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歌一邊憤憤的咬牙切齒,一邊半歇了門板,去醫館給他抓藥去了。


    “趙爺慢走,下次有好酒,我再去府上相請。”客似雲來的掌櫃秦筠親自站在門口送客,正要轉身進去,目光劃過,已然瞧見了提著幾包藥的荷歌。


    客似雲來是端城最奢華的酒樓,在各地皆有分號,來往此處者非富即貴。仲昊是這裏的常客了,和掌櫃秦筠的關係亦是十分不錯。客似雲來裏還專門留了包間給他,且隻接待他一人。


    荷歌跟著仲昊來過這兒兩次,跟這個秦筠並不是很熟,卻也說過幾次話。秦筠此人最善人事,過目不忘。


    “荷歌姑娘。”他喚了荷歌一聲,將手中的一遝物件交給身邊的小廝,站在原地,對荷歌笑著。


    荷歌用手掌遮著日頭,才看清是秦筠。


    “秦掌櫃,許久不見了。”


    “荷歌姑娘,那邊日頭大,且進來喝杯清茶吧。”他衝荷歌招招手,麵色很是親切。


    荷歌原不打算應邀,正準備搖手告辭,抬起的那隻手腕上,三包藥晃悠悠蕩在眼前,任誰都看得一清二楚。


    要是秦筠無意間告訴仲昊,以他的脾氣一定會火急火燎的趕到書館來。那個人又還賴在書館,如此,無事也會攪出三分風浪來,還是趕緊悄悄結束的好。


    荷歌決定還是去喝一喝這杯茶,順便把買藥的事情搪塞過去。反正那個人在家,迴去也會被叨叨給沒完,不如順勢涼他一番,也許他自覺沒趣就立馬走了。


    打定主意,荷歌默默舉起另一隻手,在頭頂抱拳一握。“多謝秦掌櫃!”


    那邊的秦筠神色微怔。


    客似雲來店如其名,每日都是高朋滿座,紙醉金迷。但走在店內,你是看不到任何一個客人。因為所有的隔間與茶廳都是被隔開的,無論裏麵多麽的歌舞軒昂,站在外麵的人是半分聲音也聽不到。


    而且,每個隔間都有一個單獨的出口。


    所以,想要在此處隱匿蹤跡,實在是再容易不過了。這也就是為何這麽多達官貴人對其趨之若鶩的原因吧。


    荷歌由秦筠領著,在安靜的通道中行進。周圍匆匆而過的侍女、小廝、歌姬看到秦筠親自帶著她,紛紛垂目施禮讓在一邊。


    荷歌以前從未從大門入內,都是由仲昊帶著,從專門的通道直接到包間的,這便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客似雲來。


    也不知道這門戶緊閉的後麵,都在做什麽?


    荷歌一路打量,一路已經來到了一扇雕著高山流水浮雕的門前。


    秦筠推開門,荷歌看見,裏麵竟然是一個十分寬敞的二層茶閣。一層的七八張桌子都坐滿了人,侍童穿梭其間添水換茶,正中間的小台上正有一名容貌明麗的花旦,曲調婉轉的唱著昆山腔。


    茶閣裏也不知熏著什麽香,溫和恬淡,很是怡人。看客們皆是錦衣美靴之人,或合著拍子暗暗吟唱,或低頭輕吹杯中的浮葉……


    廳堂裏氤氳著一種舒適的靜雅。


    “荷歌姑娘,這邊請。”秦筠引著荷歌上了二層,安排了一個靠近戲台的位置請她落座。


    “這是小店的茶閣,今日請了蘇州城裏長音坊的昆腔班子來,都是頂好的角兒,一會讓他們拿本子來,姑娘看著喜歡什麽便點什麽來聽。”


    話說到這兒,一個小廝小步跑到秦筠的身後,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秦筠點點頭,轉而對荷歌道:“姑娘慢坐,我得去招唿客人了。若有什麽吩咐隻管找辛乙便是。”說著指了指身後那小廝。


    這個小廝長得麵容白淨,身板卻並不單薄,站在那兒挺拔正氣。模樣看起來倒更像是小富之家的少爺公子。居然在此隻是個跑堂的侍從,令人意外。


    一會功夫,兩個侍女端著茶水與糕點水果送了上來。


    荷歌聞著,隻覺得茶香清純,便掀開蓋子去瞧。隻見茶湯橙黃明淨,茶葉根根直立,十分好看。


    “這是君山銀葉,又叫金鑲玉,是貢茶之一。今年洞庭少雨,此茶產量極為稀少。他給你上的竟是新茶,實在太難得了。”說話的人不由分說,就坐在了荷歌的桌邊。


    “三爺……”一旁的辛乙想要阻攔,去被他一手推開。


    “你們掌櫃的如此小氣,隻給我上了今年最是泛濫的普洱。卻給這位姑娘送來珍貴如金子的君山銀葉,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荷歌並不認識這個人,而顯然這個人的目的也不是她,隻見他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扔在桌上,便很自然的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喝了起來。


    站在一邊的辛乙看看她,又看看那個人,似乎有些為難。


    荷歌朝他抿嘴笑了笑,示意他沒關係。


    那人慢條斯理的品了一杯,目光始終落在樓下的戲台上,神色愜意安然,半點也沒有再去看身旁的人。


    看他這架勢是打定了要坐在這裏喝茶看戲了。荷歌倒不是在意這個人搶了自己的茶喝,隻是莫名其妙的與不認識的人扯上聯係,今日已是第二次了。


    秦筠也不知去哪兒了,既然這樣,也無從解釋買藥一事,倒不如早些告辭,好迴去打發那人。


    荷歌四處左右的望了望,正欲起身而去,卻被那個喝茶的家夥叫住了。


    “這麽好的君山銀葉,姑娘一口都不喝?”他並沒有迴頭,依舊眼神專注的瞧著台上的伶人,手中的茶杯倒是空了。


    “三爺,您誤會了,這位是我們掌櫃的客人。”辛乙上前來,在那人麵前放下一隻琉璃酒壺,又送上一隻搭配的琉璃酒盞。一邊說話,一邊斟了一杯。


    “三爺,這是咱們櫃上孝敬您的西域果酒,在地窖裏藏了許久,今日頭一遭啟封,這第一杯酒就送到您這兒來了。”


    果然,辛乙倒出的酒味香濃非常,色澤紅綢透亮,盛在晶瑩的琉璃酒盞裏,凸顯著一股自來媚態。


    “三爺,您嚐嚐。”


    “這酒,可是新之元年所藏?”那人拿過酒盞把在手裏,輕輕的晃了晃。


    “正是呢。”辛乙陪笑著,指著近旁空出的一張桌子,對那人道:“三爺,您移移步,請這邊坐。這盞八角彩燈最是光華溢彩,瞧著戲台子也真切。”


    那人笑了笑,點點頭,隨著辛乙而去了。


    荷歌這才看清那個人的臉,其他倒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一雙狹長的鳳眼,帶著一種極少見的繾綣神色。好似無神,卻又裹挾萬千。這一雙眼睛淡淡的掃過,世所顏色皆凋落。


    荷歌瞧著那個人一口一口,緩緩的飲著杯中酒,目光依舊沒離開那樓下的戲台半步。


    等辛乙安頓好他,迴到荷歌這裏的時候,荷歌終於忍不住問道:“辛乙,不知方才那位是誰啊?”


    “哦,那位是武安街姚府的三爺。”


    “可是那個船漕之家的姚府?”


    “正是呢。”


    跟在仲昊身邊的姚千紹是姚府的小少爺,那這個眼前的人就是他的三哥了?


    姚千紹可是個十分守禮謹慎之人,與眼前的這個人哪裏會相像半分?


    再說了,姚千紹似乎總是行來趕去的十分繁忙,幾次相見也都是不一會就領著事告退了,按說作為他的兄長,不是更應該內事繁重,不得娛閑嗎?怎麽此人卻還能如此自得,安樂逍遙?


    大家族裏你爭我奪的事情怎麽會少,他就真如此淡泊,隨遇而安啦?


    荷歌有一搭沒一搭的想了片刻,眼見茶舍裏的人愈加多了起來,便告辭出來,此時日頭已極高,臨近晌午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新之年舊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碧海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碧海君並收藏新之年舊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