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初雪下得晚,卻來勢洶洶,一連下了三天,大興宮雪花簌簌,如同鵝毛紛飛,金黃的宮宇樓閣如換上純樸素衣,儼然一幅美麗撩人的雪景圖。


    我一身杏色冬衣,外披一件湖水碧的大氅,頸間圍著銀白色的狐狸皮草,頭上簪一支鎏金玉蝶紅絲鏤翅流蘇,一隻手握著暖爐,一隻手牽著奕軒。


    他今日穿了一件竹青色的便服,披著雅黑大氅,頸間圍著的黑毛狐狸皮草更顯得他一張俊逸溫潤的臉龐在雪花簌簌飛揚中無比迷人。


    我十分畏冷,他便緊緊握著我的手,彼此手心的溫度傳遞、蔓延,一股股溫熱團繞在手間、心窩償。


    兩人並肩漫步在積著一層白雪的宮道上,紅色宮牆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晶瑩剔透,倒像是瑩透的水晶,寒風一吹,叮叮當當,妙為天樂。


    一路嬉笑漫步到禦花園,那裏早已是臘雪紅梅的人間勝景攖。


    白雪覆壓在紅梅之上,寒風吹拂,白雪飄落,那一朵朵星星點點的紅便開始搖搖欲墜,猶如紅衣仙子隨風翩然起舞。


    見此美景,我按捺不住,掙開奕軒的手,拋開手中溫暖的手爐跑到梅樹邊,絲毫不顧腳下濕滑。


    我踮著腳折下幾枝梅花,捧在懷裏,向奕軒走去,他清亮的眼眸中注著幾分無奈。


    “奕軒,這幾枝梅可好看?拿迴去插在我房裏的青玉花瓶裏,暗香浮動,比香爐裏的熏香可好多了!”我望了望懷裏的一捧紅梅,嬌笑看著奕軒,頭上的紅絲流蘇叮當搖晃。


    奕軒把我拉到他身側,伸手拂去我頭上、肩上的雪,把我懷裏的幾束梅花交給譚直,讓他們全部退下。


    冷風微拂,幽香嫋嫋,我與他兩人對視站在疏影橫斜的梅林中。


    “傻丫頭,見著梅花竟也不畏寒了,掙開我的手就跑,哪就這麽興奮了?”奕軒滿眼寵溺,目光灼灼,嘴邊浸著溫柔的笑。


    一陣冷風吹來,我縮了縮脖子,偎進他溫暖的懷中,“想著梅花香氣幽香撩人,就急了些。從前哥哥和姐姐也這樣慣著我折梅,所以我總是盼望著冬日裏的臘雪紅梅。進宮這麽多日子,終於讓我見著了,可不興奮嗎?”我貼著奕軒溫暖的胸膛,想起從前折梅時的趣事,不禁頻頻失笑。


    還記得小時的冬日,我們兄妹四人結伴到梅林裏玩耍,雪地濕滑,慕君哥哥和謹仇哥哥便會輪流抱起我折梅,碰上慕君哥哥使壞,抱著我亂晃,總不讓我碰到梅枝……


    隻是往事隨煙去,再也沒有當年的人和事了。


    再想起,心裏注滿了幸福、感動、不舍,嘴邊也會不自覺勾出幾絲笑。


    奕軒被我的天真和喜悅逗笑,把我擁緊,用他身上的那件寬大的雅黑大氅把我倆包裹起來,“‘疏技橫玉瘦,小萼點珠光。一朵忽先發,百花皆後春’,梅花傲骨豔麗,與白雪相伴,難怪你喜歡。看來,我以後也要勤些與你出來賞梅,不然你老想著你哥哥和姐姐的好處,就沒我半點好處了。”


    我得意地笑了笑,把手環上他的脖頸,溫熱的肌膚相觸,心不由地又漏了幾拍,“可不是嗎?你得加把勁兒地討好我,否則我向哥哥告狀,他打你一頓。”說著,朝他揮了揮拳頭。


    這個玩笑雖然不妥、不敬,可奕軒卻由著我,絲毫不覺得有錯,嘻嘻笑了一會兒。


    可他臉上明明還笑著,卻低頭裝怒,怒目直勾勾看著我,“你哥哥打得過我嗎?到時候我把你哥哥打趴在地上,你可別哭鼻子。”他一邊說一邊扭了扭我的鼻子,溫熱的手指給我凍得已快失去知覺的鼻頭帶來一片溫熱。


    我不屑地撇過頭“哼”了一聲,也直勾勾迴視他,“哥哥打不過,還有我呢!看你到時如何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說完,凍得通紅的臉上綻開一朵笑,笑得眯成一條縫的眼裏迷迷茫茫看到他俊逸無方的臉。


    他鬆開我,伸手摘下一朵開的正豔的紅梅插在我頭上的鎏金玉蝶紅絲鏤翅流蘇旁,“紅絲流蘇配上幽香紅梅,香色並俱,此為真美……”


    奕軒定定看著我,薄俏的唇畔斜挑著幾絲笑,頭向我越靠越近,眼看他的唇就要吻上我的桃唇。


    臉上紅雲飄飄,冷風卻吹得我混沌的腦袋有幾分清醒,我急忙用一根手指覆在奕軒的唇上,低頭嬌笑,“在這裏可不好……”


    奕軒臉上閃過幾絲失望和無奈,順道牽起我覆在他唇上的手,大步跨去,向沐晨殿方向走去,“風大了,我們迴去吧。你把我的心吹冷了,得趕緊迴去用暖爐給我暖上。”


    他牽著我在他身後,我瞧不見他臉上那一抹得意的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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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的地上鋪了地龍,暖爐裏燒著紅羅炭,暖意洋洋,儼然如春日一般。


    譚耿、譚直早就守在門前,為我們推開了門。


    奕軒一進門便把滿屋的奴才婢女打發出去,慢悠悠地替我解下身上的湖水碧大氅。


    我怕他還在為剛才在禦花園的事生氣,便諾諾地替他解下身上的雅黑大氅,低著頭不看他。


    “怎麽,現在知道自己做錯了?想到如何補償了嗎?”他清潤的嗓音在我頭上響起。


    不就想我主動吻他嗎?居然嚇唬我!我朝他吐了吐舌頭,拿著他的大氅走向門邊的衣架子。


    我才走出去一步,他便把我拉迴他身邊,我的臉與他不過半尺之遠,他溫熱平穩的唿吸拍打在我臉上,一點點燃起我的悸動。


    無奈,我隻好快速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他如願以償,得意地放開我,使勁憋著笑,裝得一本正經。


    待我掛好兩件大氅,走迴坐榻,他正托著下巴打量我,“你穿杏色的衣裳好看,讓宮闈局給你多製幾件。”他把我拉到他身邊坐下,輕輕把一支薔薇攢珠花釵插到我頭上。


    我撫著頭上冰涼剔透、做工精細的花釵,牽著他的手,“你如何知道我喜歡薔薇?”


    “你的衣服、手帕上多繡著薔薇,我怎會沒有注意到。”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眸內有化不盡的柔情,“璿兒,我……今晚要去皇後那兒……”


    每月十五,皇帝必須到皇後的鳳陽宮,花好月圓,帝後交好,這是晉朝一直以來的規矩。


    中宮皇後身為皇上正妻,為他管理後宮隻是其一之責,為他誕下嫡子才是最重要的責任。


    我的心瞬時涼了一截,想到那位容顏如花,儀態萬方的黃衣女子,身為皇後,她的確好得無可挑剔,有時甚至讓我覺得是我從她那兒搶走了奕軒……


    我拂開奕軒的手,低下頭沉默,看著地下的芍藥羊毛地毯……


    “璿兒,今日是十五,我必須要去皇後那兒,否則不合規矩,你知道的……”


    我把奕軒往外推,“你去吧,你去吧!”


    奕軒毫無防備,被我推得踉蹌了幾步,他慢慢站穩,握住我的雙手,“皇後並無過錯,我怎能不過去?你知道她的為人,也知道我對她的心意,我待她就像是紅顏知己啊……”


    是啊,她是他的皇後,從無大錯,待後宮嬪妃又極好,後宮諸事,事無巨細她都管理得妥妥當當,還能在奕軒為政事煩惱時,給他一些建議,為他分憂……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


    吃醋歸吃醋,我心裏卻一點也嫉妒、憎恨不起陸婉馨,每每想到的都是她溫柔、端莊的笑。


    “你去吧……”我反握住奕軒的手,勉強擠出一絲笑。


    奕軒眼裏跳動著欣慰、詫異、不舍,留下一句“你今晚好好睡覺,不要想太多!”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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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再過十幾日就是除夕了,幾日來風雪消停了不少,隻在夜晚偶有雪花飄落,可冷氣卻一直未曾消退,我冷得一刻也離不開手爐。


    殿內點著蘇合香,柔香四溢,雪光透過白紗軒窗,更添了殿內的明亮。我低頭認真繡著梅花手帕,最近得綠蓉的教導,繡工大有進步,手帕上的梅花栩栩如生,一如那日同奕軒看到的一般。


    ‘疏技橫玉瘦,小萼點珠光。一朵忽先發,百花皆後春’,我慢慢將此句詩詞繡在手帕上,又覺得還少了些情意。托腮想了一瞬,想起奕軒給我簪上梅花後的得意樣子,便在手帕上多添了一句“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繡了幾日的手帕算是大功告成了。我舉著手帕左看右看,猜想奕軒看到它會作何反應,不自覺已露了笑意。


    “小主,好看極了,你不要再看了,現在我們就拿去給皇上吧!”芷沫猴急,立馬就拿來我的大氅準備替我穿上。


    “哎呀,急什麽,綠芙、綠蓉來看看還有什麽地方需要再改改的?”我把綠芙、綠蓉拉到坐榻上坐下,將手帕攤在漢白玉桌上。


    綠芙看了看,故裝得一本正經,憋著笑學起奕軒的模樣,“甚是好看,謝謝愛妃!哈哈哈哈”學完便倒在榻上狂笑不已。


    我怒嗔了她一下,緊張地看了一眼綠蓉,綠蓉仍舊一副恭敬妥帖的樣子,俏麗的臉上雖無笑意,卻漫著一層暖意,“小主繡的很好了,皇上會喜歡的。”


    聽綠蓉的話,讓我覺得心安,她素日裏不愛說話,靜靜看著他人的一舉一動,想必察人入微,之前也服侍過奕軒,對他的愛好肯定十分清楚。


    我拿過芷沫手上的大氅,一邊收好手帕,綁好大氅,一邊吩咐芷沫,“芷沫,帶上琥珀杏仁、芸豆卷,我們一同去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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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門外,王安守候在門邊,見我來了,麵色不似從前一樣歡喜,反而有些沉重。


    他小跑著過來跪地請安,“奴才給瑾婕妤請安,婕妤小主千歲!”


    我把跪在地上的王安拉起來,笑著說了一句“免禮”,便徑直向殿內走去,王安在我身後跟著神色慌張,似乎想要阻攔我。


    可我急著要見奕軒,絲毫沒注意到他的舉動。


    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猜想奕軒或許在批奏折,想給他一個突然的驚喜。


    輕輕掀開殿內的一層層帷帳,明黃坐榻上,一名紫衣女子偎在奕軒的懷裏,兩人低語嬉笑,紫衣女子時不時用腦袋蹭奕軒的胸膛,嬌態盡顯。


    這樣矯情,除了舒詩雅還能有誰?


    此時,他們背對著我,並未注意到我在殿內。


    自那日奕軒去了皇後宮中,我已經三日未見到他了,原以為他因北方戰事繁忙,不能時時顧及我,原來是與舒詩雅恩愛齊眉,如漆似膠……


    我盯著坐榻上兩個相偎相依的背影,真真像極了恩愛夫妻……


    手裏抓著一截帳布,越握越緊,一截布已被我捏皺,心也如同皺布一般絞成一塊,他們的低語嬉笑聲卻綿綿不絕地飄入我的耳中。


    我甩掉手中的帳布,飛奔出殿內。


    芷沫見我出來,一臉驚奇,卻也沒有多問,朝王安使了一個眼色,便跑著跟上我。


    眼眶濕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在淚珠滑落之際,我用手掌狠狠地拂去了。


    環望四周白雪皚皚,宮牆緋紅,我突然覺得身上的力氣被抽幹似的,軟軟地癱在了地上……


    他說他視皇後為知己,要對皇後好,要尊她敬她,所以要常常抽時間陪她;他說要雨露均沾,善待後宮諸位姐妹,繁衍子嗣……


    這些,我都可以理解,甚至心痛難忍也不曾跟他提起。


    可是唯有舒詩雅,我不能理解、接受,她人品低劣、恃寵而驕、心思深沉,我早有耳聞,亦親眼所見,所以一直不屑與她相交。


    奕軒不是也讓我少接近她嗎?為何現在又要與她如此親近?難道,之前所說一切都是騙人的,你對她的心意一如對我的……


    腦袋裏混亂不堪,奕軒和舒詩雅的臉在腦海裏重重疊疊。


    芷沫在我身旁一直叫喊著,我卻絲毫聽不到,愣愣看著眼前雪白一片的大興宮。


    “若璿妹妹,你怎麽坐在雪地裏,趕快起來吧!”一雙纖細柔軟的手將我扶起,我迴神一看,扶起我的是雨薇,她身後站著皇後,正擔憂地看著我。


    “皇後娘娘……”我一開口說話,覺得心裏的痛更加劇烈,撞擊著我的胸膛,淚一下子簌簌而下。


    雨薇見我這樣,不知所措,隻是更緊地扶著我,低著頭恭敬的立在我身旁。


    皇後見我此樣,甚是慌張、無措,連忙遣退周圍的宮女、太監,連雨薇也沒讓留下。


    她輕輕用絲帕給我擦淚,溫言說道:“妹妹遇到什麽傷心事,可否講給我聽聽?”


    我睜著淚眼婆娑的雙眼看著眼前這位花顏雪肌、一臉擔憂的女子,忽然想起了玥嬈姐姐,覺得像是找到一個溫暖的避風港,哽咽了一下,“一個人的願望本來很平凡,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可是在皇宮裏,這樣平凡的願望卻成了奢望,那是不是就不該奢求太多,應該放棄自己的本心呢……”


    皇後輕輕拍著我的後背,牽起我的手慢慢走在雪地中,她抬頭看了看澄亮的天空,輕歎了一口氣,“願望本就是美好的東西,有時可望不可即,但是放在心裏也算一個安慰……這皇宮裏已有太多傷心人,何必多了妹妹一個……你應該明白皇上待你的心意非比尋常,但你也應該清楚,皇上有許多的情非得已,他心裏的苦未必少於你……”


    是啊,我何曾不明白,自古皇帝就是孤家寡人,身處高位,他們經曆的險詐、陰謀、詭譎和猜忌非常人所能想象。


    奕軒對舒詩雅百般寵愛,難道隻是因為她是中書令舒懷遠的女兒,對她寵愛便可換來舒懷遠在前朝的忠心耿耿?


    我沉默著不說話,心裏百轉千迴,想著奕軒平日待我的好,想起舒詩雅平日對我、對宮裏其他人的刁難。


    “等過些日子,你想開些了,心裏自然會好受許多的。你隻要記著一點,皇上待你是真心的好,便可以挺過皇宮給你帶來的萬千煎熬和折磨了。”皇後拍了拍我的手背,轉身翩然離去。


    這一夜,奕軒依舊沒有來沐晨殿。


    殿閣內金象香爐吐納著繚繚白煙,紅燭劈啪燃燒著,然而,孤枕難眠……


    奕軒,今晚你是在舒詩雅那兒,亦或是宿在其他妃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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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晨起時,北風唿嘯,雪花簌簌,窗門嗖嗖作響,芷沫、綠芙、綠蓉都是縮著腦袋和手跑進寢殿內,哆嗦著喊冷。


    用完早膳後,皇後那兒來人說今日風雪大,各宮娘娘小主不必去鳳陽宮給皇後請安了。


    我不想閑在沐晨殿裏無所事事,就打發芷沫她們三人留在殿內,自己一人撐著傘走了出去。


    地上的雪積得好厚一層,靴子踩下去都陷進去一半,我隻能慢慢走,風夾帶著雪花,飄飄零零,落滿了油紙傘,有些飄落在我的臉上,冰涼透過肌膚傳到心底,我不禁哆嗦起來。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心裏冷多一些,痛就能少一些了。


    一路走到禦河旁的蘭亭時,看到了遠處雪花飄揚間,兩個穿得像粽子一樣的人正熱熱鬧鬧地堆著雪人,一串串銀鈴兒似的笑聲飄蕩在風雪之中。


    “奕熙,你快點,看你這雪人堆成什麽樣了,真真難看,遠不如我的,哈哈哈!”一身紅色冬衣的女子指手畫腳,手舞足蹈,十分歡快。


    奕熙不屑地瞅了瞅她,邪笑著繼續堆著自己的雪人。我才看清奕熙身後不遠處站著阿冰,他看著歡快的主子,臉上也喜氣洋洋。


    我也好久沒有堆過雪人了呢,之前一直盼望著下雪時能和奕軒一起堆雪人,我還想著要給我倆堆的雪人穿上紅衣,扮成我們成婚時的樣子……


    可是下雪的日子裏隻跟奕軒出來賞了一次梅花,從那天後,我便再沒有見到他,又何來一塊兒堆雪人呢?


    “若璿!是你嗎?”一聲高喊打斷了我的思緒,奕熙正揮著手示意我過去。


    待我走過去,那位紅衣女子臉上似有不悅,瞪著眼上下打量我,大力拍了一下奕熙的手臂,質問他:“她是誰呀?”


    奕熙揉著生疼的手臂,呲牙咧嘴地朝紅衣女子喊道:“你幹什麽呢!她是我皇嫂,瑾婕妤。”奕熙向來不看重宮裏的禮儀規矩、森嚴等級。


    所以他正經時叫我若璿,不正經時則喚我皇嫂。


    女子聞言,臉上的不悅立即轉為尷尬,嘟著嘴說道:“臣女不知是婕妤娘娘,還請娘娘不要見怪。臣女陸婉凝給娘娘請安。”她的臉凍得通紅,僵硬地彎身請安,樣子頗為搞笑,我忍不住撲哧一笑。她見我綻放笑顏,也傻傻地跟我笑起來。


    “請什麽安,我不拘這些虛禮的。你說你叫陸婉凝,那你是……”


    “我姐姐是皇後!”提起自己姐姐,婉凝的臉上多了幾分神氣,還想繼續跟我絮叨。


    奕熙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朝我走近,遞給我一雙兔毛手套,“一起堆雪人吧,你從前一定也堆過不少!看看今日誰堆得最好看。”


    我低下頭猶豫,奕熙卻等不及,扔開我手中的傘,拉著我走到他們的雪人邊,遞給我一個小鏟子,“拿這個鏟來雪,就能堆起雪人了,去吧!”他推了推我,指著地下的積雪。


    他們倆一直嘻嘻哈哈說笑不停,冰天雪地在他們的歡笑中卻也如陽春三月一般,暖意洋洋。


    我漸漸也被他們的笑聲感染,暫時拋開心傷,跟他們一起嬉鬧起來,三人都是愛玩鬧之人,不一會兒,便已開始在雪地裏打起雪仗來。


    我和陸婉凝一起對抗奕熙,兩女打一男,奕熙也隱隱讓著我們,所以不停被雪球砸中。


    “哈哈哈,奕熙瞧你那慫樣!”我指著抱著頭擋雪球的奕熙捧腹大笑,看他平日裏桀驁不馴的樣子,想不到今日能見到這樣的他。


    “對啊!我得記著你這樣子,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拿我來玩笑!”婉凝興奮不已,拉起我在雪地裏轉圈圈,兩個人翩翩旋轉在雪地中,“瑾姐姐,今天真是太盡興了!”


    看到婉凝天真爛漫的樣子,我想起姐姐和我一起打雪仗的日子,於是傻笑看著婉凝。


    快樂時光過得極快,轉眼就到了午膳時間。婉凝戀戀不舍地拉著我的手告別:“瑾姐姐,我要到鳳陽宮和姐姐一同用膳了。哪日我們還能一同玩耍呢?”


    我反握起她的手,嘻嘻笑道:“這有多難,你以後進宮覺著無聊了,便來沐晨殿找我玩兒吧!”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帶著自己的貼身侍女芬芳,一蹦一跳地跑去,每跑一段路,便又迴頭看看我和奕熙,一臉不舍。


    看著她那翩翩遠去的紅色身影,我壞笑地瞥了一眼奕熙,他被我瞥得莫名其妙,兩隻眼睛一大一小地瞅著我。


    “婉凝姑娘不錯,你要好好珍惜!”


    奕熙聞言,撲哧一笑,擺了擺手,“她呀,是個傻丫頭,我還真得好好照顧她。”他臉上掛著少有的溫柔笑意。


    我第一次見桀驁不馴的他表露真感情,忍不住用手掐了掐他的俊臉,“知道就好!你皇嫂我要迴去用午膳了!”


    他覺得丟臉極了,欲反擊我,無奈我早就撒腿跑遠了,一邊跑一邊學著他剛才做的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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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風雪減退,難得見到了豔陽懸掛在九天之中。皇後召後宮諸位姐妹到禦花園賞梅。


    邐邐迤迤十四位宮裝女子,端莊鵝黃衣袍的皇後和嬌媚紫衣的舒昭儀走在眾人前頭,我和同為婕妤的秦安瑤、鄭楠筠走在一起,後麵是美人楚瑜嫣、梁茜、方夢昕、丁玉敏,才人許惜妍、陳婉茹、姚宓、安素娥、蘇菀。


    皇後隨手撫了撫樹上的梅花,湊上前聞了一下,卻並未把它們摘下,她剪水的雙眸中滿是愛憐,轉身溫言:“今日看風雪停了,本宮想著禦花園裏的紅梅開得正好,便讓諸位姐妹出來看看,以解終日無聊。既然出來了,大家可隨意些。”


    眾人成日困在自己宮中,難得出來逛逛,況且臘雪紅梅的美景,誰人不愛,於是個個笑靨如花,三五成群地賞起梅來。


    我同惜妍、方夢昕結伴賞梅。


    惜妍曾說,我不在玉澄巷的日子裏,方夢昕幫了她不少,因惜妍的緣故,我也十分願意和方夢昕交好。


    “舒姐姐,這枝梅花開得甚好,妹妹摘下來獻給姐姐,放入房中花瓶插著,既風雅又清香呢!”楚瑜嫣捧著一束梅花欣欣然地討好著舒詩雅,跟著她的梁茜、陳婉茹、安素娥也圍著舒詩雅不停地奉承。


    舒詩雅身邊的鳴翠樂嗬嗬地替主子收下這束梅花,主子高興,她自然也跟著高興,眉眼中盡是笑意。


    舒詩雅向來享受被簇擁,被讚美,此刻正綻放著妖豔無方的甜笑。


    看著舒詩雅嬌笑豔麗的臉龐,我又想起那日她與奕軒在紫宸殿相依相偎、歡笑低語的情景,心忽得絞到一塊,於是趕忙拉著惜妍和方夢昕遠離她們。


    “喲,我才不比妹妹風雅呢!”舒詩雅撥了撥頭上的攢金牡丹珠花流蘇,對著楚瑜嫣冷豔一笑,“聽說昨晚皇上宿在你那兒,滿屋子的梅香可把皇上的心都迷住了呀,這不,皇上今早上派人巴巴兒地給你送了一瓶梅花去吧!”


    皇後正與蘇菀說話,聽見舒詩雅的話,愣了愣,卻很快恢複如常,溫言笑語又和蘇菀寒暄起來。


    我聽了舒詩雅的話卻如同萬箭穿心,痛得頓時踉蹌了一下,幸好惜妍慌忙間扶穩了我。


    原來我同他一起賞梅時提起的把梅花折下,放在房內暗香浮動的話,他實現在別的女子身上了,原來他昨晚宿在楚瑜嫣那兒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沒踏入沐晨殿一步……


    可為何偏偏是楚瑜嫣,他明知道她和舒詩雅蛇鼠一窩,心術不正,他明知道她害過我和惜妍……


    可他到底是將我的願想實現在這個令人討厭的楚瑜嫣身上了……


    (四)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樣走迴沐晨殿的,、陪我迴來的惜妍是滿心擔憂,柳眉緊蹙,水靈的大眼滿是哀憫地看著我。


    “惜妍,夢昕,你們迴去吧,我一個人呆呆……”我拂開惜妍扶著我的手,一個人走向後院。


    奕軒給後院的人工池起名“蒹葭池”,笑說“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逗得我歡笑連連。


    而此時的蒹葭池,蓮葉衰敗,因大雪數日,池麵上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唯有岸邊還有一條小道潺潺流著水。


    我扶著冰冷的欄杆,走到池心亭中坐下,拿出貼身帶著的那條本該送給奕軒的梅花手帕,“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我念著上麵繡著的詩句,從前歡快的心情早已不複存在。


    從前我介意他皇帝的身份,也曾一度想要逃離大興宮,可他對我那樣好,百般疼愛、千般嗬護,慢慢解開了我的心結,於是我放下自己心中的不自在和各種介懷,願意與他一生相伴。


    前幾日,他還摟著我歡笑,陪我踏雪賞梅,可一轉身,他卻摟著別的女人歡笑,把我說過的願想實現在他人身上……這些終究因為他是帝王嗎?


    看著結著薄冰晶瑩池麵,隻覺一陣陣寒意透過冷風直灌入我的心房,冷得我近乎麻痹……


    我低頭看了看手裏握著的手帕,想起舒詩雅和楚瑜嫣,心中不由一痛,覺得我繡這條手帕的心意可笑至極,於是大力將絲帕揮了出去。


    薄薄的黃色絲帕隨冷風飄遠,無助地飄浮在半空中,如同伶仃的蒲柳,飄了一會兒,無力地掉落在潺潺流水中,清透的水流卷起那張薄如蟬翼的手帕,落在我眼裏,卻如野獸吞噬弱小一般殘忍。


    我的心突然一抽,腦中閃過奕軒那張溫潤的臉龐,淚再也止不住,簌簌而下。


    迅速從石凳上起身,踉踉蹌蹌地追著手帕漂走的地方跑去。


    遠遠跟著我的譚直、譚耿見我不妙,急急朝我跑來,卻不敢跟得太近。


    我屈膝跪在冰冷刺骨的岸邊,伸長手去撈水中的絲帕。


    膝蓋處一陣陣刺骨的寒冷傳過全身,我全顧不得,眼睛直直盯著不遠處的手帕,手卻是怎麽也夠不著……


    “璿兒!”一聲疲憊中帶著薄怒、心疼和責怪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不到一會兒,我已被圈入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中。


    我冰冷的身體瞬時像是落入溫暖春日一般,一顆疼痛的心也慢慢緩和,呆呆看著眼前這人,忽覺恍如隔世,訥訥喊道:“奕軒……”


    奕軒把我摟得更緊,他溫熱的鼻息輕柔地拍打在我冷僵的臉上。


    王安彎著腰走過來,將手裏濕透的手帕遞給我。


    我急忙奪過他手中那條熟悉的梅花手帕,原來失而複得是這樣的心碎、欣喜,臉上淚痕未幹,卻不禁傻笑。


    一句輕輕的“傻瓜!”蕩在耳邊,奕軒已將我橫抱而起,用自己身上的狐毛大氅把我緊緊裹著。


    我貼著他溫暖的胸膛,神情恍惚,隻覺心裏有許許多多的安定,一如初遇時的感覺。


    奕軒低頭看著我,深邃的眼內盛滿憐惜和愛意,“你總是這樣叫我擔心,一刻也不讓我安寧……”


    我撇過頭不看他,心裏有氣、有怨還有不解……


    雪又開始灑灑而下,飄飛在天地之間,雪白剔透的雪花紛揚在沉默的我們之間。


    王安見我們氣氛不對,不敢過來打擾,也不敢貿然過來為我們撐傘。


    而他就這樣緊緊抱著我,走在漫天飛雪中……


    ---題外話---【上架首更】今天開更兩萬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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