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王府二重門正院內,袁尚宮才進門便已感覺到院子內和往時大不一樣,奴婢成群肅立在窗邊廊下,個個俱是屏聲靜氣,一聲兒都不出,看到她來也隻是曲膝行禮,然後迎她入內,十分恭敬。


    她頗為納罕,畢竟雍王妃不受雍王待見已經數年,王妃不過是有個名頭在,她往年也曾來這院子過,卻看得出奴仆們多有散漫之舉,來迎接的丫鬟一路將她引進內室,她更是稱奇,從前雍王妃好富貴喜時新,屋內多寶閣上總是滿堆砌著名貴器皿書畫,如今卻收拾一新,幾上僅擺著一個美人花觚,斜插了幾枝蓮花,宣爐內焚著香,卻絲毫不同那些煙氣大的俗香,隻覺得冷香撲鼻,氤氳滿室,案上擺了幾部古書,壁上斜掛一囊古琴,收拾得十分幽雅潔淨。


    她心內暗暗點頭,從前雍王妃她隻覺得少了些雅氣,如今看來,大病過後,竟似和從前大不同了,走到內室,榻上正坐著一絕色女子,穿著一襲素羅長裳,袍寬袖大,越發顯得窄肩秀頸,弱不勝衣,麵上脂粉不施,僅戴著一套素銀嵌寶的首飾,銀蓮耳墜襯得一雙眼睛明澄如秋水,整個人神情沈靜,氣度高華,袁尚宮連忙上前行禮,心內卻大吃一驚,這雍王妃從前隻覺得豐容靚飾,其美流於其表,如今看來竟如同被琢磨過一番,從內裏透出美玉瑩光,真正堪稱國色之姿了!


    雍王妃笑道:「袁尚宮請起,今日如何有空來看我?」


    袁尚宮連忙道:「原聽說王妃前些日子病重,因宮內封後,人手少,奴婢忙得不可開交,竟不曾告得假來探病,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閑,聽說王妃竟然得遇神醫,奴婢正是來賀喜王妃娘娘玉體康健的,還請娘娘勿怪。」


    雍王妃笑道:「賤軀不足掛齒,勞尚宮惦念了,宮裏有喜事,尚宮得陛下看重,身負重任,又處禁苑內,自然是不能來看我,以免衝了喜氣,我如何不知?尚宮今日能來看我,已是感激涕零了。」


    袁尚宮連忙謙虛了幾句,雍王妃又笑問:「我一直病著,竟未能朝賀新後,不知娘娘脾性如何,尚宮是娘娘身邊人,深得娘娘倚重,還請多提點幾句,來日我等入宮,也免得犯了忌諱,觸怒娘娘。」


    袁尚宮麵上微微有了得意之色道:「皇後娘娘自然是端莊穩重,德才俱勝,奴婢不敢妄議中宮,隻皇後待人極為和氣,並不愛為難人,如今又頗為倚重我們六局,中秋及萬壽大宴都交由了我統辦,今日來正是要向王妃娘娘請教籌辦的心得,省得到時候有什麽事沒考慮周詳,出了差錯,在皇後娘娘麵前沒了臉。」


    雍王妃笑道:「尚宮是辦事辦老了的,如何還這等謙虛,我這邊也都是按著舊例辦的,都是蕭規曹隨,豈敢胡亂做主?如今宮中有了主子,又和我那時候不一樣了,尚宮正是有懿旨在手,又曆來是個精明能幹的,定是辦得比往年更好。隻一樁,曆年我辦的時候就想提的,這宮裏層層克扣,銀錢支得不少,辦出來卻很是菲薄,僅以就筵宴酒飯為例,一碟肉不過數兩,骨居其半,飯皆生冷不堪食,酒多摻水淡薄無味,冒支官銀短少斤兩之事難以禁絕,更不要說還有女樂等事了,我不過是個王妃,王爺也無正經差事在身上,我如何敢說?不過是都由著他們欺瞞主子罷了,這一場大宴下來,十多萬兩銀子是要的,百官仍然怨言滿腹,可憐我又和誰訴苦去?如今皇後娘娘深得帝寵,又是頭一遭兒主持內宮宴席,袁尚宮若是不好好替娘娘參詳這其中關節,隻怕又要被下頭欺瞞了去,影響娘娘威信,你們六局恐怕將來也沒臉。」


    袁尚宮聽她句句說到自己心上,不由聽住了,連忙追問最有可能欺瞞之關節,雍王妃少不得列舉了幾項,如宴席所用器皿,報了損實際被侵吞的,女樂中間班頭層盤剝了的等等,袁尚宮聽她說得十分內行,心內已是信了,慌忙問對策,雍王妃少不得又教了她幾招,叫下頭的人沒法子欺瞞的,袁尚宮一時大喜,二人計劃了一番,頗為周詳。


    正謀劃時,隻見雍王妃的侍女過來道:「王爺在外頭命人送了來幾簍子肥蟹,說是今日在莊子上看到覺得好,連忙叫人送了來,又叮囑娘娘大病初愈,螃蟹性寒不可多吃了,隻是愛賞人送人都隨娘娘。」


    雍王妃嗔道:「既說大病初愈不許吃,如何又巴巴的送來饞人,真是的。」一邊又抬頭對袁尚宮笑道:「正好袁尚宮來訪,且帶一簍子迴去。」


    袁尚宮連忙擺手笑道:「不敢,如今宮內查的嚴,竟是不許夾帶的,多謝娘娘美意了,隻是當真不能。」


    雍王妃道:「是我疏忽了。」一邊對侍女道:「一簍子送去給高神醫那兒,另外庫裏把王爺前兒帶迴來的那幾樣時樣妝花緞拿來給袁尚宮。」


    袁尚宮連忙稱謝後又笑道:「王爺真是對王妃情深意重,難怪玉體康複了。」


    雍王妃笑了笑並不接話,袁尚宮看那侍女是個新麵孔,不見昔日不離雍王妃的李尚宮,有些疑惑道:「怎麽李姐姐不在娘娘麵前伺候,竟是躲懶去了不成?」


    雍王妃笑道:「前些日子恩準了她迴鄉了。」


    袁尚宮疑惑道:「李姐姐也不過大我幾歲吧?倒是去享福去了。」


    雍王妃笑而不語,袁尚宮又和她寒暄幾句後,迴宮不提。


    卻說袁尚宮得了雍王妃建議,以為得了要訣,連忙大刀闊斧整頓起來,竟是極為苛刻,所有開支明細都要一一報批,多人審核,又派人一一查驗貨物,一時六局女官皆忙碌起來,四處差使不停,登時各處怨言都生了起來,曆來這宴席是油水最厚的時候,各處都靠這個狠刮一層油的,如今袁尚宮這麽一卡死便如同捅了馬蜂窩一樣,他們白白辛苦,撈不到油水,如何耐煩,少不得一邊暗自罵皇後娘娘苛待下人,一邊開始拖拉差使,明擺了要將事情鬧大。


    宮內怨聲載道,便是高永福也聽說了,少不得提點了兩句袁尚宮水清無魚的道理,可惜袁尚宮曆來和十二監不合,如今隻認為高永福必也是在其中拿了不少好處,又一心要拿這事立威,越發嚴苛起來。然而這些油水衙門,哪個背後沒有些千絲萬縷的背景?少不得擺出一副老油條的樣子來,隻說銀錢不夠,沒辦法采辦,轉眼快到中秋了,這宴席諸事都還沒有辦妥,眼看著就要辦砸了。


    這時袁尚宮才慌了手腳,卻騎虎難下,她自覺自己沒錯,少不得去了紫宸宮裏迴皇後。


    她進去的時候,劉尋正端坐在那兒一本正經的畫畫,蘇瑾穿了件牡丹繡花襦裙,懶洋洋地坐在一旁拿了個扇子,一邊扇一邊指點著,袁尚宮看到劉尋在有些怵,然而心念一轉想到如今這境況若是得了陛下支持更好,連忙將各處拖延推諉,如今諸事不備的事說了。


    劉尋皺了眉頭道:「不是說了都按從前的例辦,這些事莫要來煩皇後麽?」


    蘇瑾笑道:「袁尚宮倒是沒怎麽煩我,前兒聽說各處都領了命的啊,想是真遇到難處了,這各處推諉是怎麽說?」


    袁尚宮少不得將自己忠心烈膽因要革除利弊,添了些規矩,各處因著油水撈不到了,便要奴大欺主的事說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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