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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矮小敦實,細皮嫩肉,娃娃臉,長得有幾分平凡。但在一群俊美出塵的修道者中,就不那麽平凡了。


    小枝記性好,總覺得自己在哪兒見過他。


    “請問怎麽稱唿?”她挑眉問道。


    這人本以為以小枝的身份地位,不會計較他幾句閑言碎語,突然聽她問過來,便慌了神。


    “我叫守缺。”他梗著脖子,不輸氣勢。


    有人指責道:“你這瓜皮,少說幾句!師姐上迴帶我們走出南疆,上上迴陪我們血戰涿鹿,已經是盡到了自己的責任,你還想她怎麽著?”


    小枝仍在迴憶。


    她想了很久,終於確定自己是在哪裏見過他。


    好久以前,拂月提起過一件事——五方侍劍人其實都已經內定了,現在的考核也隻是從形式上將它做完整。


    為了搞清楚神山內定的侍劍人到底是誰,小枝讓夜島前去調查,還總結出一份名單。


    這份名單上就有守缺。


    但他看起來實在太平庸,小枝就沒多留心。後來夜島持續監視,也沒了他的內容。


    現在,小枝重新將他審視了一番。


    守缺是元嬰中期,以前不是修道的,是修佛的。後來奉明帝厲行節儉,大舉撤除南靈北咎留下的奢華寺廟。守缺沒地方呆了,這才上了神山。


    小枝心中一動。


    “你殺生嗎?”她問守缺。


    守缺臉漲紅了:“這……殺人斬妖的事情有什麽可攀比的!”


    小枝心下明了。


    這人是個和尚,還是死守誡條,不沾煙酒不吃肉的那種。


    換句話說,特別符合不周的審美。


    小枝嫉妒了,從胃裏開始泛酸,整個人都很不舒服。


    這個人修為不怎麽樣,長得也不怎麽樣,就連說話都不好聽。偏偏際遇特殊,沒殺過生,所以能讓不周傾心。


    不公平啊!


    小枝越看他越覺得不順眼。


    有人見他們氣氛僵硬,就站出來解圍說:“咳,別站著了,我們繼續往下走吧。”


    小枝繼續往前走。


    這時候,有人好像踩著了什麽遺留的陷阱。半邊冰牆坍塌下來,尖錐猛然砸下,帶著聖意的寒氣向所有人席卷過來。


    所有人都各自施展招式躲避。


    小枝把劍橫掃,一式攝政飛出,替幾個人擋住當頭落下的冰錐。


    “多謝師姐!多謝師姐!”


    “師姐威武!”


    一片拍馬之聲中,夾雜了一聲輕輕的“謝了”。小枝一看,頓時氣得要死——她還順手把守缺救了。


    ‘我的心上劍喜歡別人,我還要幫它保護它喜歡的人……’小枝看著守缺,整個人都不好了。


    守缺被她看著,心裏有幾分別扭。


    他確實覺得小枝虛偽,愛裝模作樣,但剛才她救了他不假。若他還不依不撓,找她麻煩,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多謝師姐。”他隻能低頭,“之前是我失言,您是個好人。”


    您是個好人。


    是個好人。


    好人。


    人。


    ……


    小枝悵然往前走,抱緊了懷裏的喇叭花。


    寒風吹過,讓人心傷無比。


    “前路難料,我們就在這裏分開吧。”小枝歎息道,拐進一條岔路消失不見。


    要是再跟守缺走在一起,他又遇險要救,那她怎麽選?


    救還是不救?


    怎麽選都難受,索性不跟他走一起了。


    小枝往地底深處去,見眼前漆黑,就係上了眼飾。


    定無觀中所見的世界,與雙眼完全不同。


    周圍開闊幽深,四麵妖影重重,有一些古老建築的殘骸,但都不是人族的。因為大小上看,就不符合人族需求。它的一個石柱,足足有百米高,一小片磚瓦,都大若牛車。


    小枝順著廢墟走下去,猛然發現下方有座祠廟。


    廟前蹲著兩隻栩栩如生的黑麒麟石雕,小枝蹲下看了半天,想瞧瞧是公是母,但是認不出。


    這兩隻麒麟與無悌很像,可能是他的祖先吧。


    站起來,離遠了看,會發現這座廟宇建造古樸,氣勢雄渾。四角上都是上古大妖的雕像,但聖意十分明顯,是媧皇的。


    這裏,應該就是她封印妖獸的地方。


    小枝好奇地往裏走。


    沒走出幾步,就撞了頭。


    她取下眼飾,用雙眼看去,麵前是皚皚冰川,沒有通路。要打開一條通路,必須用破聖之力,擊潰媧皇聖力。


    這個太費力了。


    小枝還有簡單些的法子。


    她從袖中掏出了一粒鎮山石,用它磨著冰川,以水滴石穿的耐心,緩慢往前挖去。


    她的原本那些鎮山石,都在連山城放著。


    但好巧不巧,魔主清明襲擊,派來一隻帶鎮山石的妖獸,被她撿了漏。


    這粒鎮山石,剛好可以開路。


    小枝花了很長時間,逐漸摸索到祠廟麵前。麵前門關著,砸不進去,於是她艱難地繞了一圈,到祠廟後麵。


    後麵竟然有個大洞!


    妖魔就是從這兒出來的吧。


    不過後來,這洞又被封起來了,眼下被她挖開,也不知會不會跑出什麽東西。


    小枝鑽洞進去,麵前風景忽變,另一片洞天緩緩展開。


    空蕩,寒冷,寂靜,白茫茫的。


    這裏就和昆侖山上一樣,隻不過連“雪”這唯一的東西都沒了,徹底是空清一片,一無所有。


    “嘶……”小枝感覺自己被聖意包裹著,身子十分不適,“好像都跑出去了。”


    她有些失望,本來以為能撿到什麽先古大妖……


    嗯?


    小枝遠遠看見一顆蛋。


    來了來了,這就是她一直期待的場麵,神獸認主!


    她朝著蛋飛過去。


    周圍景色單調,沒有參照物。這段路看著近,其實十分遙遠。走了很久之後,小枝終於到了蛋的麵前。


    它不像遠看那麽玲瓏,而是足足有山嶽那麽高,差不多和紋翦一般大小。上麵沒有紋路,純白色,堅硬如石,摸起來沒有生氣。


    “這不會是個化石吧?”小枝納悶。


    她敲了敲蛋。


    “咚——”裏麵傳出一聲沉響。


    小枝有些意外:“不是化石?”


    她又敲了敲蛋。


    “咚咚咚——”


    蛋裏麵,順著她的節奏,響應了幾聲。


    還真是活的!


    小枝連忙將真氣注入。


    這片囚籠中,沒有靈氣,十分貧瘠,蛋孵不出小獸就與此有關。待她真氣注入後,蛋中生氣就變得越來越足了。


    小枝放開手,蛋上露出皸裂的細紋。


    因為這蛋極大,所以細紋蔓延了很久。當整個蛋上都布滿了這樣的細紋時,它就開始漸漸的碎裂了。


    裏麵有蛋液流出,透明的,很粘稠,像瀑布似的落下。小枝躲遠了,心裏有點難受,看來是個臭蛋,孵不出小雞的那種。


    但是人生的起起落落還遠不止這樣。


    蛋液流出後,蛋殼剝落,露出下麵的薄膜。薄膜裏是一隻似龍的生物,從脊背到尾巴上都布著尖刺,渾身鱗片堅不可摧,頭顱如蛇一般,但是有三隻眼。


    這三隻眼非常平均的環繞在整顆頭顱上,上下左右地轉動,讓它迅速看見視角內的每一處。


    很快,三隻眼都鎖定了小枝。


    小枝也化出蛇尾,試圖親近一下。


    這辦法很奏效,剛剛孵化的妖龍叫了她一聲“媽媽”。用古妖語叫的,沉厚雄渾,感人至深。


    小枝的母性一下就被激發出來,伸手摸了一把龍鱗。


    隻聽一聲巨吼,幼龍抬爪按向了她。


    小枝還以為是表示親近,稍稍躲避,沒有多想。


    很快,幼龍又低下頭,張開嘴,“吼”地吐出一股龍息。


    小枝又迅速避開,用慈祥的目光看著幼龍。


    幼龍沒有多追她。


    它低下頭,一點點把身體上的薄膜吃掉了。


    小枝雖然覺得惡心,但一想它剛才叫的那聲“媽媽”,還是保持慈祥的笑容。


    幼龍將身上的薄膜全部舔舐幹淨。


    然後,它動了動腿,碎裂的蛋殼叼進嘴裏。“哢吱哢吱”的脆響響個不停,很快,幼龍就將堅硬如石的蛋殼吃完了。它蹣跚學步,動了動身子,背上張開雙翼,左右分別還有兩隻眼睛似的圖騰。


    一隻紅的,一隻藍的。


    小枝已經在給兒子想名字了:“就叫你三隻眼吧……”


    “媽媽!”


    “唉!”


    “媽媽!”


    “在呢!”


    “媽——媽——”


    “寶——寶——”


    幼龍身子忽然伸展開來,背上雙翼如幕,遮天蔽日的撲向了小枝。小枝也張開雙手,準備迎接自己踏上道途以來的第一隻靈獸。


    “嗤——”


    一道烈火從赤眼圖騰中噴出,小枝禦劍閃開。又一道冰錐從藍眼圖騰中噴出,小枝急匆匆地調轉方向。等她轉過頭,一張血盆大口就在原地等著她。


    “餓——”


    幼龍怒號著,搖頭擺尾,背上尖刺一根根飛出,像荊棘密林一般困住了小枝。她走投無路,昂首看向龍兒子,隻見它眼裏寫滿純粹的饑餓,三隻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吃——”


    龍吟聲震天動地。


    小枝終於發現,這條龍確實是把她當媽媽沒錯,但這個跟吃她不矛盾。它就跟無悌一樣,千萬年沒有靈氣的滋補,剛出生時太餓,什麽兄弟姐妹父母都吃。


    “等等,我帶你出去,我能喂你別的!”小枝試圖跟它交流。


    但是幼龍神智不是很清明,一門心思隻想著吃,小枝扔一支符籙出去,它就吃一隻符籙,扔一個喇叭花出去,它就吃一柄喇叭花。


    “喇叭花啊啊啊啊!!”小枝驚慌失措地叫了。


    她掐訣收劍,迅速將劍收迴。


    收劍時,幼龍正好在吼。


    小枝能清楚地看見,龍的喉道也堅如鋼鐵。喇叭花擦著飛出來,發出極為刺耳的聲音。它的材質還是差了一點,若沒有強大的劍招配合,很難傷到龍。


    “天河欲曉!”小枝隻能取仙劍。


    但是運無主劍所耗的真氣太大了,偶爾用一兩招還好,一直用恐怕會撐不住。畢竟這地方沒靈氣,她剛才孵蛋又消耗不少。


    就在她收劍取劍的短暫空隙中,幼龍猛一探頭到她頂上,然後將她從頭到腳地舔了一口。


    舔完後,小枝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她整個人被掀飛出去,落地時拔劍撐地,一條大舌頭又掃過來,口水還滴滴答答,落個不停。


    小枝邊跑邊擦,心情崩潰。


    自從認識杜忘川,她就變得愛幹淨不少。現在滿身黏糊糊的東西、和著腥臭的龍涎水氣味,她隻想去洗澡。


    “媽——媽——”


    她的便宜兒子還在窮追不舍。


    “我——不——是——你——媽——”


    小枝怒吼。


    她找準方向,往來時的洞口返迴。


    背後幼龍身軀龐大,她飛個半天才能抵達的地方,這隻龍隻要一瞬間。它好像漸漸變聰明了,可能是之前吃的薄膜和蛋殼正在消化。


    它直接越過小枝,振翅一飛,用堅不可摧的身體擋住入口。


    “媽——媽——”它搖頭晃腦地咆哮,“吃——”


    “我沒你這樣的兒子!”


    小枝態度很快就變了。她手腕一轉,天河欲曉晨曦乍泄。萬道朝陽傾斜,無數光點凝聚在幼龍的翅膀上。


    她早看出來,那兩個眼睛圖騰是命門,要製住龍得先戳它倆。


    晨光都匯聚在一起,清輝熠熠,浩蕩無比。兩束凝練至極的金色落在幼龍雙翅上,一下將其貫穿。幼龍龐大如山嶽的身軀轟然落地,哀叫隻持續半聲就夭折了。


    小枝忽然有些心悸。


    “真死了?”她可不是奔著屠龍去的,“兒啊?”


    小枝連忙跑上去,摸了摸龍頭,生氣猶存,隻是太虛弱了。


    她把捆仙鎖纏到龍翼上,然後順著龍身繞下來,一路纏過龍尾。鎖的另一端在她自己身上,這樣他們倆就算連在一起了。


    這時候,小枝才放心拔出天河欲曉。


    她摸摸龍頭,歎息道:“哎,造孽啊!阿媽背你出去吧!去外麵就能吃好吃的了,比如陸吾之類的……”


    小枝眼神堅毅,扯起鎖鏈,往洞口走去。幼龍極為沉重,她給自己鼓勁。


    “為了不周,阿媽要成為溫柔仁厚的人。”


    好不容易到了出口,小枝站過去比劃了一下。洞口夠大,如果調整好幼龍的姿勢,應該可以出去。


    她又牽起捆仙鎖,額頭青筋暴起,一口氣連龍帶人衝出半截。


    然後就卡住了。


    龍角出不去。


    小枝又迴頭調整半天,左扭又扭,最後沒辦法,隻能拔劍道:“沒事,我知道龍會換角。先給你砍了,以後還能長的。”


    幼龍眼神一片灰敗,生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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