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屋裏的兩個人都被突如其來的響動驚到了,原本平穩的火苗在那一下急劇的風過處,瘋狂的搖擺,險些覆滅。


    鳳兒看著恪,恪卻將目光緊緊的鎖定在荷歌的身上。一字一句道:“出,來。”


    荷歌從未見過他如此奇怪而詭異的神色,什麽溫柔淡然都不見了,竟隱約含了絲兇狠與慌亂,一時間也沒了主意,隻呆呆的看著他。


    三個人僵持了片刻,恪忽然衝了過來,就要去拉荷歌的手,卻被鳳兒擋下了。


    “你做什麽?”恪看向鳳兒,荷歌注意到,此刻他的胸口有些十分混亂的高低起伏。


    鳳兒未語先咳了兩聲,但拉著恪的手卻沒有鬆開。


    “這是我的客人,你不該這麽對她。”雖然病弱,但鳳兒的神情卻是出奇的堅定,微紅的眼眸裏目光堅定。


    恪未說話,目光稍側,投向了荷歌,腮幫處鼓了鼓,片刻之後果然漸漸垂下了胳膊。


    鳳兒似乎是鬆了口氣,歎道:“山中清苦,少有人能來與我說話,不過是閑閑喝杯茶罷了。”


    話到此處,正有一個小沙彌走到門前,猛然看見屋中站了這許多人,頗為驚訝的晃了晃,連帶著手中的食盒也跟著晃了晃。


    鳳兒微笑著朝他招手,“淨嗔師傅請進來。”又轉向恪與荷歌,“飯食來了,實在是巧得很,不若都留下來陪我吃一頓飯吧。”又有些苦笑道:“這兒也是許久,沒如此熱鬧過了。”


    聽著鳳兒的話,荷歌亦十分感懷,同是孤獨之人,但獨居這寂寥深山之後,每一日唯有晨曦與晚霞作伴,還要拖著這麽副病軀,著實可憐。


    而顯然,恪的心也被鳳兒打動了。他舒緩了神色,示意淨嗔將飯菜拿進來擺上,小心的撫了撫鳳兒的背,最後竟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知道了,你喜歡便是。”


    目光再落到荷歌臉上,還是以往那副和煦溫和的模樣。“山中粗茶淡飯,你能吃得慣就好。”


    許是方才開門時吹到了風,又緊接著動氣傷了神,鳳兒這般的病體是支撐不住,不過將將吃了一口,就止不住的咳了起來。恪急忙盛了碗湯,親自拿著湯勺試了溫度,方才小心翼翼的喂進她的嘴裏。


    鳳兒的這番氣急來得甚為猛烈,恪隻好丟了湯勺,扶著她進了臥房,堂屋裏隻剩下荷歌一個人。


    這般溫柔,這般心疼,寫滿了恪素來寡淡的臉,卻如一把把尖利的小刃不停的剜著荷歌的心。


    其實,他是可以溫柔,可以關心則亂的,隻不過都不是給我的而已。


    纖長的指甲摳進了肉裏,留下了一道道又深又紅的痕跡。


    荷歌瞧著屋外晴好的天,卻始終感受不到什麽溫度,是不是這屋子太冷了,自己似乎連腳趾尖都透著寒氣。


    過來許久,荷歌的眼睛有些酸軟,便收迴了目光,卻發現原本鳳兒的位置上,此刻正坐著一個人。


    看日頭久了,再看光線暗的地方就是恍然一片,看不真切。即便是看不清,荷歌也知道那坐著的是誰。


    他撩了撩袖子,拿起筷著想往自己的碗中夾了一塊豆腐,然豆腐乃細軟之物,被這生硬的筷著一夾,很快就失了形魄。他試了幾次都失敗了,便放下筷著,沉默著。


    “你怎會到此?”良久,他終於開口問道。


    荷歌的眼睛也已經緩釋了許多,目光剛與他相接,他便轉向了其他地方,去瞧屋外的晴空。


    “日光太盛,傷眼睛。”荷歌淡淡道,用自己的湯勺舀起一塊豆腐放於恪的碗中,“今日是我迷糊尋路,不小心闖到這裏,將將喝了半口茶……”她頓了頓,繼續道:“鳳兒極好,隻是你要多加照顧她的身子。”說完便站起身,將一直揣在懷裏的一小壺花釀拿出來放在桌上,“書館我會照看好,你要多多陪伴她才好。”


    說完,便頭也不迴的出門而去。


    這算什麽,過去算什麽!荷歌噙著的眼淚終於落下來了。


    隻不過還沒等到她哭出聲來,背後即有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擁了上來,將自己緊緊的包裹住。


    清幽的墨香在四周縈繞,久久充斥著荷歌的一切感官。


    恪閉著眼擁著荷歌,雙臂緊緊的收住,生怕鬆一點她便會離去一般。


    山林間有風揚起的沙沙聲,讓荷歌想起了鶴鳴山的那個晚上,他也是這樣從背後抱著自己,輕哄入睡的。那個製花酒的晚上,還有那日清晨的寺門口……他雖是個寡淡的人,但也曾給予自己許多美好的迴憶,他們之間,應該是有些什麽的。


    荷歌忽然認識到,導致這一切的都是自己的太過任性。什麽也沒問,什麽也不清楚,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給別人羅列出所謂的“罪名”,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犯這樣的毛病了。


    荷歌抿了抿嘴,打定主意一問,卻是恪先開了口。


    “鳳兒,是我的親妹妹,她身體不好,寄養山中,是希望求得寺院靈氣與天地精華來調養身子,所以,我……不希望她被打擾。至於你……”恪又緊靠了兩分,好似懷裏的是什麽寶貝,怕被別人奪了去,“我好想你。”


    一滴兩滴三滴,荷歌的臉上冰涼一片。


    恪將她轉過身來,用袖子輕柔的擦拭著她的淚。“就快好了,就快好了,我……很快就能迴去了。”


    空曠孤寂的山林裏,公子與少女相擁在一起,各自的心中都是萬千的波湧。彼此的體溫在對方的身體間遊走,這是一種愛情的溫度,還是一劑頗為有效的麻沸散呢?


    或許,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吧。


    青鳳醒來,窗外的陽光已經西斜了,恪坐在她的窗沿邊,拉著她的手瞧著她。


    “多好的陽光啊,一覺醒來,就辜負了。”青鳳淡淡的笑著,臉色稍許紅潤了些,但和荷歌那般的明豔嬌俏自是不能比的。


    恪勉力微笑,輕撫著青鳳的手,“夕陽亦是很美,晴日最甚,沒辜負什麽。”


    青鳳慢慢的轉頭看向窗外,點了點頭,“哥哥說的正是呢。”又向屋中環視了一圈,“怎麽不見那位姑娘了。”


    “我遣人送她迴去了。”恪從床邊的小桌上取來一個小碗,試了試溫度道:“藥好了,我來喂你吧。”


    青鳳滿臉漠然的看著恪,伸手推開了湯匙。“哥哥,你知道嗎,我方才問她,你在他心裏是個什麽樣的人,她說了好多,最後,她告訴我,你是一個溫暖的人。”


    恪手中的湯匙微微一顫,灑落了些藥湯出來。


    “我何曾見過你對誰溫暖了?這不能怪你,你是踏著白骨而來的。但是,她既能說出這話,便知她是真心對你,而你……”青鳳目光凝滯在恪的眼中,那黝黑無比的眼眸裏,正倒映著自己蒼白瘦弱的模樣。“人生啊,豈能永遠自尋黑暗,我這副病容,就是太過執拗的下場啊。”


    “哥哥,你對她,當真用了真心嗎?你為何要將她收留在書館之中?為何要逼她寫那絹花小楷?哥哥啊,放下過去,離開這裏,才能尋得大自在啊。”


    “夠了!”恪猛的站起來,“啪”的一聲將藥碗重重的擱在桌上,“什麽大自在,我們這種人如何能活得真正的自由,唯有屠戮!殺光所有會殺我們的人,走到頂點,走到無人能及的高峰,那才是我真正的自由!否則,如螻蟻苟活這一生,難道就不算辜負嗎!”


    “哥哥!”青鳳悲戚的抓住恪的衣角,眼中淚珠紛紛,“權利,就是那至高山巒處的驚鴻光影,你循著它滿手鮮血而去,最後隻會落得至死孤寂的結局啊!”


    “至死孤寂,也好過永生為奴!”恪一甩衣袖,憤然離去。


    青鳳匐在床邊,鼻尖上還綴著顆晶瑩的淚珠。


    恪一路火氣難平,剛進了屋就抬手將桌上的一套茶碗砸了個稀巴爛,碗碟的殘片灑落在地,保持著墜落時飛濺的模樣,直到黑夜蔓延進了整個屋子。


    今夜偏生沒有月光,整個山巒連同它所包裹的一切都漆黑一片。


    恪坐在桌前,麵容冷冽,握拳的手骨節青白,淚水充盈了他的眼眶,卻硬是沒有墜下分毫。


    利用,陷阱,欺騙……又如何?最後隻要下贏這盤棋,滿盤的榮耀大家一同可享便也不算負了這純粹的一場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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