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裏,江邊碼頭上日已西斜。


    野雪站在碼頭上,癡癡地望著江水東去。


    “大和尚,你會不會記錯了?”石老三在一旁喘著大氣,“都跑了兩天了,能問的人全問遍了,根本沒胡老爺這個人啊。你再仔細想想,那胡老爺說的真的是武昌嗎?”


    “不會記錯,就是武昌。”野雪固執地說道。


    “那他會不會沒迴武昌城,去了別的地方了?”


    “我問過胡家宅子的管事,那胡老爺就是迴了武昌。”


    “可這武昌城裏沒這個人啊!”


    “那我就繼續找!找不到我就等!見不到胡老爺,我就不離開這地方!”


    野雪緊緊握著拳頭,恨不能朝那長江砸去。長江滾滾,卻不曾對野雪在意分毫。


    “大和尚,迴廟裏吃飯去吧。”石老三哀求道,“天色晚了,腿也走不動了!”


    野雪瞪了石老三一眼,憤憤地迴身向城外走去。


    “沒用的東西。”他小聲嘀咕了一句。


    石老三卻委屈了:“又不是我要跟著你到處跑的,你嫌我礙眼倒是放我走啊。我走你又追,追上還揍我,我圖什麽呀……”


    石老三就這麽嘮叨著,野雪就這麽默默聽著,二人一前一後朝著城東破廟走去。


    走到寶陽門時,二人身後傳來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二位師傅,這是迴廟裏去呀?”


    野雪和石老三迴過頭,見是昨晚在破廟裏避雨的小販。這小販今天又挑著兩籃果子,那果子圓潤水靈,光是看著便讓餓了大半天肚子的石老三饞出了口水。


    “這果子……又是賣剩下的?”石老三試探著問道。


    小販歎了口氣:“這兩天也不知為什麽,嗓子都叫喚啞了,偏沒人來買。”


    “放到明日怕要爛了吧,可別浪費了……”說著,石老三便將手伸了過去,卻被野雪一把抓住。


    野雪那巴掌本就粗大,加上他力氣驚人,五指往石老三胳膊上一捏,便像是要把石老三骨頭捏碎似的。石老三疼得一叫喚,急忙把手縮了迴來,一臉委屈。


    “大和尚你裝什麽樣子,你走一天路都不餓的嗎?”


    野雪冷冷看了石老三一眼:“人家的東西,他不給你,你不能搶。昨晚我們已經貪了人家便宜,你一沒補上銀兩,二沒替人出力,憑什麽今天還要貪人家這點生意本?”


    “你厲害!你吃了就是有理,我摸一下都是偷的搶的!”石老三捂著被捏疼的小臂,氣憤地背過了身子去。


    那小販卻笑了笑,從籃中挑出幾個果子來,用油紙包了,遞到了野雪手裏。


    “師傅也別客氣了。”小販笑道,“昨夜在師傅廟裏住了一晚,也是我打擾師傅了。這幾個果子就送給師傅,也留幾個迴去給那禪房的姑娘,就當作是昨夜的留宿錢吧。”


    野雪還想客氣兩句,但小販盛情難卻,便隻好收下了這包果子:“施主真是善人。小僧冒昧,可否請教施主姓名?”


    小販微微一愣:“問我名字做什麽?”


    “江湖上的規矩,兩個好漢互通了姓名,今後就是江湖朋友了。”野雪答道,“我俗姓鄭,法號野雪。施主不妨告知個名號,今後遇到什麽難處,可隻管來找我。”


    小販卻哈哈大笑:“大師真會說笑,我隻是個城裏小販,又不是什麽江湖人。大師快迴廟裏去吧,天上雲還沒散,當心走在路上又下雨了。”


    說著,小販隻管挑著他的扁擔,向城東郊外走了。


    天色昏暗起來的時候,野雪和石老三到了道成寺。


    江月容剛點燃佛壇前的蠟燭,抱著孩子在壇前坐著。那孩子睜著碩大的眼睛,仰頭望著高大的佛像。佛陀慈祥的麵容讓他湧出一股莫名的幸福,向佛像揮舞起小手,咯咯地笑著。江月容低頭看著孩子,也跟著孩子一起笑著,直到她聽到身後傳來了有人走近的聲音。


    江月容迴過頭去,見到是野雪在廟外躬身行禮:“女施主虔心向佛,必有善報。”


    那野雪裝模作樣的姿態,倒也挺像那麽迴事。隻是那虎背熊腰,看著別扭。江月容在心中竊笑了一聲。


    “師傅今日找到恩人了麽?”她輕聲問道。


    野雪隻歎了口氣,沒有作答。


    江月容抱起孩子,向野雪行了個禮:“師傅是個善人,那胡老爺想必也是善人。佛陀護佑,師傅定會找到恩人的。這一日的行路也累了餓了吧,我這就去為師傅準備些飯食。”


    “女施主不必客氣,我們迴來時遇到好心人贈了些果子。我和石老三都吃過了,還給女施主也留了一些。”說著,野雪迴過頭去,卻見那石老三抱著那包果子,自顧自地吃著。


    野雪急忙搶過那油紙包,卻見滿滿一包果子,已被石老三吃得見了底,沒剩下幾個了。


    “你這小賊,怎麽把留給女施主的那份也吃了!”野雪罵道。


    “我餓!”石老三憤憤答道,“反正吃也吃了,你就當我是個賊,一巴掌打死我吧。”


    “不成器的東西!”野雪一把抓過石老三,把他扔進了大殿裏。


    石老三這兩日被摔打多了,竟也不覺得這一摔有什麽了不得的,連叫喚都懶得出聲了。他隻管爬起身子,賭氣似的坐在佛壇前的蒲墊上,衝著佛陀嚷嚷道:“佛爺,和尚不準殺生,這規矩是你定的吧?現在你家徒弟要打死我,你管不管?”


    “胡說!我什麽時候要打死你了?”野雪在身後怒道。


    石老三也不搭理野雪,隻衝著佛像喊道:“反正我石老三今天就坐在這兒了。果子是我吃的,隨那大和尚要打要罵,我認了。那大和尚要真有本事,就在佛像麵前一巴掌拍死我。到時我吐血汙了這佛壇,佛爺你在天有靈,可得給那大和尚發下報應,為我報仇啊!”


    “你!”野雪一聲大喝,卻說不出半句話來,隻憋得麵紅耳赤。這一聲大喝卻把江月容懷裏的孩子給嚇著了,扭捏著哭了起來。野雪見了,急忙收住聲音,瞪了石老三一眼,甩甩袖子朝廟裏的倉庫走了進去。沒過多久,他拿著一本經書迴到大殿,把經書往石老三身前一扔,喝了聲“念”。


    石老三看了眼那經書,撇過頭去:“不念!”


    野雪伸開大巴掌,往那佛壇上一拍:“念!”


    一巴掌下去,整座廟都晃了晃。


    石老三委屈地看了野雪一眼,不情不願地伸手拈過那經書來。他正要翻開,突然想了想,向野雪問道:“大和尚,你識字的嗎?”


    “你管我呢,念你的經!”


    石老三白了野雪一眼,又撇了野雪身後的江月容一眼,再看了看野雪那鐵巴掌,心裏泛起一陣酸楚,緩緩攤開了經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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