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上迴蕩的槍聲平息下來的時候,一個人影緩緩站了起來。他在夜色中伏了許久,借著漫天陰雲的掩護避過了野雪和石老三的視線,直到洋槍射出的火光將他的麵容照亮了一瞬。


    他吹了吹槍口冒出的煙氣,從腰間的布袋裏摸出一顆彈丸,裝進了槍管中。他看到,破廟門口的石老三癱坐在地上,身體因恐懼而顫抖著。野雪癱在牆邊,一動也不動。他笑了笑,提了槍,放肆地朝破廟走去。


    那人走的近了,石老三才借著廟裏的燭火看清,那小販臉上的神情與昨夜避雨時已大不相同——他雖如昨夜借宿時一樣笑著,但今晚的笑容卻扭曲得多,看上去如惡鬼一般。


    “那頭陀。”小販用槍指了指石老三,“我要你們帶迴來的果子,給那寡婦吃了麽?”


    石老三腦中一涼,看著眼前幽深的槍口,一時間不敢說話,隻瞪大了眼睛冒著冷汗。


    小販皺了皺眉,把手裏的洋槍湊近了石老三的眼睛,幽幽地問道:“要你們給那寡婦帶的果子,她吃了麽?”


    “吃……吃了……”石老三呆呆地答道,“全吃幹淨了,一點沒剩下。”


    小販的眼中冒出一絲冷光:“總算還有點用處。”


    他將洋槍收迴來,指著大殿深處的禪房,一步步走了過去。石老三這才明白,那小販是要對那孤兒寡母作惡。


    這對石老三來說,卻是個逃跑的好時機。此刻他隻需鼓起力氣,跑個幾步,找個坑窪地方借著夜色躲藏起來,當不難逃過這生死劫。至於那寡婦,在石老三看來她本也不是什麽良人,總在一旁煽風點火教野雪欺負他。若不是那小寡婦,他石老三何至於被野雪這大和尚抓去受兩天苦。今夜這事,是那小寡婦自己的劫難,石老三本就是被牽連的。能不能躲過這劫就看那寡婦自己命好不好了,與他石老三無關。


    石老三不斷在心裏對自己說著這些話,可不論他怎麽說,卻總覺得說服不了自己。他看了眼門口牆邊的野雪,胸口的血順著衣服往下淌,兩隻鐵巴掌無力地落在地上,頭也垂著,眼也閉著,不知是不是真的死了。他又看了眼那小販,一步步朝著禪房走去,手裏的洋槍被燭火照得攝人心魄。


    石老三急促地喘息著,四處張望,腦中卻一片混沌,不知所措。看了一陣,眼光落在了地上那卷經書上——那是野雪拿來讓他念的經卷,此刻就在他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落著。


    他抓過那經卷,朝著大殿裏的佛像望了一眼。


    佛爺,我石老三今天可把命押給你了。你若真有本事,就求你顯顯靈吧!


    石老三將經卷猛地朝佛壇上扔過去。經卷打在佛像,佛陀靜默地看著。經卷落下,被佛像伸在身前的小臂一攔,翻滾半圈,正撞上壇前的蠟燭,將一片燭火打滅了。


    石老三心中一喜,口中急忙喊道:“有人!”


    小販正要進那禪房,突然見大殿一黑,又聽石老三在殿外大喊了一聲,急忙將洋槍調轉過來,對著大殿門口。


    大殿裏一片漆黑,石老三隻聽到小販那邊動靜一陣,也不知小販中計沒有,隻管繼續大聲喊道:“那小寡婦跑出廟去啦!”


    小販一驚,急忙向廟外跑去。廟外雖也是夜色,但隱隱有天光落下,縱然看不分明,可奔跑的人影還是能辨得出的。小販拿槍指著廟外,望了一圈,卻不見有半個人形。


    他正狐疑間,石老三突然從他背後跳出,死死抱住了他的身子。


    “臭小子,敢給你石大爺下藥!”石老三在那小販耳邊惡狠狠喊了一句,隨即不由分說,一口咬住了小販的耳朵。縱使四肢手腳使不出力氣,他這張嘴卻力道十足。如今到了搏命時候,石老三也顧不得許多,直把吃奶的勁都用在了牙上,深深咬進了小販的皮肉裏。


    小販慘叫一聲,用手掰住石老三的腦袋,拳打槍砸。石老三就是死不鬆口,不過片刻工夫竟生生把小販的耳朵咬了下來。


    小販疼痛難忍,一邊捂住傷口,一邊瘋了般甩起身子。石老三手腳無力,抱拿不住,被小販甩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大殿門邊,摔落在野雪身旁。


    那野雪隻是低著頭,半邊身子都被血水浸濕了。


    小販把手從耳邊拿下,隻摸得滿手都是血。他兇狠地喘著氣,舉起了手中的洋槍,向石老三瞄去。


    “頭陀,去死吧!”


    石老三掙紮著,卻站不起身子來。眼看著那洋槍指向了自己,他隻覺萬念俱灰,卻又心有不甘。


    “那沒用的佛爺!快來救我!”他大喝道。


    隨著這一聲落定,一隻瓦片突然從大殿深處飛出,重重地砸在了小販臉上。


    這一擊之力,叫那小販半邊臉都抽搐了起來,站都站不住,連著洋槍一起摔到了殿外的泥地裏。他匆忙支起身子,還沒反應過來怎麽迴事,又是一隻瓦片眨眼便飛到。這次的瓦片直直砸在他麵門上,兩顆門牙當即打斷,和著血水從嘴裏崩了出去。小販急忙伏在地上,往遠處爬。還沒爬出兩步,又一隻瓦片從大殿飛出,擦著小販的後腦過去,卷著一陣風砸在了小販身前的泥土上,濺起一陣土砂。


    這三隻瓦片,如電光火石般連珠打出,不過一眨眼功夫便把小販打翻在地。石老三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娘親咧,佛爺真顯靈了!”


    小販借著夜色,趴在大殿外隱住身形,手忙腳亂地把手中洋槍指向了破廟。他一摸自己的腰間,心中一緊——那裝彈丸的口袋不見了!


    是那頭陀!他撲到小販身上,盜走了那口袋!


    石老三雖沒什麽武藝,但偷雞摸狗的功夫,卻是一把好手。那小販把口袋就這麽別在腰間,對石老三這樣的慣偷來說,根本不費功夫,哪怕被人下了藥也能輕易得手。


    小販再向廟裏看去,卻看不到半個人影。那瓦片不知是何人擲出來的,石老三也躲進了大殿牆後,連那癱在門口的野雪,也被石老三趁這工夫拖進了大殿裏去了。


    殿裏殿外都是一片漆黑,小販的槍裏又隻有一粒彈丸。那小販臉上現在是傷痕密布,右邊讓石老三咬去了耳朵,左邊被瓦片打成了聾子,麵門上還陣陣劇痛,幾乎讓他睜不開眼。此刻全憑著這杆洋槍的威懾,才讓廟裏人不敢衝殺出來。


    石老三拖著野雪進了大殿,沉重地喘息著。他在殿裏小聲問道:“誰扔的瓦片?”


    他看到,佛壇後隱隱露出兩個身形。一個身形抱著孩子,另一個手裏握著長短雙刀。


    石老三一喜:“柳大俠?是你嗎?”


    柳亦隆還未答話,身邊的江月容搶道:“柳公子不放心我們母子,今日特意留在後院裏護衛。剛才若不是柳公子,隻怕我們都要遭了那惡人毒手。”


    “柳大俠呀!”石老三痛心地說道,“你怎麽不早點出手,可害苦了我們了。”


    柳亦隆低聲問道:“那和尚怎樣了?”


    “不知道死沒死,反正是胸口挨了一槍。”


    “那洋槍威力非同小可,五步之內能把秦炳半邊臉炸開。”柳亦隆說道,“若要勝他,必須在他開槍前擊殺。否則一槍之力,我們誰也吃不住。”


    “他的槍隻能開一次!”石老三搶道,“我親眼看見他隻裝了一粒彈丸進去,他裝彈丸的布袋被我偷來了!”


    “那便好。”柳亦隆湊到江月容耳邊輕聲道,“我去誘他開槍,聽到槍響,你便出手。”


    “不可!”江月容急忙製止道,“洋槍可不比尋常暗器,你看不清那彈丸的。”


    柳亦隆望著江月容,淡淡笑了笑:“天色昏暗,他未必能打得中我。縱使我躲閃不過,中了這一槍,那你便不會中槍了。後麵的事,交給你便好。”


    “不可,太冒險了!”江月容仍阻攔道,“何況我手中隻有瓦片,此物生脆,離開十步外未必能打出力道來。”


    柳亦隆沉吟片刻,向石老三問道:“頭陀,你那裏有什麽重些的物件嗎?”


    石老三聽完一愣,腦中思索片刻,盯上了野雪的袖口。


    “一錠銀子,夠重嗎?”


    江月容朝柳亦隆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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