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南的老樹林,被一個和尚攪了個天翻地覆。


    在那些驚慌失措、草木皆兵的人群中,卻有一個老夥計緩緩退到一株老樹後,借著夜色藏住了身形。


    這片人群中,隻有他一個人的眼睛,跟上了那和尚的身形。一個胖大和尚,竟能有這般靈活的步法,又能打出力道驚人的鐵掌,讓這老夥計也暗暗稱奇,不敢輕易上前對敵。


    想不到,武昌城裏還有這樣的高手。老夥計皺著眉頭,緩緩脫去外衣,露出了一身壯碩的肌肉,和密密麻麻纏綁在身上的繩索。


    他望了一眼那靠在樹幹上虛弱無力的龔爺,惡狠狠從鼻中唿出一口濁氣。


    這幫烏合之眾果然靠不住,最後還得由他親自出手。他憤憤想著,估摸了一陣距離,盤算著偷襲和逃脫的線路,抖了抖手腕輕甩起了那繩索前端係著的鐵坨。


    忽然,他的身後傳來了一陣響動,讓他心頭一驚。


    “誰!”他靠著老樹,轉過身形,緊握著那繩索鐵坨,向那陣響動望去。


    夜色下,一個人影緩緩走近。那人影的手上,一柄長刀映照著瑩瑩火光,卻散出一股寒氣。


    老夥計手中一緊,低聲喝道:“江月容?”


    人影停下步子,擺開了長刀,像是應答了他的話。


    這下卻有些棘手了。老夥計心中算計著,那和尚是個不易對付的角色,如今又碰上這個有些宿怨的江月容,自襯以一敵二恐怕占不了便宜。


    這時候,不是和江月容一決勝負的時機。


    這老夥計還未說話時,卻是那江月容輕聲道:“信使莫慌,今夜你我不是敵手。”


    老夥計微微一愣,手中兵刃卻不肯鬆懈,隻暗暗問道:“你不是來救龔爺的麽?”


    “信使怕是誤會了。”江月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笑意,“我從來不是為救這地痞,隻是想借他引出江門刺客罷了。”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終於讓老夥計舒展了些許眉頭。


    “這麽說,你是來等江門刺客的?”


    “正是。”江月容按下長刀,低聲道,“你我各有目的,又何必要刀兵相見,反亂了自己陣腳呢?”


    老夥計哼笑兩聲,放下了手中兵刃,冷冷道:“總算你不是莽撞之人。”


    “說來……”江月容將長刀反手背到身後,輕輕探步走到這老夥計身邊,附在他耳畔道,“我今天細細思索了一日,忽覺信使昨夜所言,其實頗有道理……”


    老夥計一驚,嘴上卻不露聲色,隻是悄聲道:“這話怎麽說?”


    “昨夜是小女子太魯莽了,得罪了信使大人。”江月容輕聲道,“今日想了許久,卻想通了。我的目的,是為了報仇。可我幾次三番與江門交手,從未討得半點便宜。湖廣江門,不是浪得虛名。單憑我的功夫,若要報仇,還是欠了火候。但信使的武藝奇絕,力道更在我之上,天王麾下又有能人無數,各懷絕技。我想,若能有信使和天王相助,才是我報仇最好的機會。”


    老夥計默默聽完,卻在心底一陣困惑。江月容這是打的什麽算盤,昨夜對我動了刀,今日卻又主動示好,這變化未免太快了。他不敢輕信,便試探道:“你是想讓我今夜助你與江南鶴決戰?這卻麻煩。我受天王之命才來的武昌城,今夜殺了龔爺迴去向天王複命才是正事。你與江門的恩怨,與我又無關係,為何要牽扯到我身上來?若誤了天王所托,我豈不是得不償失?”


    “武昌城裏的天王信徒,都是江門殺的。你殺了江南鶴,也是大功一件,天王也會高興的。”


    “但若你我二人合力也勝不了江南鶴,我豈不是將自己陷於險境,還為天王惹來了江門這對頭?”


    江月容沉吟了片刻,聽氣息似乎有些慌亂,這卻讓那老夥計心中暗暗得意。


    “信使所言,也不無道理。”江月容倉促道,“那不如,我且不急於今日與江南鶴決戰。請信使帶我南下,去見天王。我是呂家村唯一的留存,也是武昌城裏最後的天王信徒。我願為天王效力,你也是大功一件,如何?”


    老夥計卻冷笑了聲,道:“昨夜我問你時,你卻不是這麽說的。這才一天,便改了口,未免太快了吧。江月容,我畢竟是老江湖了,你瞞不過我。”


    江月容的唿吸聲陡然一亂,老夥計知道這句話戳中了江月容的破綻。


    “說吧,江月容……”老夥計冷冷道,“你真正的意圖,究竟是什麽?”


    江月容卻低垂下眉眼,身子一軟,連那麵紗也遮擋不住滿麵頹然。


    “實不相瞞,我有一事,想求天王相助。”她有些無助地說道,“我有一個尚在繈褓的孩子,她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牽掛。但與江門為敵,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我自己也不敢說能活著報了這血海深仇。我若死了,這孩子孤苦無依,要靠誰去養活?每想到這孩子,我便覺心痛難忍,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想讓天王,收留你這孩子?”老夥計說著,心裏卻暗笑——縱有這般武藝傍身,江月容畢竟還是個小女子,婦人之仁,不似大丈夫那般心狠手辣。


    “小女子唯有此事,是舍不了的牽掛。”江月容說著,竟似乎要落下淚來。


    老夥計尋思了片刻,終於笑道:“好說,我帶你去見天王,收你做我們的姊妹,幫你養活這孩子便是。但你要記得,天王助你報仇,你也當為天王出力。”


    “謝過信使大人。”江月容壓抑著欣喜,悄聲行禮,卻忽然又皺起了眉頭,道,“隻是,還有一事,在小女子心中也是個心結。”


    “但說無妨。”


    “我的丈夫呂良,那天死在了呂家村。”江月容的聲音裏,帶著隱隱的哭腔和恨意,“我曾在丈夫的屍體前發過毒誓,必要親手為他複仇!那個人殺了我的丈夫,所以他的命,請天王一定留給我來了結。”


    聽到這裏,老夥計卻輕聲笑道:“這有何難,到時我們破了江門,生擒了江南鶴,綁好送給你便是了。”


    話音剛落,這老夥計突然臉色一變,心中暗叫了一聲“不好,被她套了話了”!


    他顧不得其他,急忙橫身跳出那老樹。這身形剛動,江月容腰間的短刀便如霹靂驚雷般殺到,劃過這老夥計的腰間,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傷口。刀勢不收,從右下往左上猛地撩起,竟把那株老樹削去大半皮肉,在夜色中一晃,轟然倒了下去。


    那些亂鬥中的眾人,被這動靜一嚇,發出一陣慌叫。定睛看去時,卻見那倒下的樹旁,有兩個人影。


    老夥計望著那半截樹幹,摸著腰間的皮外傷,心中驚駭——若不是他機靈,這一刀已把他砍作兩段了。


    “你這是做什麽?”他佯裝出困惑的表情,向江月容低聲質問道。


    江月容卻把長短刀都擺開到身前,冷冷答道:“我從沒說過殺呂良的人是江南鶴,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她這句話,冷若冰霜,先前的柔弱和慌亂都刹那間消失無蹤——原來那些言語,全都是為了誘這老夥計進套而做出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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