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書房內的帷帳輕輕飄浮著,珠簾微微相撞,發出輕輕的叮當響。


    我與義父對立而戰,看著彼此臉上的神情變化。


    義父欲開口,我卻先說話了,“璿兒今日來,不是來聽爹爹表真心,是想告訴您,此後別在我身邊耍手段、埋棋子了,”我失望地搖著頭,恕女兒不能你的野心和抱負苟同!”


    說完,我便離開了書房,帶著滿腔的痛苦償。


    他養了我七年,七年間對我的教誨培養無不是精心設計安排。


    舞蹈、詩詞、兵書、武術…攖…


    我之於他到底算是養女,還是一個助他走向更高權力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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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便入夜了。


    在與奕軒趕迴宮之前,我將親手做的同心結給了哥哥和姐姐,親自幫他們戴到手腕上,“這樣,你們便是命定的姻緣,再也不能分開了。”


    我將姐姐拉到一邊,“過些日子,我會安排你進宮,到時你當麵和鈺成王講清楚,讓他別在求婚了。皇上說解鈴人還需係鈴人,你這邊說通了,剩下的皇上會幫你辦。別擔心太多了。”


    “哥哥,你好好照顧姐姐,過些日子我請你到沐晨殿做客!”我對他眨了眨眼睛,笑容嫣然燦爛,“這可是皇上特許的,以後你可以每月到我宮中小敘!”


    哥哥愣了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奕軒,臉上陰轉晴,晴轉陰,看得我摸不著頭腦。


    他摸了摸我的頭,溫柔道:“好,璿兒迴去之後也好好照顧自己。日後在宮中相見。”他撫了撫我的臉,眼中盡是眷戀。


    戀戀不舍地拜別鍾府眾人後,我和奕軒在宮門下鑰前迴到了紫宸殿。


    我替奕軒脫下身上的墨藍色祥雲絲綢長袍,衣袖上的一道口子看來是沒法修補了,可惜了這一件長袍。


    我看著手中的袍子,想著哥哥和他今日種種怪異的行為,臉色越來越沉。


    奕軒看我這樣,卻不敢說什麽,徑直走向浴池。


    我拉住他,“你和哥哥今日為何要那樣打鬥?”我看他的嘴微張了張,眼神卻躲閃著,“別再說是要指教武術,你們打成那樣,根本就不是在鬧著玩。”


    “鍾副都護對我似乎是有些誤會……”


    我知道,自西楚大捷後,朝堂上的許多武官都得到了提拔,哥哥旗下的數名武將更是勢頭迅猛,他已經漸漸在朝堂上站穩了腳,形成了自己的勢力圈子。


    這樣的他,難免招來君王的猜忌和打壓,若是手上哪個人犯了事,哥哥必定也逃不過責罰。


    奕軒會不會已經開始忌憚哥哥了……哥哥又是不是與奕軒有解不開的矛盾……


    “璿兒,跟哥哥走好不好,帶上玥嬈,我們三人,逃到山間隱居,過完這一生罷。”


    那夜在禦花園涼亭中,他那樣急切而悲苦,想要帶我逃離大興宮……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他們二人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矛盾?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璿兒,你在想什麽?”我陷在沉思中,許久沒說話,奕軒盯著我,不解地問道。


    他將我擁入懷中,溫熱的胸膛透過薄薄的衣衫,緊緊貼著我的臉蛋。


    我摟住他的腰,聲音綿綿,“奕軒,我可否求你一事?”


    “嗯?”他把下巴抵在我的頭上,聲音低沉而有力。


    “哥哥從小的夢想就是入朝為官。可朝堂兇險,如果哥哥有做錯的地方,奕軒可否多提醒他、多擔待他?”


    他輕輕嗯了一聲,慢慢鬆開我,“他是你哥哥,我當然會盯緊他,不會讓他犯錯的。”


    說完,他掀開簾子,慢慢走向浴池,留給我一個清冷的背影和慢慢褪去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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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五,慶端午,禦河上的龍舟早已準備妥當,帝後攜眾臣及後宮眾人到禦河觀龍舟。


    宮妃皆用五色絲線紮髻,雖是服飾各異,但都穿著明亮可人的艾色,額上用鵝黃金粉點上花鈿。


    晉國規矩,每年端午,女子需著艾色衣服,以表對屈子的尊敬,額上的花鈿用以驅蟲鼠陰邪。


    祭禮過後,便是百官朝拜。


    繁複的禮節後,我早已站得腳酸,也總算是等到賽龍舟開始,帝後與眾臣眾妃一同到臨水閣中就座。


    我與惜妍、夢昕相對而坐,我笑著看了看她們,便開始打量閣中其他的文武大臣,今日哥哥與義父都來了,與三品官員同座。


    我掃過哥哥身邊坐著的其他武官,竟看見了那晚和惜妍在冷宮見麵的男子……


    我拉過綠蓉,指著那位男子,低聲問道:“綠蓉,坐在鍾副都護後麵的藍袍男子是何人?”


    綠蓉平日留意著朝堂上的官員,對各人的地位和關係極熟悉。


    “他是西楚大捷後,皇上冊封的四品忠武將軍,楊逸愷。”


    “楊逸愷……”我輕聲念著這個名字,又在細細打量了他一番。


    在這樣明媚的日光下,一身藍袍的他更顯健碩俊逸、氣宇不凡,臉廓如刀刻般標致,一雙劍眉、黑眸顯得炯炯有神。


    他注意到有人在看他,朝我看來,我趕緊收迴目光,轉而看向禦河上的龍舟。


    第一輪賽龍舟結束時,鞭炮聲響起。巨大的聲響伴著漫天飄揚的紅紙和煙氣。煙氣茫茫間,我看到惜妍與楊逸愷正隔著眾人無聲對視著,兩人眼波中流轉著藏不住的情愫。


    他們放不下心中的情,而惜妍又陷在這深宮中,他們難有未來……而放不下這段情,要給他們招來禍事……


    當日太後因流言要將我送到大理寺,若是惜妍也沾上這樣的醜聞,怕也是危險重重……


    等炮聲停止時,我讓綠蓉給惜妍帶話,邀她今夜到沐晨嗲做客,嚐嚐我和芷沫一同做的粽子。


    我也無心再看龍舟,裝作百無聊賴地左顧右盼,瞄瞄惜妍和楊逸愷,又瞅瞅周圍的人,隨意吃著桌上的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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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是夜,沐晨殿。


    惜妍換了一身淡藍色的襦裙,披一條純白色的披帛,在暗黃的燭光下,顯得格外清新動人。


    我注意到,她腰間沒再戴著從前不離身的牡丹雕花玉佩……


    我給她剝開一個粽子,放在青玉碗中,遞給她。


    她暖暖地笑著,接過我手中的玉碗,“謝謝姐姐。姐姐宮裏的粽子可是讓我盼了好多日,總算是吃到了。”


    她慢慢將一口粽子送入嘴中,細細品嚐,“嗯,真好吃,我還是第一次吃長安特有的蜂蜜涼粽呢,跟我家鄉範陽的鹹粽大有不同,可真是好吃得很!”


    我笑嘻嘻地給她遞上一杯暖暖的酸梅湯,“我和芷沫特意給你留了,就知道你沒吃過。來,先喝一口酸梅湯解解,粽子可是不好消化的。”


    我看她一臉滿足,絲毫看不出她心中有苦楚。


    “下次啊,輪到你給我做做範陽的粽子,可好?”


    “當然好了。”惜妍放下碗,拿出絲帕擦了擦嘴,笑意盈盈地答應了。


    又閑聊了幾句,我屏退了幾位侍女,拉起惜妍的手,與她一起走到書房內。


    惜妍不明所以,卻也乖乖地隨我坐下了。


    “今日宮裏的流言很多,關於沐晨殿的風言風語壓得我萬分難受。”我徐徐說道,臉上堆著哀戚與無奈。


    惜妍歎了一口氣,牽住我的手,安撫道:“姐姐不必理會,不過是些不懂事的奴才嚼舌根。皇上照樣寵著姐姐,流言久了自然會散的……”


    “不,流言不會散,因為我確實被抓住了把柄,隻是有心人將事情誇大歪曲了。你知道嗎,”我定定看著她,眼內一灘深深的黑水,“那日太後宣我去康寧宮,逼問我西楚之事,她懷疑我失了貞,差點將我送進了大理寺,還好皇上及時將我救下。”


    惜妍驚訝地掩住了嘴,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心疼地問:“怎麽會這樣,我都不知道這件事……”


    我拉起衣袖,給她看那天手臂上被拉扯留下的傷痕,“後宮之中,最忌諱的就是妃子不貞,太後是寧願錯殺一百,也不會放過一個。她若真有我失貞的實證,就不是送我進大理寺那麽簡單了,定是要用嚴刑將我折磨致死……”


    惜妍一邊聽著,身子一邊輕輕顫抖著,臉色煞白。


    “我與西楚王本無任何私情,都能被傳成這般。況且西楚王不在大興宮之中,我與他根本無法見麵,可是有心人一旦利用我們之間的一點點牽連,就能無中生有造出許多故事來。若是宮裏其他人與別人有私情,二人還能在宮中時常見麵的話,真不敢想象最後會落得什麽下場……”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手中絞著自己的絲帕,絲帕的一角已經被絞爛。


    “姐姐,”她啞著聲,伸手過來緊緊抓住我的手,“若是真被發現了,隻有宮妃會受罰嗎?”


    “當然不是,奸夫的下場更慘。我聽說是要受宮刑,然後送到掖庭局做苦力。掖庭局你不是不知道,那地方,送進去了,是要被扒剩一張皮才肯放人死去。真是恐怖極了……”


    惜妍緊緊咬著下唇,抓著我的手力道越來越重,在我手上抓出了幾道紅紅的痕跡。


    她癱坐到地上,我將她扶起來,“惜妍妹妹別怕,若是你沒有做錯事,我一定會護著你。隻要你想清楚,不要行差搭錯……”


    她滿眼淚光地看著我,“姐姐都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想要再勸她幾句時,卻聽見芷沫在外麵稟報道:“小主,皇上來著,正走進來呢。”


    惜妍慌了起來,緊緊拉著我,“姐姐,這件事千萬不能讓皇上知道……”


    我趕忙將她拉起來,給她抹去臉上的淚痕,整了整她身上淩亂的衣衫,“你當斷則斷,皇上是不會知道的。”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我便拉她一同出去迎駕……


    可憐了惜妍的這顆真心……可憐了她與楊逸愷這段真摯的情……


    可在深宮中,她若被舊情牽絆,定會招致無限禍端,我隻能選擇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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