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信。”安凝心中微動,勾唇一笑。


    這個表情看得薄宴淮一陣恍惚,還有些恍如隔世。


    記憶中,安凝對他笑,還是遠在第一個孩子之前,那時候他還覺得她每天笑得太諂媚,已經是薄夫人了,還不滿足現狀,現在想來,她即使不滿足現狀,也從未向他提過什麽過分的要求。


    有些東西隻有失去之後,曆史的留痕才會非常深刻地鐫刻在腦海。


    薄宴淮靜靜看著她的眼中浮現驚詫,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可置信:“你真的信?”


    安凝動了動手,他力道很大,像是生怕她會掙脫,或者流沙滑走,死死拽得不留一絲縫隙,這男人,早幹嘛去了。


    再看薄宴淮這副拿她當全世界的緊迫,不免讓她覺得她對薄宴淮來說,是不是還有什麽值得開發的利用價值。


    他不放,安凝也不動了,就用特別和諧的狀態對他說:“我真的信,有時候跳出薄夫人的怪圈,會看到更多從前看不到的東西。”


    薄宴淮的手驀地一軟,再一鬆。


    這話無疑是將他心裏剛剛浮上的驚喜秒得粉碎,如同喝了一杯未加糖的咖啡,苦意直達心底:“我可以理解你懷疑我的真誠,我現在不求別的,隻希望你能不那麽排斥我,偶爾能跟我吃頓飯就好了。”


    安凝現在可不吃薄宴淮循序漸進的這一套:“薄宴淮,知道我為什麽今天會來嗎?你讓安胤想辦法帶我來,如果我不想來,他綁都綁不來,但如果我有心來,誰也攔不住我。”


    薄宴淮知道安凝性格裏的執拗,若非有點鑽牛角尖,他們的婚姻隻怕撐不到三年。


    薄宴淮搖搖頭。


    “因為當我不再迷戀你之後,作為一個普通市民,我也想來看看你自導自演的戲會如何謝幕,星港市很大,大到我可以去到一個沒有你的地方,自由自在地唿吸,星港市也很小,小到無論我在哪裏,鋪天蓋地都是你的影子,我還不想為了躲避你,冒著失去所有的風險換一個城市生活,所以現在在你麵前的我,是一個不會排斥你,隻會試著跟你成為朋友的安凝。”


    薄宴淮帥氣的臉此刻沉到了穀底。


    這話聽來是不是比排斥他更可悲呢。


    會跟他和平相處,隻是不會再把他當做一個有感情的對象。


    看著她目不轉睛的注視,他心痛得好像被她遺棄得徹底,縱然再高高在上,也逃不過淪為那茫茫人海中的孤獨者,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卻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安凝很想穿透薄宴淮的眼睛去透視他內心到底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特別是關於安家的,難道遠在十幾年前,他就知道會有今日他對她追悔,從而用這個人情來交換她迴到他身邊嗎。


    “薄宴淮,十幾年前,你也還是個孩子,如何知道我爺爺跟阿斯加的矛盾,我記得我爺爺死於心梗,難道……”


    薄宴淮想起自己在拿到那張照片之初,至今都還被安爺爺被硫酸毀掉的臉上滿麵模糊的樣子嚇破膽,他該怎麽跟安凝說,其實還有一張沒有公布的照片,是安爺爺的正麵照,以及安爺爺被折磨至心梗發作當場死亡。


    照片也會說話,還說得當初的他就算不喜歡安凝,也有想立刻殺了傑夫的衝動。


    他重新握上安凝的手,用自己柔柔的、暖暖的掌心給她一些精神上的支撐。


    “聽我說,當年傑夫做局,誘惑你爺爺給國外一個大佬用香薰治療失眠和心悸的毛病,經過你爺爺一段時間的考量後,大佬表示可以將你們家族的製香業發揚光大。”


    “你爺爺那時候心高氣傲,對自己的產品很有信心,於是自覺自願地掉入陷阱,不久才發現上當受騙,為時已晚,所有的香薰配方全部泄露。”


    “後來為了買迴能夠保你們幾輩子不愁的配方,才向傑夫借下高額債務,然後利滾利,滾到你爺爺再也還不出來的那天,就有了你剛剛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一幕。”


    “等一下,”安凝猛地扣緊了被薄宴淮握住的那隻手,緊了緊喉嚨道,“不對,如果傑夫對我們的配方沒興趣,那他為什麽要害我爺爺?”


    有時候控製住對方這個人比將配方占為己用更直接,既能源源不斷地像進貢一樣進貢香薰,還能在這個人身上無止境地汲取。


    薄宴淮卻無法將這般赤裸又殘酷的現實告訴安凝。


    “很簡單,那個大佬確實有失眠和心悸的毛病,而那時候,你們家的香薰已經遠近馳名,傑夫在東南亞勢力不小,稍一調查,就找上了你爺爺,你爺爺本著不得罪的初衷才上了這條賊船,沒想到,一上船就再沒下去。”


    很悲傷的故事,兩人鼻尖都一酸。


    薄宴淮沉默片刻後,才又道:“你知不知道我爺爺跟你媽媽為什麽有淵源?當初逼我娶你也幾乎是對我下的聖旨,我這輩子非你不娶,不然我爺爺再絕的事都能做出來。”


    安凝還真不知道,同理,也很好奇:“為什麽?”


    “我們爺爺當年是互相欣賞的同輩,而你媽媽的嫁妝又是你爺爺發家的關鍵,你爺爺對你媽媽就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比他自己親兒子還親。”


    “安柔的存在,占據了你父親大部分時間,傑夫打電話到安家,是你媽媽出麵解決的,你媽媽也很漂亮,自然就被傑夫覬覦,你媽媽非常聰明地協助了當地警方,在拯救你爺爺的過程中,化險為夷,但你爺爺傷勢過重,當場暴斃。”


    “你媽媽為了掩蓋你爺爺跟阿斯加的這段過往,便把你爺爺葬在了y國的一處公墓,迴到國內又給你爺爺做了一個沒有屍體和骨灰的假墓碑,就在她發現你父親背著他另外還有一個家,連女兒都好幾歲了,精神上再度受到刺激,在開車迴安家的路上,遭遇了車禍。”


    安凝聽得渾身一個激靈地一抖:“你別說了!”


    她閉上眼睛,那時候,她一夕之間被告知爺爺和媽媽都沒了,像是被突如其來的風暴猛然擊中,所有的幸福和安寧瞬間崩塌,她日夜撲在兩個哥哥懷裏哭,整整悲哀了一個暑假。


    若不是霍垣一直陪伴左右,她的世界早就不安寧了。


    霍垣,他算是她的青梅竹馬,但竹馬沒能成為官配,也是她的遺憾。


    “這麽說來,我是不是還要感謝我那個父親,把安柔帶迴家,讓我早早的因為生存才沒過度悲傷。”


    薄宴淮看著安凝,他想說:安凝,你知不知道,我們也有前緣。


    在安爺爺和安媽媽出事之後,他奉爺爺之命,默默保護了她一個暑假,也是在那個暑假,他看到了安凝身邊有一個護花使者,那時他還責怪過爺爺管閑事,人家明明有人保護,幹嘛還要多此一舉。


    “有霍垣在,你不會過度悲傷的。”在安慰安凝這件事上,薄宴淮對霍垣是感恩的,雖然他們是情敵,但在那個時候,幸好他們目標一致。


    安凝深深看了薄宴淮一眼。


    薄宴淮卻一笑:“怎麽,我提起霍垣,你很意外?”


    有點,她以為他們兩個情敵是屬於老死都不相往來的類型。


    薄宴淮突然這麽大方,會讓她覺得他動機不純。


    “他確實很照顧我,因為我讀書長期住校,一年當中,放大假也都是和霍垣以及師哥師姐們在一起,和安然安胤就會自然疏遠,再加上……”


    有些家醜,薄宴淮不提不代表安凝不知。


    他是多久發現的,安凝原來是一個相當聰明的女人。


    好像沒有一個具體印象,隻是從前他沒有去觀察她,現在隻是觀察到,察覺到,才醒悟過來:“再加上什麽?是不是覺得安然安胤兩兄弟對安柔那個妹妹有些不太一樣。”


    安凝身體不自覺地緊繃起來,每一個細胞都處在高度戒備狀態,隨時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隱形風暴:“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又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把安胤從牢裏弄出來?還聘用安胤,在自己身邊安裝這麽一個定時炸彈?”


    安凝對安然的動機還有些許的確定,但對安胤……也在這一刻薄宴淮意味深長的引導中變得清晰起來,無數個念頭在腦海中飛速閃過,最後那份突如其來的答案如同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層層漣漪。


    “你是說,安胤對安柔有曖昧?”


    從前想不通的一些問題好像有理可解了,但是安凝腦子裏結越繞越大。


    “為什麽呢,安胤明明知道安柔是妹妹呀,他怎麽能動這種歪心思?”


    “你覺得呢?”薄宴淮唇上掛著如沐春風的笑意,沒想到有些人分開後才有機會展示隻有跟對方才有的默契和共鳴。


    諷刺嗎?薄宴淮不由自問,離婚了才發現原來跟對方“相見恨晚”。


    “如果是在安柔迴安家之前,先動起了安胤的心思,讓安胤做她迴歸安家的墊腳石,那麽再通過安胤打通安然,就輕而易舉了,隻要你的兩個哥哥成為了安柔的哥哥,你就自然沒地位了。”


    安凝盡管設想過本身定力就不如安然的安胤會屈服在安柔的溫柔攻陷下,她這個妹妹盡管是親妹妹,但從來都不會阿諛奉承,更別說在哥哥們麵前撒個嬌、討個好、賣個萌,但她不會的這些安柔通通會,效果還不錯。


    她對師兄師姐們的情意比兩個親哥哥還要親,自然讓兩個親哥哥吃味。


    她原以為安柔隻是湊巧填補了安然安胤心裏的空缺。


    沒想到……


    安凝嚇得瞳孔驀然放大,裏麵湧動著滾滾寒意:“隻要安柔拿下了安胤,不僅會折磨得安胤生不如死,還能間接掌控安然。”


    “安然是一個沒什麽追求的人,隻要能拿到父親的投資,他甘願任勞任怨,而安胤被安柔迷惑了心智,便能支撐安柔母子在安家橫行霸道?最關鍵的是,安胤還是安柔用來對付我的一顆非常有利的棋子。”


    “從前沒行動,是他們都覺得安柔能拿下你,但當你這個目標轉移航行方向後,他們才開始‘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陰謀。”


    薄宴淮身體情不自禁地向前一傾,抱住了她。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笑得如花似玉:“安凝,如果能早一點像現在這麽聊天,把我們的問題麵對麵說出來,早一點了解到彼此是很懂彼此的,你說,我們還會離婚嗎。”


    安凝反應過來的一瞬間猛地推開他:“薄總,如果你繼續這樣的話,我會重新考慮應該跟你保持什麽樣的朋友尺度,我來不是方便你遐想的。”


    聊天歸聊天,離婚歸離婚,這是兩碼事。


    薄宴淮臉色尷尬地一僵:“對,對不起,我隻是忽然發現原來我們很合拍,有些話不用說清楚,你自然會明白,不錯,你以上分析的都對。”


    “那你把安胤放在身邊,是為了吸引安柔再次找上安胤嗎?還是讓安胤得到薄宴淮貼身助手的身份後主動出擊?安柔知道安胤是你的人,不管於公還是於私,都不會放棄你這麽一條巨鯊。”


    安凝說完,感覺氣氛不太對。


    薄宴淮隻看著她,不說話。


    薄宴淮看著安凝,他現在不想談和她無關的事:“不管於公還是於私,不管你離我有多遠,我都會像那個暑假一樣,保護好我該保護的人。”


    安凝愣住,還沒反應過來什麽意思,隻見麵前的男人單膝跪下,那一跪是跪的右腿,這一跪是跪的左腿。


    安凝嚇得後退兩步:“薄宴淮,你是不是這兩天跪出癮兒了?認為隻有這種方式才能表達你的真心,隻要你一跪,我就無法拒絕你?”


    “那一跪是被迫的跪,這一跪是發自真心的跪,不要以為下跪隻是屈一屈膝蓋的事,這是所有男人最不願意做的動作,”薄宴淮拍了拍自己立住的右腿,“你忘了那個暑假,你一個人去海邊發泄,差點淹死,是誰救你上岸的,你當時是趴在什麽東西上麵吐水吐了一地。”


    男人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安凝要是沒失憶,就必須記得那個暑假。


    她同時失去了爺爺和媽媽,霍垣不可能日日陪她,她一旦空虛寂寞了,就愛胡思亂想,十幾歲的女生已經有了完整的思想和情緒,想不通的時候,有一次去了海邊。


    她沒想輕生的,但有一瞬間的忍不住,竟鬼使神差地往水中走去。


    後來當水淹過了她的頭頂,她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再醒來時,正趴在某個膝蓋上狂吐水。


    安凝意外而又震驚:“你是說,那個膝蓋就是你這條右膝蓋?你是說,你在暗中保護我?”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樣?”薄宴淮試問。


    她會怎樣?


    安凝低頭,凝視男人。


    薄宴淮,這些話你為什麽不早說,早點說,我們之間也不至於如此了。


    有眼淚從眼眶裏溢了出來,安凝毅然決然地擦掉眼淚,道:“如果是,那我在此對薄總說一句遲來的謝謝,沒有你,我已經死了,也許是老天爺都覺得我虧欠了你,所以在過去三年裏,要我盡可能地補償你,補償到我們離婚為止,我認為我的補償也夠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讓我們之間能散得更徹底。”


    說完這話,安凝大步往電梯方向走。


    就在她走來的同時,那藏身在樓梯口的身影迅速撤退。


    等安凝進了電梯,那身影又現身在樓梯口,看著不遠處的薄宴淮,還保持著石化的動作一動不動,那張俊臉,也是僵硬得不像話。


    他不禁想,如果他是安凝會不會再給薄宴淮一個機會。


    而安凝之所以這麽堅毅,到底是因為真的對薄宴淮沒有感情了,還是因為他的已介入。


    霍垣很清楚,不管安凝的答案是什麽,這一次,他都不能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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