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日清晨,風塵初停,推開布窗一看,滿眼黃沙輕揚,遠處綿延的山脈都模糊在一片黃色的煙霧中。


    哈桑和古麗拿來了一些寶石珠子,說是給我打纓絡。想起從前還在玉澄巷待選時,常常和惜妍打纓絡消磨時間,兩人說說笑笑,也是一段美好時光。


    看著眼前這盤光亮斑斕的珠子,不禁感歎西域寶石物產之豐富,寶石品種和顏色之多,許多竟是我在大興宮都未曾見過的。


    她們兩個微笑注視著我,仿佛在細心記下打纓絡的方法償。


    突然,營帳的簾子被粗暴地掀開,一身戎裝、怒氣衝衝的安伊穆衝了進來。


    他一邊砸著屋子裏的東西,一邊用西楚話對著古麗和哈桑大喊,約莫著是讓她們出去攖。


    我站在一旁,看著怒發衝冠的他使勁地又砸又踹,很快,賬內就一片狼藉。


    從前在鍾府時,義父曾經說過,人在暴怒時,理智盡失,勸也白搭,待他冷靜下來,再平心靜氣與他交談,也能讓自身免於傷害。


    過了許久,賬內再沒有可以砸的東西了。他索性一屁股坐下來,張開大手,躺到了地上。


    他緩緩閉上眼,眉頭緊緊地蹙著,“我到底哪裏做得不好,為什麽他永遠覺得我不如人。”


    安伊穆向來霸道強勢,如今這般盛怒之後,卻顯露了他的脆弱和痛楚。


    我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看著喋喋不休的他。


    “為什麽!為什麽!明明我的作戰策略比王兄好,他就是不聽我的!今日慘敗,死的那幾千猛將,都是我帶出來的好將!都是我一手帶出來的!為什麽不聽我的!我不服!我不服!”


    他捶胸頓足地吼著,仿佛要將胸中積壓的怨氣和憤懣全都嘶喊出來。


    慘敗?是與晉國之戰慘敗了?那便是晉國大勝?


    早有聽說,西楚大王偏愛長子安努爾,不僅年少就被立為太子,更是常年輔佐父王處理政事,隨父王四處出征。


    想來,因為父王的極度偏愛,從小就讓安伊穆受了不少苦頭和不公的待遇吧……


    長幼之爭,向來無理卻傷人。如奕軒和奕珣、杜珞澤和他的嫡兄,何嚐不是飽受其苦。


    他一股腦說了一大堆話,怒氣漸漸平息了,睜開眼,看我站在他旁邊,就粗暴地伸出手將我拉倒在他身邊。


    “就這樣靜靜跟我呆一會兒。”他的手緊緊攥著我的手,我動彈不得。


    這個粗魯的霸王,從來不肯讓自個兒吃虧,也從來不給別人拒絕他的機會。


    我看他閉著眼躺著,挺老實的,就漸漸不反抗了。反正怎樣也拗不過他……


    過了許久,他沒有再說話。我扭頭一看,發現他已經睡著了,不由罵道:“真是頭死倔牛,發完火就睡了!”


    花了很大力氣,才掰開了他緊握著我的手,起身去喊古麗和哈桑進來。


    “你們兩個悄悄把你們的二王子抬迴他的營帳吧。”


    她們倆麵露難色,“姑娘,這個營帳就是王子的營帳。”


    我驚訝地看著她們,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安伊穆。


    古麗道:“王子怕把姑娘安排在別的營帳不安全,也怕引人注目,就讓您住在自己的營帳,他這些天都與親信的部下同睡。”


    這麽說,他沒有讓自己的父兄知道我的存在?他真的在盡力保護著我的安全?他到底想做什麽?


    讓古麗整理好一團亂的營帳,我把安伊穆安置在軟榻上,吩咐哈桑給他擦身。


    看著他熟睡的模樣,好似毫無戒備。


    但杜珞澤曾說,在軍隊裏生活,就算是睡覺,也不可能完全放鬆,就算睡著也要注意著周圍的異動。


    可安伊穆此時,竟睡得如此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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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第二日清晨起來,安伊穆已經不在營帳裏了。


    因昨晚和他同帳而眠,我一直睡不安穩,看到他連熟睡的時候,都是愁容滿麵,不禁分析起他和父王、王兄之間的關係。況且他睡在了榻上,我隻能叫古麗和哈桑另給我鋪一個榻子,用屏風隔起來,睡在地上,更是輾轉難眠。


    晨起,哈桑服侍我洗漱穿衣,看到我眼下烏青嚴重,“姑娘昨夜怕是沒睡好,你的身子還沒好全,這樣下去更是難好了。”


    正巧古麗端了洗臉水進來,看我精神不振的模樣,不禁皺起了眉,“王子昨夜心情不好,幸好有姑娘陪著,但也苦了姑娘了。”


    我瞅了瞅銅鏡裏的自己,想起前些日子遭了刺客,每日夜裏在馬車裏也是睡不安穩,隻是看到馬車簾上倒映著杜珞澤的身影,卻也會安心許多。


    我往臉上撲了幾層厚厚的脂粉,笑了笑,“我沒事的,這些日子總睡不好,都習慣了。”


    古麗和哈桑輕輕歎了口氣,也沒再說什麽,隻是靜靜地繼續給我梳洗。


    她們這般,讓我不由想起了芷沫和綠芙綠蓉,也不知她們在大興宮怎樣了,有沒有受別人欺負……


    正吃著早飯的時候,安伊穆迴來了,臉上神色如常,全沒了昨晚的暴怒和不甘。


    他坐到我身旁,喚來身後的小廝。


    那小廝放下一套衣裳在桌上,抱著肩膀朝我行禮道:“照王子吩咐,特意給姑娘趕製了一套男裝。”


    他擺擺手,示意他和婢女們都退下。不一會兒,大帳裏就剩下我和他。


    “你是女兒身,這樣穿著在軍營裏呆著不安全,換上男裝才不會引人注目。”


    “那古麗和哈桑也是女兒身,她們也在軍營裏好好的。”


    “她們是我的貼身侍婢,父王和王兄也帶了貼身侍婢在身邊的。他們也都認識古麗和哈桑,唯獨你,”他瞅著我,竟失神了好一會兒,“他們是不認識的。”


    “我不願呆在你這兒,你放我走可好?”這個霸王吃軟不吃硬,我隻能用近似哀求的語氣跟他說道。


    不料,他卻一口迴絕,“不可能!”他狹長深邃的雙眼微微眯起,手輕輕撫上我的臉,“你隻有呆在我身邊才是最安全的,你的晉國皇帝,也不是個好東西。”他說完,冷哼了一聲,一臉的不屑和鄙夷。


    我拍開他的手,怒目瞪他,“不許你說奕軒不好!你這樣強搶婦女,難道是君子所為嗎?我千辛萬苦從大興宮逃離出來就是為了去找他,你一個不相識的人到底知道些什麽,竟在這兒指手畫腳?”


    他臉上浮出幾絲薄怒,用力抓住我的手腕,“他處心積慮隱瞞身份,計劃到宮外與你相遇,他的用心有多陰狠,你又知道多少!”


    我的手被他抓得生疼,卻怎麽也甩不開。


    “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他以前為什麽每次都能恰好出現在你常去的地方,為什麽這次你的孩子會無緣無故沒了,為什麽這一路上會有這麽多刺客?”


    我被他一連串問題擾得腦袋嗡嗡作響,記憶裏一片渾濁混亂,隻剩下奕軒一張張溫潤的笑臉。


    “探子迴報,杜珞澤已經到達了霍奕軒的軍營,他明知道你是被我這西楚王子擄去的,為何遲遲不來救你?”


    我癱軟在地,聽不見周遭的一切聲音,隻覺得這一個月來事情太多了,裏麵的陰謀盤根錯節,背後的人到底是誰,我卻一直猜不透。隻是不管他怎麽離間,我都不會相信這所有事情和奕軒有關。


    他俯下身,呆呆地看了我幾眼,將我橫抱而起,走到榻邊,將我放下。


    “如果我比他先遇見你,或許我們現在就不會這樣了。”他的手抬起,想要撫我的臉。


    “你出去。”我轉過身,冷冷道。


    他的手抬在半空中,在榻邊站了一會兒,無聲無息地走了。


    原來,杜珞澤已經找到奕軒了。我心裏突然安定下來,因為我知道,奕軒一定會想盡辦法將我帶迴他身邊的。


    他現在該是想盡辦法要將我救出去。


    好想撲進他的懷裏,聽他溫柔地喊一聲“璿兒”……


    想到這兒,我的心裏滿滿的,頓時什麽都懶得去理會了,隻盼著快些和奕軒團聚,這樣想著,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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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起來,我換上了安伊穆送來的男裝,再往粘上胡子,不施粉黛,倒真的像極了男子。


    有這一身男裝掩護,我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出營帳,隻要帶上古麗和哈桑一起,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二王子帳裏的小廝,自然是來去自由。


    得虧了這身份,我可以探查整個營地的地形和布陣,好為將來逃出去做準備。


    現在每晚安伊穆都迴營帳和我同住,一開始我死活不願意,哈桑便哭喪著臉跟我說:“二王子許多天不在自己營帳住,引起了太子的注意,王子這也是為了姑娘的安全著想。”


    雖然每天相對,我卻一句話也不跟他說,因為說多了反而容易露了心跡,讓他懷疑;也是因為惱他對我毛手毛腳,還要離間我和奕軒的情感。


    這樣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五六天,直到他即將再次出戰的前一天。


    他讓古麗將我帶到營地幾裏地外的湖邊,我來到時,他正躺在草地上,雙手托著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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