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沐瑤表現出的樣子既非欣喜若狂也非大吃一驚,而是一臉茫然地看著林墨白,抽出餐巾紙擦去嘴角殘留的豆漿沫,這才不疾不徐


    地說:“如果我沒有失憶,你昨天剛過完二十一歲生日。”


    “這個你不用管。你不是說隨便我要什麽生日禮物都可以嗎?”林墨白隔著桌子急切地求證道。


    “前提是,也要我做得到啊。”沐瑤漫不經心說著,把油條泡在滾燙的豆漿裏,吃得津津有味。


    “跟我結婚,難道你做不到?”


    “我當然沒問題嘍,問題是你。”沐瑤很爽快地答應。


    “那好,你跟我來。”林墨白拉起她往外走。


    “我飯還沒吃完……學校裏不要拉拉扯扯……去哪兒……”


    兩人一路出了食堂。林墨白把沐瑤塞進車子裏,開到校門口的時候降下車窗問站崗的保安:“民政局怎麽走?”


    沿路的法國梧桐綠意盎然,兩旁一盆盆紫色的花球由上而下壘成一棵花樹,成片的月季紅黃交錯形成一個規則的幾何圖案。上臨市的五月


    ,色彩濃烈的像是一副酣暢淋漓的油墨畫。


    “今天天氣這麽好,應該是個黃道吉日。”林墨白笑盈盈地說。


    “好像要下雨哦。”沐瑤喃喃自語。正所謂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天邊的雲彩紅得有些詭異。


    民政局離上大隻有兩條街的距離,很快就到了。沐瑤站在大廳門口,探頭探腦往裏看,“你是來諮詢的嗎?”她也很好奇,聽說結婚和離


    婚都是在這裏辦理,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樣子。


    林墨白揉了揉她的頭發,“當然是登記。”他掏出身份證,得意洋洋給她看。


    “咦,你怎麽大了一歲?”沐瑤看著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吃驚地說。


    “那時候辦理出國手續,還差幾個月成年,隻好提前一年出生啦。走,我們進去吧。”兩人來得早,裏麵隻有一對中年夫妻在簽字辦理手續。林墨白跑進去,興高采烈地說:“同誌,我們來登記。”


    旁邊的工作人員發出笑聲。沐瑤雙手抱胸站在門外,十分無奈地看著他。


    “怎麽了?”林墨白走出來,待看見門上寫著的“離婚登記處”五個大字時,臉上的表情頓時由不解變為尷尬。


    兩人來到隔壁的結婚登記處。工作人員因為證件不齊而拒絕辦理。林墨白睜大眼睛說:“結婚不是很簡單的嗎,為什麽還要戶口本?”


    工作人員笑起來,“你們來結婚,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


    沐瑤為自己的無知覺得丟臉,小聲辯解說:“我們沒結過婚,所以不知道……”


    “現在怎麽辦?”林墨白垂頭喪氣走出民政局。


    “算了,還要戶口本,別結了。”


    “不行,婚姻大事,怎麽能算了呢?”林墨白一臉不讚同地說。


    “可是,哪有戶口本?”


    林墨白像是想到了什麽,目光灼灼看著她,小聲說:“偷!”


    “今天我家沒人,連薛阿姨都不在。”林墨白把車子停在大門口,打開車門一骨碌跳下來。


    “這樣不好吧?還是算了。”沐瑤雙手扯著安全帶,無論林墨白怎麽拉她都不肯下車。


    林墨白沒好氣說:“怕什麽,連國家都提倡戀愛自由,婚姻自主。難道你反悔了,不想跟我結婚?”


    沐瑤咽了咽口水,結結巴巴說:“沒,沒有……”


    “沒有就好。你在這等著,要是有意外情況,就按一下車喇叭。”


    林墨白上樓打開父母臥室的門,翻箱倒櫃找戶口本。他記得小時候還見過,戶口本和結婚證放在一塊,現在怎麽就找不到了呢。


    沐瑤在車裏等的都快睡著了,突然被陳家自動門打開的聲音給驚醒了。她打了個激靈,二話不說跳下車,一頭鑽進半人高的灌木叢躲了起


    來。


    “墨白迴來了?怎麽又把車子停這裏,哎!”林夫人的車被擋住了,隻好提前下來,提到自己的兒子語氣難免寵溺卻又無可奈何。她是一個外表美麗溫柔做事卻很幹脆利落的女人。


    “薛阿姨,你把東西拿進來,我上去看看。”林夫人吩咐跟在後麵的薛阿姨,動作優雅地走進屋裏。


    沐瑤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她不由得想到昨天晚上見到林夫人時的情景。


    林墨白為了慶祝生日,請了一些朋友去“嘉上”玩。十幾個人要了一間大包廂,一張數米長的玻璃桌堆滿了飯菜和酒水,大家又是吃又是唱,鬧得她簡直受不了,於是溜出來透透氣。她站在過道裏看各種各樣見都沒見過的洋酒。專用電梯的門突然打開,一行人走了出來。


    她轉過頭看了一眼,男女都穿著套裝,應該是“嘉上”的工作人員。她沒有在意,有人見到她卻很驚訝。


    走在最前麵的林夫人折了迴來,微笑著打了個招唿:“唐小姐。”


    這是沐瑤第二次見她,第一次還是高中的時候。沐瑤背緊緊貼在放洋酒的櫃子上,緊張的差點不能唿吸,“您……好……”她硬著頭皮說道。


    林夫人不動聲色上下打量著她,迴身對助理小聲說了些什麽。助理連連點頭,和其他人走了。安靜的空間裏隻剩下她和林夫人,沐瑤手足無措站著,覺得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我是來找墨白的,他今天生日。”林夫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


    沐瑤隻知道“哦,哦,哦”的點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來“嘉上”的次數不算少,卻從來沒想過會在這裏碰到林墨白的母親,此刻真是又驚又嚇。


    “你學習怎麽樣?”


    “還……好……”沐瑤低著頭不敢看她。


    “墨白從小就不愛學習,送他出國讀書,他說過的不快樂。我拿他沒辦法,隻好讓他迴來。”


    “……”沐瑤不知道說什麽好。


    “墨白這孩子,性格有些偏執,也不知像誰。”林夫人輕輕地歎了口氣。


    沐瑤鼓起勇氣紅著臉說:“伯母,我跟林墨白——”她到底說不出來“我跟林墨白其實沒什麽”這樣自欺欺人的話。


    林夫人看了她一眼,遠處傳來林墨白的聲音:“媽!”林夫人對她點了點頭,快步朝兒子走去。林墨白並沒有發現藏在酒櫃後麵的她。


    說起來,林夫人對她好像從來沒說過一句不禮貌的話。可是沐瑤知道,這隻是她的修養而已。


    沐瑤不知道林墨白有沒有被抓個正著,心裏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墨白!”


    林墨白聽見樓下的叫聲,忙把床頭櫃關攏,戶口本往t恤裏一塞,輕輕把臥室門帶上,慢悠悠踱過來,站在樓梯口故作鎮定地說:“媽,你迴來了。”插在口袋裏的雙手手心全是汗。


    林夫人瞟了一眼兒子,才在沙發上坐下,“你在房間裏幹嘛呢?”


    “沒幹嘛。媽,我去換件衣服。”林墨白一溜煙跑迴自己房間,見到沐瑤發的短信,找了件外套胡亂穿上就跑。


    “我難得迴來一次,你又要去哪兒?”林夫人見他要出去,語氣不滿,拍了拍身邊的座位,“過來,陪我說說話。”


    “該說的昨天晚上不都說了嘛!你知道我喜歡誰,為什麽一定要逼的我不快樂呢?”


    “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隻是希望你考慮清楚。”林夫人的話雖柔和,態度卻很堅持。


    “媽,你別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我能不考慮清楚嗎?你說過你是開明的。我走了,晚上迴來陪你一起吃飯。”林墨白匆匆忙忙跑出來,見周圍沒人,對著茂密的樹叢小聲說:“你在哪兒,快出來。”


    沐瑤探出半個圓滾滾的腦袋,眼睛滴溜溜到處看,然後三步並作兩步打開後座的門,彎腰鑽了進去。她怕人發現,半趴在後座上,長籲了一口氣,拍著胸口說:“快走,快走。”剛才真是驚險,做賊也不過如此。


    兩人來到上大的“學籍管理處”借戶口頁。老師問沐瑤借戶口頁幹什麽,沐瑤吱吱嗚嗚答不上來。林墨白挑了挑眉,理直氣壯說:“結——”沐瑤忙打斷他,幹笑說:“借,自然是有用處。”老師沒有多問,把戶口頁給了她,又提醒她記得按時歸還。


    “好像還要照相,是不是?”林墨白問她。


    沐瑤一點結婚的心情都沒有,她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耷拉著腦袋跟著林墨白來到學校門口的照相館。她隻不過是一個大三的學生,今年剛滿二十一周歲。


    照相的師傅問他們照什麽照,沐瑤迴答證件照。照相師傅便給他們每人照了一版兩寸的證件照。


    總算湊齊了結婚所需的證件,林墨白興衝衝趕到民政局的時候,工作人員已經下班了。


    沐瑤鬆了一口氣。


    林墨白卻一點都不在意,“在附近找個地方吃飯,下午再來。”


    沐瑤苦著臉說:“我們還是迴去吧,人家都下班了。”她看了看烏雲密布的天空,狂風吹的樹枝嘩嘩嘩地響,縮著肩膀說:“要下雨了。”


    林墨白摟著她往前走,“下雨更好。以後迴憶起來可以說,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是一個浪漫的雨天。”


    “快點吃。”林墨白催促她。


    “時間還早著呢。”早飯不讓她吃,總不能午飯也不讓她吃吧。她這哪是結婚,簡直就是搶命。


    “我們要第一個領證,早點去排隊。”


    “這又何必呢?”


    “比較有紀念意義啊。”林墨白迴答的振振有詞。沐瑤隻能無語。


    兩人冒著風雨在門外站了將近半個小時,盡管撐了傘,肩膀和褲腿還是難免打濕了。沐瑤瑟瑟發抖,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頭埋在林墨白的胸口,嗚咽說:“我冷,我想迴學校。”


    “忍一忍,領了證我們就迴去。”


    “不,我現在就要迴去。”


    林墨白一手撐傘,一手抬起她的頭,一臉嚴肅地問:“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結婚?”


    “當然……不是。”沐瑤眼睛一閉,抱著橫是一刀豎也是一刀的心情伸出手緊緊抱住他。事情怎麽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她直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腦子裏稀裏糊塗的。看他堅持的樣子,她好像沒有辦法退縮。


    工作人員見到他們準備的結婚照,差點笑掉大牙,“你們是要結婚還是離婚?”


    “結婚照是要兩個人一起照的嗎?”沐瑤愕然地問。


    兩人隻好重新再拍。


    林墨白看著兩個依偎在一起的腦袋喜滋滋地說:“不錯,這才像是結婚嘛,親親熱熱的。”又端詳了一會兒說,“你比較漂亮。”


    工作人員先看了兩人的身份證,確認無誤,打開林墨白偷來的戶口本,神情古怪的“咦”了一聲。


    林墨白緊張地直問:“怎麽了,怎麽了?”


    工作人員翻開戶口本給他們看。裏麵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隻是一個空的戶口本的殼子。


    林墨白和沐瑤雙方都有印象的初次見麵雖然夠不上隆重的級別,卻足以讓人印象深刻。


    那天下午沐瑤和蘇慕煙做完值日,下樓倒垃圾,遠遠地瞥見“愛晚亭”後麵的竹林裏有不少學生聚在一起,推推搡搡,時不時傳來一兩聲慘叫。


    “好像在打群架哦。”蘇慕煙伸長脖子、探頭探腦地說。


    “不要看。我們隻是來倒垃圾,不要惹是生非。”沐瑤經驗十足地警告她。在這個鬼學校,發生任何稀奇古怪的事都不足以為奇。


    兩個男生一前一後、跌跌撞撞從竹林裏跑出來,其中一個滿臉血汙、捂著鼻子飛快跑過沐瑤身邊,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他踉踉蹌蹌斜穿過草坪,手指縫還在往下滴血,很快拐上種滿法國梧桐的主幹道。另外一個踏上石子路的時候,一腳踩空,臉麵朝下跌了個結結實實,撲通一聲倒在沐瑤腳下。前麵那個男生見同伴跌倒了,愣了一下,忙又往迴跑。


    突來的變故把她嚇一跳。她見倒在地上的那人疼的直吸氣,忙扔了手裏的垃圾袋,把他扶起來。臉上混著汙泥和鮮血的男生對她咧嘴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樣子有幾分恐怖。


    這時,竹林裏跟著追出五六個身材高大的男生,皆是氣勢洶洶、麵色不善的樣子,眼睛盯著前麵兩個女生問:“你們是誰?”


    站在路中間的蘇慕煙臉色蒼白看著眼前混亂的狀況,驚慌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倒黴的她們似乎被牽扯進來了……


    先前跑迴來的那個男生上前一步,擋在同伴身前,眼神輕蔑地看著對方,冷冰冰地挑釁:“以多欺少算什麽英雄好漢,有本事就單挑!”


    “單挑?可以,你一個挑我們五個。”


    “群毆也行,我們五個群毆你一個!”


    “我們就喜歡以多欺少,怎麽了?”


    “哈哈哈……”


    對方的笑聲肆無忌憚,如狼似虎盯著不肯低頭認輸的林墨白和範從思。


    沐瑤看著雙方你一拳我一腳打了起來,勢單力薄的兩人完全處於下風。她拽著早已嚇呆的蘇慕煙往相反的方向用力奔跑,另一隻手上還拎著塑料垃圾袋,奔跑過程中發出“哧啦,哧啦……”的聲音。


    有人追了上來。


    “李老師,李老師!”沐瑤急中生智,突然放開喉嚨大聲喊叫。這些學生再無法無天,對素來有“魔鬼”之稱的教導主任陳誌新還是有幾分忌憚。


    沐瑤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迴頭看時,那些剛才還氣焰囂張、目無法紀打群架的男生全都作鳥獸狀,一哄而散。她定了定神,大口大口喘氣。


    “好險!”蘇慕煙拍著胸口說。若不是“李老師”把他們嚇跑,說不定她們也要跟著遭池魚之殃。


    兩人站在那裏發了一會兒呆,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迴過神來。沐瑤打破沉默說:“走吧,把垃圾倒了,再去吃飯。”


    兩人有氣無力往迴走。


    剛才那兩個男生相互攙扶著從“愛晚亭”閣樓上拾級而下,頭上、臉上、衣服上到處是泥土草屑,渾身髒兮兮的,認不出本來麵目。


    四個人八隻眼睛當麵鑼對麵鼓碰個正著,沐瑤沒想到他們躲在亭子裏沒走,而他們似乎也沒料到沐瑤她們會去而複返。


    沐瑤手中黑色的垃圾袋像湊熱鬧似的,哢嚓一聲從中裂開來,撒的滿地都是臭哄哄的垃圾。兩個男生本來走遠了,聽到動靜迴頭,看她的眼神說不出的奇怪。


    “真是的,倒個垃圾也倒出這麽多事來,什麽鬼地方!”沐瑤一邊吃飯,一邊嘟嘟嚷嚷不滿地說。


    蘇慕煙一手撐著下巴,歪著頭說:“你認不認得他們?看著有些眼熟,好像是新來的插班生哦。”


    “晦氣!”一說起這個,沐瑤就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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