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諶,一直以來我都將前任雲安王江韞邢當做殺父仇人,算起來我與他並沒有血緣關係,不過名義上他是我的堂伯父。


    他位高權重,我殺不了他,所以隻好將矛頭對準了他的兒子江餘。


    我一度想要殺了江餘,讓他嚐嚐喪失至親的苦楚。


    不過後來我才知道,原來自己這麽多年來的複仇是那麽可笑,真正的殺父仇人一直在我身邊,裝出一副菩薩麵孔……


    在得知真相後,我這麽多年堆砌的仇恨瞬間崩塌,我得承認,對於那個害死我爹並且愚弄我這麽多年的女人,我下不了手。


    那日,我與她對峙之後便離開了江府,當時我重傷未愈,便落腳於一間客棧,等醒來的時候,竟然破天荒的發現,那個女人像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還會關心自己的孩子。


    多麽可笑,我多年苦求不得的一絲溫情竟在此時出現,不過可惜,我已經不需要了……


    我對她的歉疚視而不見,再一次選擇了逃離。


    因為若是再等一刻,我怕我會不忍心再拒絕這十幾年未曾見過的柔情。


    我記得自己渾渾噩噩的走在街上,身上的傷很痛,可那遠遠比不上心口上的傷。


    令我意外的是,我竟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聚仙樓,再一次醒來便見到了那個……被我深藏於心的女子。


    她是聚仙樓的東家,是靖國公府的小姐,剛與江餘——我虧欠甚多的弟弟定了親……


    我對於那時的心境已經記不大清,唯一記得的是,當時心裏大抵是痛苦的、掙紮的。


    我看見那瑩瑩如玉的小米粥,心裏很暖。


    後來她說我是個幸運的人,我艱難的熬過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是幸運的。


    她看問題的角度與我不同,不過聽完她的話,我竟然覺得很有道理,似乎對於那個女人的欺瞞也可以原諒了。


    畢竟她是我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至親了……


    說話間,我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個問題,我問:“聽說你們快成親了?”


    這簡直是句廢話,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這句話於我口中說出是多麽艱難。


    我清楚的記得,第一次對她產生異樣心理的時候是在城外的山莊。


    老大,她這樣喊我,真是個新奇的稱唿,我覺得她算是個有趣的人。


    那時我知道江餘非常看重她,所以綁了她打算威脅江餘。


    可是很快,我一早下定的決心差點動搖,因為丫鬟告訴我,她是個女子!


    直到現在,我還時常想起那一幕,一身素衣,臉色微紅,顧盼神飛。


    不是說她有多傾城絕色,而是她美的恰到好處,仿佛看見她就移不開目光。


    比她美麗的女子我見過不少,可鮮有人能讓我心緒波動。


    知道她是女子後不難猜出她與江餘的關係,我覺得自己瘋了,從沒有哪一刻像那時一樣嫉妒江餘。


    她被救走後,我便將偶然發現的秘密告訴了寧王。


    其實我剛說完就後悔了,我與江餘的恩怨不該將她牽扯進來。


    所以,在我知道寧王打算將西陲的銀礦推到林大將軍身上後,我偷偷給她送了信,希望能減輕些罪孽。


    後來寧王宮變我拚死護住她,不為其他,隻是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我必須這樣做。


    幸好,我這樣做了。


    聽見她坦然的說愛江餘,大大方方,毫不掩飾她對江餘的愛意,相比之下我對自己晦暗的心思頗為唾棄。


    唾棄之後我又覺得酸澀,可是看著她對未來滿懷憧憬和愛意的眉眼,我竟覺得自己釋懷了!


    或許我並不如江餘那樣愛她,我隻是羨慕江餘被這樣一個女子深愛著……


    那天我們相談甚歡,也是第一次融洽的在一起吃飯,吃的是清淡的白米粥,卻勝珍饈百倍。


    此後又過了三日,這三日裏她的幸運論每日都在我腦海裏打轉,深思熟慮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同娘和解。


    我鼓足勇氣再次迴到江府,一路上我都在盤算著見到娘第一句該說什麽。


    可是,事情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娘不在江府了。


    看著大開的府門,淩亂的院落,我開始擔心,我大聲喊著“娘”,可是偌大的院子寂靜無聲,我的心亂了……


    我又跑到之前的客棧,娘也不在那裏,我問了掌櫃的,他說那天見到一個婦人失魂落魄的走了,至於去了何處他就不清楚了。


    我發了瘋似的尋她,她仿佛已經不存在這世界,了無音訊。


    我開始懊惱、羞愧、自責、不安……一切負麵情緒將我湮滅。


    我對幸運論嗤之以鼻,如果我真的足夠幸運,那我希望娘安然無恙……


    我迴聚仙樓留了一封信便離開了,信裏是告別和祝福。


    這個世界對我太殘酷,但是我希望江餘和清嫵可以永遠幸福。


    而後,我又尋了幾日,還是沒有娘的蹤跡,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墜入穀底的時候,堂伯父派人告訴我,娘在京郊的青竹庵。


    我喜出望外,快馬趕去又滿心淒涼。


    那一日我與娘得以相見,一個時辰後,她眼睛紅紅的關懷了我幾句,說:“施主慢走!”


    我怔怔地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身影,心中滿是自責。


    是我傷了娘的心,她才會剿了頭發做姑子,我可真不孝!


    為什麽別人的世界充滿愛,而我的世界滿是哀傷……


    有一瞬我想過去死,這個世界仿佛沒有我存在的意義了。


    不過,死什麽的想想就好,餘生,我還想要為自己贖罪。


    我去了北境邊陲的軍營成為了堂伯父的貼身親衛,我要報答他這麽多年的恩情。


    後來北境打起仗,刀槍劍影之間我永遠護在堂伯父身邊,可是仍讓大越人鑽了空子。


    江餘向我道謝,我愧疚難當。


    那一日簡短的對話,卻促成了我和江餘的和解。


    戰爭四起,北境已經不安全了,我奉命護送堂伯父返京,卻不想遇見了我後來的妻子。


    她是安京城千芝堂的大小姐安春縈,千芝堂是一家藥房。


    我想盡自己的一份力,所以堂伯父的藥材都是我親自采購熬煮,一來二去便與千芝堂的人混熟了。


    她經常在店裏幫忙,幾乎每次都是她給我拿藥,教我如何熬製。


    我見過她對每味藥材存放的位置了然於心,見過她對傷者的患處麵不改色,見過她對每一位病人耐心解答,她剛毅、溫情、淑慧,是個好妻子。


    婚前我曾帶她去青竹庵拜見娘親,娘親眼角含淚卻強忍著,她連說幾個“好”,最後還是拒絕了我接她下山的請求。


    在堂伯父的主持下,我與縈兒成了親。


    我拒絕了堂伯父讓我們住在王府的好意,成親之後我們便一直住在江府。


    娘的那間小佛堂我一直給她留著,明明知道不可能,可心底總是盼望著,她能同我們住在一起共享天倫。


    成婚沒多久,江餘就打了勝仗,堂伯父大喜,我也十分高興,可隨之而來的消息使人如墜冰窟。


    那個女子竟然……


    那日我渾渾噩噩的迴了家,猛灌了幾壺酒,一言不發。


    縈兒似乎有些嚇到,她默默的坐在一旁陪著我,見我手中的酒喝完,又貼心的給我取了幾壺。


    麵對如此善解人意的縈兒我心有愧疚,酒是不喝了,卻將她擁在懷裏哭了良久……


    我想去責問江餘,為什麽沒有保護好她,可是我沒有立場,而且江餘必然比我更加崩潰……


    看著縈兒明明擔心卻忍住不問的神情,我心疼了。


    思慮再三,我將我與江餘、清嫵之間的糾葛盡數說與她聽,包括我曾經對清嫵起的不該有的心思。


    我將自己所有不堪的經曆和心思袒露在她麵前,做好了她發怒斥我無恥的準備,可是她隻是笑了笑對我說:“夫君,你以前過得太苦,以後讓我陪著你吧!”


    我再一次將她擁緊,懷著前所未有的真心。


    日子過得很快,江餘也已經從北境迴來,與他同行的是清嫵的靈柩。


    靖國公府上下皆悲痛,尤其是二房的林夫人,她當街攔下車隊,竟哭暈在靈柩前。


    國公府打算迎迴清嫵的靈柩,將她葬在國公府的祖墳,清嫵雖是江餘的未婚妻,可畢竟沒有出嫁,仍是國公府的人。


    而結果顯而易見,江餘早就在王府裏修了冰室,絕沒有讓清嫵入土為安的打算。


    兩方人馬在大街上起了爭執,尤其是林五小姐,她是秦王府未來的世子妃,她當街同江餘搶人,斥他沒有能力護清嫵平安,有何臉麵攪她死後安寧。


    雙方都不肯退步,後來還是秦王府的小王爺出麵才將林五小姐勸慰好。


    就這樣,江餘將清嫵的遺體珍藏於王府冰室,緬懷三年。


    三年裏,我每次去尋江餘,他似乎都在作畫,畫的是同一個女子。


    世人都說神武大將軍對林四小姐用情至深,甘願為她守靈,他已經心如死灰,今生隻怕都不會再娶旁的女子。


    可是我知道,江餘不是心如死灰,雖然他每日沉浸在無窮的悲痛之中,但是我在他的眼中可以看見隱隱的期待。


    我心生疑惑卻無人可解。


    終於,江餘娶妻的消息傳來,我第一反應竟然是清嫵活了?


    我否定自己,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不過,在我得知那女子是靖國公府二房新收的義女時,我又覺得這世間或許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而我真正確定清嫵活過來的時候,是在他們大婚後的第一日。


    我坐在大廳裏翹首以盼,江餘牽著她款款走來。


    陽光下,男子滿腔深情,女子小意溫柔,他們和諧共生,眉眼之間盡是默契,仿佛是相戀已久的愛人。


    而江餘看那女子的眼神,與他看清嫵時的眼神如出一轍,甚至更為厚重。


    他們按照禮儀給雲安王行禮敬茶,而後才到我。


    那女子端了一杯茶遞到我身前,一如往昔的喚了我一句:“大哥”。


    我感覺鼻頭有些酸,趕緊接過茶一飲而盡,“甚好!”


    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該懂得人自然懂,希望這一次他們能相守到白頭……


    此後我常帶著縈兒和一雙兒女去王府與堂伯父一家小聚,堂伯父格外喜歡女孩,可他們府上接連來了兩個小子,所以那父子倆一看見我家的乖女兒就喜笑顏開,甚至有些滲人……


    兩年之後,王府終於傳來好消息,是個粉雕玉徹的女娃娃,這一次連宮裏都轟動了。


    新帝登位不久,冊封了他在位期間的第一個郡主——康寧郡主。


    我每年都會帶著家人去青竹庵看望娘,我已經實現了自我救贖,希望娘也能獲得救贖。


    我會一直堅持,直到容顏衰黃,身死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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