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武昌府衙裏一片祥和。


    眾人圍坐在院中吃著晚飯,氣氛卻不如正午時那麽熱鬧了。大家都知道,夜晚才是武昌府衙最危險的時候。


    知府沒吃幾口,便停下了碗筷,隻望著院外斜照過來的霞光,輕聲歎息著。


    “今天,沒有一個人到府衙來。”他低聲說道。


    楊亮笑道:“不是知府大人親自下的命令,讓衙役們休息半個月麽?”


    “我說的不單是衙役。”知府輕聲道,“武昌府衙是做公事的地方,平日裏就算沒有百姓喊冤告狀,也應當有公文偶爾送來才是。可今天到了日落時,竟沒有一個人進府衙……”


    “看來,府衙外已是兵馬圍城,水泄不通了。”欽差平靜地說道。


    眾人心驚。


    陳平關壓低聲音問道:“大人,是不是要派人去府衙外探探虛實?”


    欽差點點頭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昨夜一戰,是勝在以逸待勞,攻其不備,對手不會一再給我們這般機會。今後還需各位俠士通力合作,依計行事。”


    飯桌上五個刀客放下碗筷,陳平關代眾人向欽差行禮道:“聽大人吩咐。”


    “裴士林,你身手好,步法快,有個重任非你不可。”欽差小聲說道,“你以後不要守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你可離開府衙,去外邊探探虛實。切記,如遇敵手,不可交兵,先保自己安全,迴府衙通報是第一要事。”


    裴士林拱手道:“得令!”


    欽差又看向其他四人,道:“各位俠士雖武藝高超,但畢竟是凡人,也需休息調養,不可夜夜守備,自損戰力。今後守夜,需定個次序,除裴士林外,你們每人盯一個時辰。未遇敵襲便罷,若有狀況,再喊醒眾人迎敵。”


    眾刀客拱手道:“得令!”


    陳平關放下手,對幾位弟兄吩咐道:“子時和醜時最是兇險,這兩個時辰交給我和江姑娘便好。三弟,你盯亥時,時辰過了便把我喊起來。二弟,你大傷初愈,早些休息,盯明早寅時便好。”


    王泰楊亮抬手喊了聲“明白”。


    一旁的知府卻低聲問道:“大人,夜晚固然清楚了,白日裏卻如何應對?”


    “我看這兩日,白日裏當不會有人打來。”欽差捋著胡須,緩緩道,“昨夜敵襲,隻是十幾個刺客殺來,卻未見府衙外兵馬合圍,我猜測,是敵內部出了爭執,江門想速戰速決,卻有另一個人想困死我們,不願貿然進攻。昨日我們勝了一陣,江門必遭問罪,主圍之聲必壓過主戰,他們也不敢貿然襲來了。何況,他們要的,不是我死,而是我死得與他們無關。暗中殺了我,再掩蓋我的死因,不讓天下人起疑,這比我死本身要重要得多。白日裏強攻武昌府衙,太過招搖。對方要是願意如此大張旗鼓,我早就被大軍圍困,走不到武昌城了。”


    眾人聽到這裏,不再多言,隻隨意聊了幾句岔開了話題。江月容心中有些疑惑,卻忍下了,沒有問出來。


    要殺這位大人的,究竟是什麽人?這大人又做了什麽,招來這殺身之禍?這大人的身份又是何人?


    江月容不細問,是因為她怕自己若了解了這大人,會壞了她自己的算計。她在飯桌上暗暗觀察著這一桌人物,卻發覺陳平關也正暗中盯著她。


    二人冷眼相交了一瞬,便低下頭,重又拿起了碗筷。


    深夜時,男人們睡在了小屋中,江月容和孩子睡在倉庫裏。院落外點著一盞油燈,與明月遙遙相對。府衙屋頂上係著密密麻麻的繩索,繩上的小鈴在風中微微晃蕩著,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卻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響動。院落地上灑滿的鐵釘在藏在沙土落葉間,露出點點的寒光,如星辰一般。


    小屋裏的陳平關倚牆坐著,望著那屋外的光影,若有所思。遠遠地,他聽到屋外傳來了巡夜人打更的聲響——醜時到了。


    陳平關起身,緩緩拉開小屋的木門,走到院落裏。他看到這一排小屋和倉庫上被他砍出的窟窿,都用些木條木板淩亂地封住了,雖然雜亂了些,卻也教他安心。地上的磚石坑坑窪窪,碎石屑落在地上無人清理,一腳踩上去便發出輕微的嘎吱聲,反倒成了一道禦敵的手段。他又向院中舉目望去,見月色祥和,秋風愜意,是個叫人心醉的夜晚。他卻皺著眉頭,提著鋼刀,邁步向前走去。


    走到倉庫外,陳平關輕輕叩響了倉庫的大門。


    這叩門聲剛落,門便開了。江月容早做好了準備,手提著長刀,束起了頭發,在月色燈火下綻開了一張英氣的麵容。


    “辛苦陳大哥了,快迴去歇息吧。”江月容隨意地說了聲,便要關上木門。陳平關卻忽然將關山刀提起,用刀柄擋住了門板。


    “江姑娘,我有話問你。”他的聲音陰冷著。


    江月容卻似乎早已料到了一般,冷笑一聲道:“陳大哥想問什麽?”


    “你究竟為何來保我家大人?”


    “我與江門是仇敵,江門的敵人便是我的朋友,如此而已。”


    陳平關微微皺起了眉:“那我換個問題好了。江姑娘,你真的是來保我家大人的麽?”


    江月容的眼神淩厲起來:“我不明白陳大哥這話什麽意思。”


    “昨夜我們圍住那黑衣頭領時,你曾說了一句話。”陳平關低聲道,“你說,你要殺的人不是他。”


    “我說過,又如何?”


    “那人是江門刺客的頭領,你說自己與江門有仇,卻又不殺他。”陳平關把臉湊到江月容眼前,陰森問道,“請問江姑娘,你要殺的人,是誰?”


    江月容卻不慌張,隻帶些傲慢地笑道:“陳大哥,你以為那黑衣人就是江門門主了麽?”


    陳平關一驚。


    “我們兩次與江門遭遇,都是那黑衣人發令。我與那黑衣人交過手,他也確實是第一流的高手。怎麽,他難道不是江南鶴麽?”


    江月容冷笑道:“不,江南鶴的本領遠在昨夜那人之上。”


    “你怎麽知道?”


    “因為江南鶴是我父親。”江月容冷冷道,“我的武藝,就是他教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負子刀娘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伯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伯翔並收藏負子刀娘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