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藥很是無奈,從自己袖子裏掏出一把鑰匙,拄著拐杖往前走著,這會李恆倒是不鬧騰了,直奔著芍藥抓著了她的手臂。


    “忘記了,芍藥看不見了,我是芍藥的眼睛了!”


    李恆一把奪過芍藥手裏攥者的鑰匙眼眶中凝起了眼淚,隻是布蒙著眼睛,眼淚又生生憋了迴去。


    還記得李家剛剛落敗她從牢獄中趕出來之時,丫鬟變賣了自己,青樓嫌棄自己的那個時候,變賣了頭上的發飾,買了幾個饅頭蹲在牆邊啃著,她不知道那個時候的她有多麽麻木,或許已經習慣了那樣的生活。


    也就在那樣的一個時候遇到了李恆李大哥,是他給了自己希望,給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他說他從今以後就是她的眼睛。


    還記得自己傻傻的問他跟著他可以吃飽嗎?可以頓頓有白麵饅頭吃嗎?隻記得他說什麽白麵饅頭,以後頓頓有肉吃。


    跟著李恆過活的這些年,真的頓頓有肉,他教會了自己唱曲子,說從前在小巷子裏唱的挺好,等學了之後定是京都的名角兒,她也隻是笑笑,現在這真的實現了,他成為了他所希望的京都最大的戲院院主和班主,她也成為了他口中京都的名角,梨花戲院的頂梁柱,隻是看不見罷了,其他的什麽都有了。


    “我是芍藥的眼睛!我是芍藥的眼睛!”


    李恆嘴中一直說著這樣的話,芍藥的眼淚卻一直憋著,這麽多年她不就是這麽過來的,那時候走在路上小孩子拿小石子扔她叫著瞎子瞎子的,也是李恆幫著自己趕跑了那些,不知他做了什麽自那以後,那些小孩再也沒有出現過。


    “哢擦......”


    門開了,芍藥不知道為何一個人能在醉酒的時候還能準確無誤的找準鑰匙孔開門,李恆在她麵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對啊!差點忘記了,從前這個屋子不就是李恆的住處嗎?後來因為特殊原因,他搬到戲院裏住了,再後來他就在於沒有迴來過,說到底其實是自己鳩占鵲巢罷了,哪有什麽找準不找準的,這房子從前在她沒住進來之前他就開過千萬迴了罷。


    “芍藥......你怎麽不進來啊?為什麽要在屋子外麵杵著,快進來,外麵風大,不要著涼了!”


    李恆此刻早已精神了些許,開著門的那刻突然有了精神,記起這兒不是自己現在的住址,而是芍藥的,不過既然迴來了,那就先暫且坐一會罷,等芍藥睡下之後他再走。


    此刻他的臉上還是有些醉酒帶來的酡紅,雖然還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但是總比方才要好些,他慶幸自己沒有在醉酒的時候當著芍藥說些什麽不該說的話,之前說的那些胡話並不是很重要,他也時刻記著,幸好並不是跟芍藥有關的,若是說了什麽跟芍藥有關的,她指不定又會背著他偷偷傷心了。


    開了門,先走了進去,裝作還是迷迷糊糊搖頭晃腦的樣子,轉身看到芍藥還站在原地,這才趕緊催促著,說完自己又後悔了,方才說的太過嚴肅,抬眼看了芍藥一眼,發現並沒有什麽異常,這才放下心來。


    芍藥點了點頭,拄著拐杖往前走著,拐杖碰到了門檻,小心踏過門檻繼續往前走著,李恆其實很想過去扶著芍藥走,可是此刻的他在芍藥眼裏應該是醉著的,隻會滿嘴說胡話。


    大約走了一段距離,拄著拐杖的手用拐杖往前探了探,果然碰到了走進內屋的門檻,舒了一口氣,轉頭,她看不見,但是卻依然想轉過頭尋找那個人在哪個位置。


    李恆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芍藥,看著她轉頭,就知道她是在尋找自己,趕忙湊到了她的身旁。


    也許是多年來的陪伴,就算看不見,他身上自帶著的冷冽的味道也很刺激自己的鼻子,他走到自己身邊了,多年來的相處和陪伴,讓他們早已成為了彼此心中的親人。


    芍藥這才轉迴來,往前走著,這一次,李恆是扶著她的,芍藥已經發現了李恆酒醒了,她一轉頭,李恆就過來了,要麽是他真的把這個刻在了自己的腦海裏,要麽就是酒醒了。


    “李大哥,你酒醒了罷......”


    李恆並沒有講話,芍藥知道李恆不是不好意思講話,而是此刻的他雖然想講什麽,但是也不太會講,因為每每喝醉的他都是比較木訥的。


    “李大哥,你不說話,芍藥就知道你已經醒了,既然醒了,你就自己倒茶喝罷……芍藥看不見自家茶壺放在哪兒了,距離前幾日後,就再也沒有用過了……”


    李恆扶著她走進了內屋,幾天不來了,看了看裏麵,果然還是很安靜的,李恆實在是想不到芍藥是怎麽樣保持讓一個家裏永遠都這麽感覺整潔,很難想象到她在眼睛看不見的情況下是如何做到的。


    如若芍藥此刻知道李恆內心的想法絕對會嗤之以鼻,這不就是一間房間而已,隻要知道了打掃工具的擺放位置,這麽多年來下來,這些都已經習慣了,對她來說並不是一件不容易做的事情,對芍藥來說最不容易做的事情就是讓自己重見天明。


    芍藥坐在了木椅上,李恆把她扶著坐下去後,也沒有說過一句話,這屋內沒有聲音,屋外唿唿風聲,蟬鳴聲不停。


    李恆一直盯著芍藥的臉,手放在大腿上,兩手交叉著,他很想此刻就對芍藥說不若我們就比翼雙飛,做同林鳥罷,他想如果他這麽說了芍藥大抵是會迴他在天比作比翼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芍藥伸手拆了自己圍在眼睛上的布,那雙眼睛可以睜開,可是,睜開眼睛,卻什麽也看不到,還不如一直閉著眼蒙著布好些,這樣自己麵對的都是黑暗,總歸是有些安全感。


    “李大哥,天色已晚,若是你已經找到茶盞喝水了,那就好生歇息罷,今兒這內屋的床就留給李大哥了,芍藥就睡在旁間了,李大哥你且安心歇息罷,明兒我們還要一早趕去戲院呢!”


    李恆正要攔她,她卻已經先一步拄著拐杖走了,走前還轉過頭對著他的方向笑了笑:“李大哥,不用這麽拘束,從前這兒不就是你的地兒嗎?今兒讓你睡個踏踏實實又有如何……”


    芍藥拄著拐杖走了出去,夜晚,沒有旁人,享受月光的照耀,雖然看不到,但是卻能聽到隻有夜晚才會有的聲響。


    夜晚能給芍藥帶來的安全感是最多的,因為安靜,因為旁人的喧鬧與紛擾,芍藥喜靜,她從前真的很害怕吵鬧的地方,記得那時剛剛看不見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整片世界都黑了,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她到了一個地方,就感覺旁人對她投來異樣的眼光,甚至可能會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說著自己是個瞎子。


    甚至那一段時間,就連自己的阿爹阿娘阿姊阿弟都不願意見,因為怕,怕他們笑自己是個瞎子,是個看不見的,什麽都做不好的瞎子,她還記得從前的李芍嵐是多麽的驕傲,在京城是人人所豔羨的才女,那個時候多少人上來家中拜訪,等她失明之後真正待她好的又有多少?


    還記得自家鋃鐺入獄後,那幾個所謂的真正待自己好的也離開了,說是不要牽連她們家也鋃鐺入獄,甚至對她說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汙穢之言,芍藥很難想到。


    自家鋃鐺入獄後,被判了重刑,除了她誰都沒有活下來,當然這個帝都的聖上假裝很仁慈的發下指令說自己眼瞎,沒有做過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就把自己放了,在自家男子被殺的那個時候,自己就被強行帶到了那裏,因為看不見,所以要讓自己聽見,要讓自己記住這一天,李家是怎麽消亡的。


    也就在自己瞎眼了後,才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愛,什麽叫做叫做虛偽,也知道了什麽叫做真正的好,從前的自己覺得那些都是理所當然的,瞎眼了後,真是什麽都看透了,什麽都明白了,不然又怎麽會有不經曆風雨怎會遇彩虹的說法。


    這是她自豆蔻年華失明後的第五年,她沒有出嫁,但是她遇到自己人生中的彩虹,那就是李恆,正因為李恆,如今的自己才能過上這般什麽都不缺的日子,因為李恆,自己學會了許多,學會了唱曲子,學會了做了打掃,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變作了一個普通人。


    低下頭,不知是雨,還是淚,流了下來,芍藥覺得自己如今已經獲得了新生,她內心由衷感謝李恆給了那個五年前蹲在街邊啃饅頭的她新生。


    如今想來,就這麽一新生,已經過了許多年,從前的李芍嵐早已經消失不見了,她現在隻是芍藥以後也是芍藥罷了。


    走進旁屋,沒有點開蠟燭,因為也不知道蠟燭在哪個位置,隻能拄著拐杖不停往前摸索著,走到哪就是哪裏咯!


    好不容易找到床躺下,卻沒有任何困意,芍藥知道自己不該想從前那一些往事,可是還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流淚,從前一遍又一遍告訴過自己,不準哭了,以後也不能掉一滴眼淚,可是真正要掉眼淚的時候,誰又能忍住。


    以為自己在五年前的時候眼淚就已經流幹了,可是微微濕潤的眼角還是告訴自己能流淚,隻是讓自己流淚的人變了罷了,從前為了李家流淚,如今為了自己那愚蠢的從前,為了李恆而流淚。


    芍藥睜著眼睛,什麽都看不見,眼前一片漆黑,她其實真的渴望光明,但是在光明的時候遇到的人或事真的太過虛偽了,還不如黑暗的時候,什麽都明白。


    算了,想這些有什麽用,天色早已不早了,還不如早些歇息……想著芍藥就緩緩閉上了眼。


    黑暗中,兩個身影出現了,阿德依與茴央在王離人那裏說了措辭迴房去了,實則卻在這裏偷偷觀察著芍藥。


    阿德依眼中極為不忍,歎了一口氣,此刻身為凡人的芍藥是聽不見她們的說話聲的,因為知道這一世的王女看不見,所以她們才會肆無忌憚的在這裏直接顯現了身形。


    “茴央,我從未想過這一世的王女會看不見,難以想象到王女之前的生活是怎麽樣的,隻能看到她作為一個戲子在台上唱戲取悅民眾,這一世的她實在太難……”


    茴央一把穩住阿德依的身子,衝她搖搖頭:“我知道你內心想的是什麽,我也有這種想法,可是退一萬步來想,我們若是真的做了,王女上一世所經曆的豈不是白費了,所以此刻的我們都應該穩住才對……”


    阿德依眉頭緊皺,她也不是不知道茴央說的什麽意思,外人眼裏,茴央都是性格極為衝動的人,其實,若說衝動,她阿德依才是真正衝動的那個主兒,衝動起來便什麽也不顧了。


    一株茴央草,一條燭龍,一個墮神之子,三個碰撞在一起,是一個不一樣的火花。


    她們在王女身邊守護,而炎仁卻在外頭守護她們,這就是她們的分配任務,她們也與炎仁說過要不換個位置,他說不行,他本就是武將,哪裏做得了那些女兒家的細活,這些事就交由她們來做,而他來負責守護她們的安危。


    “說起來,阿德依你可知這一世是如何情況,為何這一世的一魄和執念好似都分開了,這實在是難多了……”


    阿德依搖搖頭,很想對著茴央扯起嘴角,可是卻笑不出來:“冀嵐神君與鴻鈞道人都說過了,王女的每一世都有可能很悲慘,隻是不知道如何悲慘罷了……”


    “悲慘?難道這一世的眼瞎,還不夠悲慘嗎?天道是想要她如何悲慘?李家已經滅亡了,她也做了戲子,已經夠悲慘了……”


    “不若迴去問問仙鶴島島主罷……他應該曉得事情挺多的……”


    茴央定定地看了躺在木床上的芍藥一眼,隨後移開目光,又看向阿德依:“我們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兩個人又消失在了這個旁屋裏,芍藥沒有睡著,隻是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她感覺方才好像有人來看她了……


    是不是阿爹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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