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九年,冬。


    入夜時,武昌城東的道成寺裏,點燃了燭火。


    寒風凜冽,把廟外的天地刮得嗚鳴不止,像是路過的孤魂野鬼在哭叫哀嚎。


    那寒風中,卻有一個人影,緩緩向道成寺走來。他披著一件碩大的蓑衣,戴著一隻大鬥笠,卻仍難以抵擋這狂風卷來的嚴寒,凍得哆哆嗦嗦的。那寒風也不對他有半點客氣,隻肆意撕扯著他的蓑衣,把這孤零零的人影扯得淩亂淒涼。


    若不是望見這廟裏的燭火,他或許會尋個大樹下,把那蓑衣裹住身子,湊合一夜吧。若真是如此,一場風寒怕是躲不過去了。他走進這廟裏,望著大殿上那高大的佛陀,心中湧起一片感激,還顧不上脫下那一身鬥笠蓑衣,便雙手合掌,在身前拜下。碩大的蓑衣,隨著他這動作,發出了一陣稀疏的響動。


    響聲還未平靜,卻突然有個胖和尚從大殿一旁的倉庫裏拍門而出,厲聲喝道:“什麽人!”


    這一聲嗬斥,如驚雷般乍響,把整個破廟都震得一晃。大殿深處的禪房裏,像是有個孩童被吵醒了,嘶嚎著哭了起來。孩童的哭聲,卻讓那兇神惡煞的胖和尚心裏一慌,目中的兇光頓時散了,倒有些不知所措。


    闖進廟來的這個外人急忙站起身,向和尚行禮道:“夜裏闖了貴廟,驚擾了師傅休息,失禮了。”


    那和尚卻顧不上和這外人答話,隻向他揮了揮手示意他莫走,自己卻慌慌張張朝那大殿深處的禪房跑去,在門口小聲道:“女施主,對不住,是我剛才嗓門大了,嚇著孩子沒有?”


    那禪房裏,傳出了一個嬌羞的女聲道:“大師客氣了,孩子受了些驚嚇,哄哄便好了。”


    那外人聽這和尚喚“女施主”,已是一愣,又聽見禪房裏果然有個女子迴話,更是一驚,看和尚的眼神都變了,也似那和尚一般慌張起來。


    和尚看這外人愣在殿前,忽然又是一慌,急忙揮手道:“施主,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女施主是住這廟裏的……我才是外來的和尚,這女施主是廟主人……”


    和尚還在慌張地解釋著,開著門的倉庫裏卻又醒來一個頭陀,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抱怨著:“大和尚,大冷的天,你開了門不關上是個什麽意思!”


    他正要繼續發作,卻見大殿裏站著的不是那和尚,是個穿蓑衣的外人。


    “喲……你是……天黑進不去城,來廟裏過個夜的?”


    那外人呆呆地答了句是,頭陀便笑了:“沒關係,你也不是第一個了。對了,身上帶銀兩沒有?有銀兩可以睡到屋裏來……”


    這一陣鬧騰,許久才平靜下來。


    原來這廟裏的和尚頭陀,是一對師徒。和尚喚作野雪,頭陀叫石老三,都是暫住在這廟裏的修行人。


    野雪為這過路人端來了一碗剩粥,燒起火來熱了熱,給他暖了暖身子。那過路人吃得暖和了,終於脫下了蓑衣鬥笠,這時才顯露出那魁梧的身材,和後背上背著的兩柄長劍。


    石老三望著那長劍,光是看劍鞘上的裝飾和劍柄的雕紋,便從眼中放出光來。他這輩子,見慣了寶貝。那兩柄長劍就憑這些飾物,必定不是凡物,能值許多銀兩。隻可惜,他如今也算是金盆洗手了,要是擱了以前,舍了命也要把這兩柄劍偷出來,說不定能管一輩子飯呢。


    “今日謝大師收留。”那過路人把兩柄長劍放到身邊,向野雪拱手抱拳道,“在下南陽人,名喚葉衡,是個走江湖的劍客。平生沒什麽別的本事,唯有一雙寶劍,能報大師今日恩情。”


    聽了這話,野雪還未言語,那石老三卻心中一喜道:“好說好說,這位葉兄弟太客氣了。說來,這雙寶劍,值不少銀子吧……”


    “是我傾平生積蓄,遍尋天下名工打造的。”葉衡答道,“我打好了這兩柄劍,躲進深山,苦練了五年劍法。”


    聽到傾平生積蓄這話,石老三咽了口唾沫,道:“這麽說來,這兩柄劍可謂是天下罕有的至寶了?”


    說著,石老三便要伸手去摸那劍,卻被葉衡一掌拍在劍鞘上,嚇退了石老三的手。


    葉衡的眼裏,露出了陣陣殺氣:“真正的天下至寶,不是這兩柄劍,是我這一身劍法!”


    石老三吃了一驚,急忙躲到野雪的身後。野雪迴過頭,低聲教訓道:“你這小賊,賊心不改,怎麽能隨便伸手去摸人家兵器呢。”


    “不是他說的,要用這兩柄劍報答我們恩情麽。”


    “蠢賊!人家說的是江湖話,意思是若我們有什麽危難,他便用這兩柄劍來救我們。”


    野雪說完,石老三卻是心中一沉,空歡喜了一場。


    野雪轉迴身子,向葉衡行禮道了聲歉,便又低聲問道:“這年歲,能像葉兄弟這樣,深山苦修五年,隻求劍術極致的武人,是真不多見了。和尚我從心底佩服你。”


    “大師言重了。”葉衡輕輕撫著那劍鞘,道,“天下還有一個我無論如何要打贏的對手,贏他之前,我受多少苦也無怨言。”


    “原來如此。”說起這些江湖事,野雪不覺心潮澎湃起來,“看葉兄弟這次出山,想來是已有了必勝的把握了?”


    葉衡卻笑道:“必勝可不敢說,但我練成了一個絕招,想必能讓那人對我刮目相看。”


    “你要尋的人,莫非就在武昌城裏?”


    “正是。今夜休息一晚,明天進城,我就去尋那人比武。”


    “不知那位高手,姓甚名誰?我在碼頭上做活,知道武昌城不少江湖事。你要找的這個人,興許我聽過?”


    “大師必定知道他的大名。”葉衡的臉色忽然嚴峻下來,“那人就是武昌城千總府教頭,趙貞元。”


    佛前燭火被殿外寒風一擾,把一陣躍動的光影打到葉衡的臉上。光影間,葉衡的麵容帶著些邪魅和詭異,教人惶恐不安。


    野雪聽罷,低下頭,沉吟了片刻,忽然道:“葉兄弟,你是這幾日才出山的麽?”


    “三天前出山,昨日到的湖廣境內。”


    “那便怪不得了。”野雪輕聲道,“武昌城裏已經沒有千總府了,趙貞元被人殺了。”


    “什麽!”葉衡猛地站起身子,在身邊驚起一陣疾風,把那燭光驚了一跳,滿殿的光影都為之一顫。


    “聽說,是一個叫江月容的刺客,一力攻破了千總府。”野雪低聲道,“那江月容,是江門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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