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鳴山雖不及名山大川,山勢雄渾,奇景林立,卻也有獨到之處。傳聞中,鶴鳴山盛產螢火蟲,而且比之山外普通的螢火蟲更大更亮。到了夜晚,成群的螢火蟲飛舞在林間,遠看就猶如九天之上的銀河落入凡間,如夢如幻,堪稱奇景。但這種螢火蟲隻在鶴鳴山深處,因而很少有人親眼見過。


    荷歌早就想去見識見識,奈何提了幾次,都無人響應。仲昊是最不願吃苦的主,一聽說看景取樂還得跋山涉水,立馬偃旗息鼓。恪嘛,兩耳不聞窗外事,來了這聚下穀和在書館沒什麽分別,整天不是在河邊亭子裏看書喝茶,就是在帳篷裏喝茶看書,於這件事上定然沒有興趣。而徐清夏舊傷未愈,更是不方便出行。


    徐清夏此人嘛常年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為人又隨和大度,謙遜有禮,對身邊人也很體貼細致。荷歌與他倒是十分談得來。


    譬如徐清夏告訴她,相傳賀州曾有一口古井,井中流的卻不是水,而是醇香的美酒,一時名聲大噪,無數人競相前去觀看。荷歌雖覺得這個是賣家的障眼法,卻想不出個中由頭。徐清夏卻輕輕笑了笑道:“不過是賣酒之人故弄玄虛,那井下做了閘口,想它是酒時便關上有水的那邊,放開有酒的那一頭。再派些托們四下起哄,這買賣就成了。”


    “你既然知道,怎麽不去揭發他們?任由他們做這樣欺人的勾當?”


    “行走江湖,自然是與人為善,廣結友不結仇的好。再者,他們的酒也是好酒,不過是想借此打出點名堂來,好做生意罷了。”徐清夏很是泰然,“做鏢局行嘛,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


    他說這話的時候,荷歌的同情心又有些泛濫。總覺得徐清夏時時處處小心謹慎的樣子很讓人不忍。又念著他孤身一人不易,便更與之親近些。


    這一次起意去看螢火蟲,荷歌原本想的第一個人便是徐清夏。可是他的傷始終未愈,一直在服藥調養。山中路不好走,到了夜裏也還是有些風露,荷歌又不知道具體去哪能尋到,若是在山裏轉上一個晚上,徐清夏的傷怕是吃不消。


    荷歌心裏便有些不大痛快,這幾日都懨懨的。糾結了許久,最後決定還是去問問恪願不願意同往。


    恪的帳篷裏墨香淡淡,他本人正提著筆在抄寫一篇往生經文。白淨的手指撫著筆杆,黑色的墨跡在紙上緩緩暈開,此刻因抄寫的是佛經,麵上雖清淡,更多了一分虔誠。荷歌打簾進去的時候,恪的眼眸微動,隱在日影裏,看不真切。


    最近他特別愛抄經文,那一串一串繁複的文字看得荷歌眼暈,不過恪寫出來卻很好看,一行行小字俊逸清秀,氣韻流暢。


    荷歌像往常一樣,靜靜的趴在桌邊看了一會恪寫字。羨慕一陣,陶醉一陣,終於想起了自己的來意。手裏轉著衣帶,扭扭捏捏的開了口,末了,拋出一個充滿希冀的眼神。


    恪隻是淺淺的笑了笑,從紙間抬起頭,道:“我一向不喜歡蟲子。”頓了頓又道:“你問問仲昊吧,他可能有興趣。”


    “本公子怎麽會喜歡蟲子?”荷歌還沒來得及失望,腦後頭又響起了一個更她讓失望的聲音。


    逆光處,仲昊一身鮮紅的長衫,腰封上一顆寶石光暈剔透,長發鬆鬆的束在腦後,懶洋洋的用玉骨扇打起門簾,晃進帳內,行到荷歌身邊,低頭看了她一眼,嗤笑了一聲。徑直在矮塌上坐下,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邊喝一邊道:“原來你還沒放棄去看蟲子的想法啊?從前倒沒發現你這麽執著。不過我勸你還是放棄吧。鶴鳴山深處山木奇詭,白日裏都容易迷路,更別說夜間了。那關於蟲子的說法真正看到的人沒幾個,不可信啦。”說完尋了塊軟墊靠在身後,閑閑的打了個哈欠。


    荷歌皺著眉頭聽仲昊說完,又把詢問的目光拋給恪。


    “仲昊說的也有道理。鶴鳴山不常有人際,夜裏進山不妥。”恪沾了墨汁,從容的繼續謄寫。


    荷歌雖也知道恪同去的可能不大,但還是免不得稍稍抱點希望。其實這次來聚下穀,荷歌本以為會很有趣,仲昊與恪卻是半步也沒有離開營地四周,皆是些尋常的飲宴、垂釣、看書。連帶著自己也隻能在營地的灶房裏打發時間,見天的鼓搗新鮮的吃食。吃的仲昊每日看到自己都眉開眼笑。


    相比於這樣清湯白水的度日,荷歌倒漸漸有些懷念端城喧鬧的市集,和集市上那些熱情的大叔大媽們。所幸鶴鳴山上還有螢火蟲可觀,這便燃起了荷歌莫大的執著。雖是處處碰壁,也願意處處試一試。


    她起初覺得仲昊是最有興趣一同尋觀之人。便殷勤的每日裏更勤快的給他送各種山中野味做出的吃食。仲昊倒也不含糊,照單全收,酒足飯飽,聽完她的提議,仲昊手裏拿著個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會,眨著眼道:“仲夏蚊蟲這樣多,卻還要為著一群蟲子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嘖嘖嘖,你說說你這是怎麽想的?”


    荷歌一口水噎住,帶出一連串急促的咳嗽。


    在荷歌的一聲聲咳嗽裏,仲昊再一次慢悠悠開口道:“你看看,被本公子一語點醒吧。不用謝了,昨日吃的山椒野雞不錯,迴頭我讓清夏派人再去捉幾隻,勞你再做幾次便也就算謝禮了。”說罷,嘴角輕笑,伸手拍了拍荷歌的背,搖著玉骨扇便走了。


    荷歌咽了咽口水,憤憤地把之後幾天的山椒野雞做成了變態辣。


    此刻,希望全部落空,荷歌心裏大大的失落,連帶著這幾日的無聊和委屈都湧了出來,她什麽也沒再說,隻是咬了咬嘴唇,便出去了。


    看她出去了。仲昊放下茶杯,望著荷歌略顯淒楚的背影,道:“這丫頭為看個深山裏的蟲子,幾次三番央求你我,應該是真心喜歡。過幾日無事的話,咱們不妨陪她去轉轉。”


    “且等等吧。”恪正寫完菩提的提字,最後一筆落的極是從容。


    仲昊似乎想起來什麽,低低笑了一聲,“上次我誑她做了許多好吃的,最後也沒陪她去成,這丫頭為了報複我,做的變態辣山椒野雞我還記憶猶新。你可要當心哦。”說罷,揀起桌上一頁佛經,放在日光下看了看。忍不住讚道:“果然寫的不錯。你這一手字,若是拿出去,能換不少銀兩呀。”


    恪默默看了看鋪了一桌的墨跡,伸手將他們都收拾起來,連同仲昊手中的那一頁也收到一處。竟然付之一炬。火舌漸漸燃起,把那一行行娟秀的小字照的通亮,然後化為灰燼。恪的臉照映著火光也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仲昊從矮塌上抬頭望向火盆,待火焰逐漸暗淡,把玩著手裏的玉骨扇,轉頭看了看帳外晴好的天,“商隊剛把新到的汗血馬送來兩匹,今日去馳馬如何?”


    “浮屠城有眉目了?”恪坐到仲昊對麵,一邊分茶,一邊問道。


    仲昊點了點頭“嗯,如你所料,如今的浮屠城已經改天換地了。新的首領叫洛離,與我們倒是挺心意相通。往後,隻要是我宋家的商隊,過浮屠城的地界便能暢通無阻了。”仲昊很是開心,揚眉繼續說道:“無數的寶貝,隻要本公子喜歡,盡可收入囊中。”


    恪低頭呷了口茶,嘴角輕揚,“浮屠城如此通情達理?”語聲中聽不出是疑問還是反問。


    “浮屠城嘛,條件自然是有。”仲昊用手肘撐著頭,看向恪,“他要用浮屠城的人馬與我們宋家合作,說白了,這個洛離,他不想再做強盜,而是要做一個生意人。”


    “這樣的交換倒也不過分。”恪說道。


    仲昊點點頭,“是了。浮屠城今後便會成我宋家在西域的一個據點,來往販貨,也方便許多。局麵越友善,我們獲利越多,這樣劃算的買賣,沒有理由不做啊。”


    恪提壺為仲昊倒茶,笑道:“如此,便要恭喜你了。一塊心結也算了了。”


    “這便還是要感謝你的謀劃啊,為我們早早安插了人在浮屠城,否則那渾水一般的地方,我們如何摸的清。不過說來奇怪,此次本想見一見這位朋友,卻一直未探得。不知何故。”仲昊癟了癟嘴,略有些遺憾道。


    “想來若要保得周全,還是不見為好。”恪起身,整了整衣衫,道:“走吧,咱們去試試你的良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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