著。


    秦狼一驚,腳下忽起一陣疾風,快步趟開了身形。


    大門驟然大開,門外卻無人影,隻在門前的雪地上,靜靜放著一杆裹著黑布的物件,似棋盤上的黑子白子一般分明。


    秦狼急跳到門外,四處張望,卻隻看到綿延到城牆的茫茫白雪,和初升冬日打下的斑駁光影。隱隱地,有孩童的嬉鬧聲從不遠處的巷道間傳來。


    秦狼合上宅門,身形隨腳力一躍,跳上那些小巷的屋簷房梁,在屋頂上疾馳,尋那孩童聲的蹤跡。孩童的鬧聲時隱時現,秦狼的步子也時快時慢,直到臨近了城東寶陽門前,他終於望見一個黑衣人影,手中提著一柄長刀,背上背著一個孩童,緩緩向城門走去。


    直到這時,奔波了許久的秦狼卻停下了步子,隻遠遠望著,不知所措。


    那人影也停下了步子,似乎是察覺到了遠處屋頂上的動靜。她緩緩轉過身,望向了秦狼。


    迴眸的一瞬,秦狼的心中湧起一股悸動。


    他忽然想起,三年來,他每夜都爬上呂家村外的那株高高的樹頂,盼著看到那一眼迴眸。於他而言,這一切似乎是在夢中一般。


    此刻,他卻隻是凝望著那人影,呆呆地伸起了一隻手,向她揮了揮。


    那人影靜默了片刻,終於轉過身形,對著秦狼,微微抱拳,行了一禮,又轉過身去,向著城門走了。


    秦狼癡癡地望了許久,直到那人影出了城門,望不見身影了。


    晌午時分,城東破廟。


    寒風漸散,陽光灑落,天地間終於有了些許暖意。


    一個邋遢的身影緩緩向破廟走來。大殿裏的江月容望得清晰,那是江南風的身影。


    “若不是為你,我豈會在這大雪天裏出屋子來。”江南風說著,有些惱火地扔下一張字條到大殿裏,“若被江門的人看到了我,殺將起來,你可得護我周全!”


    他扔下的那張字條,是江月容清晨時潛入他的小屋窗前留下的。江南風的小屋裏,暫住下了野雪和石老三,還有一群工頭夥計。江月容要在那裏說話,有許多不便處,所以隻好請江南風來城外破廟一敘。


    “反正那屋裏人太多,我也住不舒服。”江南風埋怨著,在大殿裏坐下了身子,“說吧,把我喊出來有什麽事情商量。”


    江月容抱過孩子,攔在身後,取出江南風所贈的那瓶毒藥放到身前。


    “這瓶藥,還給三叔。”江月容輕聲道,“這一次,多謝三叔助力了。”


    江南風斜著眼瞥了一眼那藥瓶,冷冷道:“怎麽,今後就用不著這藥了麽?”


    江月容沉吟半晌,終於輕聲道:“我總覺得,我這些年所受的苦難,都是這藥所咒。”


    楚雲飛,便是死在這毒藥下。


    江南風卻不屑地哼了一聲道:“藥就是藥,人調出來的,又不是什麽神仙惡靈,能咒得了你麽?你所有的苦難,都是你自己掙來的,怎麽怪得到這藥頭上。”


    江月容低首,抿了抿嘴,輕聲道:“三叔,你說那個叫葉衡的劍客是魔道,因他全憑嗜血而殺人。若如此便是魔道,那你我是魔道麽?”


    江南風一愣,慨然答道:“當然不算!你我以前是刺客,殺人是為了銀兩,靠這武藝過活,如何算得上魔道?”


    “若不為銀兩,便算是魔道麽?”江月容輕聲道,“我離了江門後,也殺了許多人,今後還會殺很多人。有的是因怒,有的是因恨,有的我也不知是為何。因這些而殺人,說到底也是為了個人痛快罷了,與葉衡真有差別麽?三叔,我,是魔道麽?”


    她抬起眼,望向那碩大的佛陀,滿眼迷茫。佛陀隻是慈悲地望著她,沉默不語。


    “是否拿了刀劍,便已入了魔道?”她喃喃地說著,“若拿刀劍是魔道,那拿洋槍算不算魔道?若天下武人都是魔道,這江湖,豈不是成了修羅地獄?”


    江南風怔了許久,忽然低聲道:“你問這些做什麽?”


    “隻是不解,望三叔為我解答。”江月容慘然笑道,“這些話,除了三叔,我誰也不能講……”


    “那便對我也不要講了。”江南風取了那瓶藥,憤憤地甩了甩袖子,“對我講有什麽用,好像我能答得上來似的。”


    他不再理會江月容,隻管邁開步子,往武昌城走去。


    江月容卻不看向江南風的背影,而是癡癡望著佛陀。


    “若我真是魔道,受了天譴,死在了刀劍下……”她如夢囈般輕聲道,“佛陀,我願用我的命贖我的罪,隻求你能救下我的孩兒,莫讓她受我的苦。”


    那孩子望著母親的麵容,伸出了小手,拉拽著母親的衣角,咿呀地說著什麽,卻聽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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