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岸邊碼頭上,夜深人靜。


    碼頭往東,是武昌城的一段城牆,南頭是平湖門,北頭是漢陽門,城牆後便是大名鼎鼎的黃鶴樓。


    黃鶴樓下,是一座不夜城,燈紅酒綠,處處風流。走水路到武昌城的富商,從碼頭上岸,便能從漢陽門和平湖門入城,一進去便是那黃鶴樓下的風流地。因這一帶名聲太響,故富人大多愛從這一側入城。可水勢強弱不定,有時走水路便會把不準時辰,到武昌城外碼頭時已入了夜,關了城門。那些富商隔著城牆望著黃鶴樓下鶯歌燕舞,卻隻能迴頭去那雜亂的碼頭上尋個住處,心中難免憤恨。但這武昌城裏,卻有一條路是專門為這些晚到的富商準備的。


    漢陽門,是離黃鶴樓最近的城門,也是守城兵士最喜愛去的城門——因此處油水豐厚。


    晚到的富商,碰上武昌關了城門,又想去黃鶴樓下逍遙一夜的,若熟門熟路,就知道該去那漢陽門下。漢陽門的守城兵將也懂得世故,隻要付些銀兩,便可私開城門放人進城去。富商進城心切,碼頭上又沒有好的住處,這時候自然是任守城兵將宰割,有多少銀子出多少銀子。守城兵將也都知道這個好處,利益均分,互相隱瞞。大夥都想掙這銀子,就看誰的命好,能輪值到這漢陽門守個夜了。


    今夜,守這漢陽門的,是個老兵油子。


    這老兵,前些日子守城東門,碰上了一夥惡人,被惡人的頭領拿馬鞭抽得皮開肉綻,在家養了幾日傷才迴來。自那以後,他都不敢往城東門走,看見城門腿就哆嗦。官兵頭子念在他守了十來年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特批他以後專守西邊城門。這一夜輪值,輪到他守這油水最多的漢陽門,可把他樂壞了。


    這一夜,他要把那幾日躺在家裏花去的藥錢全給掙迴來。


    可說來也怪了,這漢陽門平日裏總能碰到兩三個夜裏才到碼頭的富商,偏今天到了深夜,一個人影也沒碰上。這老兵從關了城門就一直盼著,盼到三更時已是急得抓耳撓腮了。


    終於,到了三更後半時,有個穿長衫的人影來到了漢陽門下。


    老兵在城樓上,借著城樓上的火光,望見那人戴著鬥笠遮住了麵容,隻看到手上拿著一根長棍似的東西。


    這人雖看著不像富商,但到了這個時辰,能撈著點油水,總好過白站一晚上吧。


    “城下是什麽人!”他對著那人喊道。


    “過路的旅人。”


    “來此作甚?”


    “行船誤了時辰,沒趕上進城。煩官爺幫個忙,開個城門放我進去。”


    老兵心裏嘿嘿笑了:“身上有什麽重物沒有?”


    那來人不慌不忙,從腰間解下一個錢袋,衝城樓上的老兵晃了晃。


    那錢袋圓鼓鼓沉甸甸的,看來裝的是真金白銀。


    老兵心中一喜,喊了聲“等著”,忙叫麾下新兵將城門橫木撤去,他則邁著輕快的步子跑下城樓,把城門開了個小縫,向門外瞄去。


    他這一瞄,卻見眼前這來人不隻用鬥笠遮住了腦袋,臉上還蒙了塊黑布,隻露出一雙眼睛盯著老兵。


    老兵心中一緊——這人決不是善人,可不能放他進來。他正要喊人來堵門,那聲音還沒出口,就見門外客將手中長棍似的東西往前一戳,碩大的城門就像是被撞城槌撞了一下似的,猝然洞開,把那門後的老兵給轟飛了去!


    “有賊寇!”老兵一邊在地上爬著,一邊喊道,“快關城門,有賊寇!”


    門外客卻不等守城兵將動作,快步跨進城裏。他見老兵正要爬起身子,便將手中的錢袋朝那老兵扔了過去。錢袋在空中散開,袋中大塊大塊的石頭照著老兵臉上劈啪砸去,把那老兵砸得辨不清東西南北,轉了個圈便暈倒了過去。


    暈倒前,他在心裏憤憤地想著:東門不好守,怎麽西門也不好守啊……


    柳亦隆扮作惡人,衝進了漢陽門,大鬧一陣,將整個漢陽門的兵將全部吸引了過去。空空的漢陽門,隻露著半開的城門,無人把守了。江月容趁著這個機會,推著小車近了武昌城。


    在道成寺的閑暇時,江月容織了一個布袋,大小剛好能容下一個半歲大的孩子。此刻她將布袋背在身後,布袋裏的孩子就乖乖地伏在江月容的背上,睜著睡意惺忪的眼睛,四處張望著。


    推車上,野雪虛弱地躺著,胸前的傷口上鋪了許多布料,血卻仍不住地往外冒。


    石老三稍稍恢複了些力氣,在一旁跟著江月容走著。他能遠遠望見柳亦隆帶著官兵遠去的身影,低聲暗諷道:“要進這城,還真是非武藝高強之人相助不可呢……”


    江月容瞪了石老三一眼,石老三急忙收住了嘴。


    城裏官兵軍備鬆懈,以柳公子的本領,必不難脫身。江月容心中默念著,但仍忍不住擔憂地朝柳亦隆的方向看幾眼。


    石老三看江月容推著野雪,竟似乎不費什麽力氣,也暗暗有些驚訝。他一直覺得這小寡婦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卻沒想到這寡婦力氣還真不小。


    不久前的夜廟一戰,廟裏伸手不見五指,石老三自然不知道那扔瓦片擲銀子的是誰,隻理所當然地覺得是柳亦隆殺了那小販。縱他再怎麽猜想,怕也想不到身前這個弱女子的本領有多大。


    好在漢陽門離翠紅樓不遠,這寡婦的力氣應該夠用了。他想著。


    他們抄進小路,沿著小巷走了許久,終於來到了翠紅樓後一個不起眼的破屋後院裏。


    “這是個什麽地方?”石老三問道。


    “是個藥房,裏頭住著個大夫。”


    “大夫?”石老三看著這破爛的屋子,心中陣陣不安,“這是什麽撇腳大夫,住在這麽個破爛地方,前邊還杵著個妓院,怕不是什麽正經大夫吧。”


    “要救這和尚,武昌城裏隻有他才行。”江月容將推車停下,望著石老三,“你現在有力氣了麽?”


    石老三活動活動身子,感覺那藥勁像是過去了,便點了點頭。


    “那便好,勞你把這和尚背進屋子裏去吧。”江月容說著,便朝屋內走去,不給石老三留下迴話的工夫。


    石老三一愣,看了看推車上肉山一般的野雪,心中一沉。


    “哎呀!藥勁又上來啦!我站不起來啦!”


    江月容早進了屋子,後院裏沒人搭理石老三了。


    石老三無奈地看了眼野雪。


    “臭和尚,自從攤上你,就沒好事!”他說著,揪起野雪的衣領子,生拉硬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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