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洛雲縣歇了一夜,第二日又繼續啟程,到雲河縣田莊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王荷看了一眼這田莊,四合院,四周是廡廊,中間連通抄手遊廊,倒是院子很大,院子裏種了好些梧桐樹。


    此時天下著小雨,王荷跟王嶺身上的衣裳都被淋濕了。


    這個莊子裏的住所不算大,但前前後後的房間加起來,也足有二三十間吧,王荷對此處並不熟悉。


    住在莊上的,也就莊頭一家七口,別無他人。


    眼見東家進了莊子,莊頭急忙跟著侍候,還打發了家裏的小子,讓家中婦人出來給上茶。


    莊頭姓孫,是個微胖的中年男子,生了一雙小眼睛,兩撇八字胡。笑容滿麵地道:“……大小姐這次和大少爺一起過來,小的倒是一時忙亂了。您先和大少爺去廂房換洗一下吧。如今雲河縣這天,說下雨就下雨,跟變臉一樣。”


    這一身狼狽的,也確實不好。王荷便對王嶺說:“要不咱們先去換身衣裳吧。”


    王嶺看王荷全身都打濕了,擔心她受涼,點了點頭,溫和地道:“好。”


    等她收拾妥當,天已經全黑了,暴雨撲打在窗欞上,打開窗望出去,都是黑茫茫的一片。


    孫莊頭已經在外麵等著她了,備下了這幾年田莊收成的冊子給她看。和她說近幾年田莊的情況:“……五百畝地,包了二百八十畝給萬源的農民種,每年收小麥和玉米,五成租。


    年頭不好的時候,隻能收兩百石,年頭好的時候,還能收到四百石……莊子裏種了十多畝果樹死了,這要搭幾十兩銀子進去,實在是過得艱難。才寫信給大小姐說一聲。”


    他又說了許多,這是在哭窮的。


    王荷端著茶杯,小口的慢慢啜著,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隻看這動作,卻顯得極為悠閑,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看著孫莊頭,她可不是來聽這些的。


    青兒是王荷從田莊選上來的,對農事比較了解,錦朝就問她覺得這田莊如何。


    香兒才和錦朝說:“奴婢原先是另一個田莊的,也識得這個孫莊頭,他哥哥是老爺身邊一個得力的管事,老爺十分倚重他,一直也比較照顧他這個唯一的弟弟。”


    王荷聽完想了一會,現在的情況她還不太清楚,她決定等雨停了,明天去田莊周圍轉轉,問一下租田莊地的農民,她不懂這些,總是可以問的。


    這般決定過後,王荷才起身去找王嶺。王嶺此時已經換了幹淨的衣裳,頭發也絞幹了,用了一根木簪鬆鬆的別在腦後,瞧著頗有幾分慵懶之意,與平時的一本正經的模樣大不相同。


    孫莊頭剛上了菜,他倒是一點都不敢含糊,上了一隻甲魚、一盤清蒸螃蟹、一對醬肘子做大菜。王荷身邊的田成之看了直皺了皺眉,讓人撤了這些,隻留了幾樣清淡的菜。


    王嶺見她隻捧著一碗粥小口小口喝著,皺了皺眉,往她碗裏夾了些菜,“我看這個孫莊頭油嘴滑舌,眼珠子又活路,恐怕是個心思多的。你可得小心一些,免得被他給糊弄了……”王嶺雖然不太懂農事,不過看人卻是十分的準。


    王嶺對王荷極為信任,也極為縱容,一般王荷的事,他都不會參與,這次若不是擔憂她出遠門,恐怕路上不安全,也不會跟著來。


    不過他雖然不幹涉王荷的事,這次既然跟來了,也少不得再多提點她兩句。


    王荷放下碗筷,看著碗裏冒出來的小尖兒直皺眉頭,愣了半晌,才開口道,“你放心吧,我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人。”


    王嶺點了點頭,“那就好,有什麽需要大哥幫忙的,盡管開口。”說罷又往王荷碗裏夾了幾筷子菜。


    王荷看著那一碗冒尖兒的飯菜,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撂下筷子,“我吃飽了。”


    王嶺眉頭一皺,“就吃這麽點兒?”


    王荷翻了個白眼兒,她已經吃很多了,可就算她吃的再快,也趕不上王嶺夾菜的速度。


    王荷一臉苦澀,“我真的吃飽了。”


    王嶺見她一臉為難的樣子,也知道她是真的吃不下了,心裏歎了口氣,這小姑娘的飯量都這麽小嗎,吃的跟貓兒一樣,可他明明記得小桃不是這樣的呀,“行吧,早點迴去休息吧,田莊的事兒,明兒再說。”


    王荷點了點頭,這才迴去歇息。


    莊裏的主屋早已燈火通明,隻見裏頭桌椅幾架俱被擦拭的幹幹淨淨,器物也擺放的整齊大房,王荷微微點頭,轉身進裏屋,發覺裏頭已收拾一整。梨花木圓桌上擺著一套青玉葵瓣的暖瓷茶具,壺口還微微冒著茶香,王荷屏息一嗅,正是她素日愛喝的茉莉花茶,不由得眼中露出了一絲滿意,到底是跟了自己這麽多年的丫頭,對她的衣食住行的習慣了如指掌,若是哪天香兒不在自己身邊了,恐怕她都會覺得不習慣。


    趕了兩天路,王荷早已累的不行,洗漱完,攤在床上喃喃著:“果然嬌貴了,這點子苦也受不住。”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她就坐著馬車說要去周圍走走。孫莊頭隻當她是深閨裏呆久了想透透氣去,就派了一個婆子引路。王荷坐著馬車,透過車窗緩緩巡視莊子和佃戶,隻見滿眼的田壟一望無際,間中有黃牛白狗,蔬菜糧食垂垂累實,莊戶們大多認識,見了明蘭的乘轎過來,都放下鋤頭農活,笑著或鞠躬或磕頭,瞧著倒是一派盛世田園的景象。


    隻是不知道這內裏如何了。


    王荷到底不是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姑娘家,眼見未必為實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正好看到有個農婦在田裏剝玉米,王荷給了吳嫂一個眼色,吳嫂便喊住了她。


    那農婦一看她們衣著不簡單,卻是突然拔腿就跑。香兒正想去追,王荷攔下她,“別追了,咱們到這兒的事情也不是什麽秘密,這些佃戶都是知道的,瞧著咱們的裝扮,他們也大約能猜出來幾分,我想你就是追上了他們也不會說的。”


    香兒急得直跺腳,“那咱們該怎麽辦?”


    她倒想看看,這萬源莊的水有多深,這太平景象能被粉飾的多好。


    王荷招過香兒,附在她耳邊說道,“你去找幾個人,扮做普通的農戶,混進這些佃戶裏麵,小心打探著,總能問出來的。”


    香兒點了點頭,轉身辦事去了。王荷卻是帶著人迴去了,她迴了田莊之後,日頭又漸漸熱起來,孫莊頭讓人送了酸梅湯過來。王荷也沒說什麽,過了午飯,孫莊頭有事出去了,她找了田莊裏幾個農婦過來問話,這幾個農婦生的麵黃肌瘦,說話俱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一聽就有問題。


    王荷知道她們為難,讓吳嫂去拿了幾個早做好的肉餡烙餅,又一人給了幾文銅板讓她們先走了。她一個人對著窗外的梧桐樹想事情。


    香兒做事情一向麻利,不過一個下午,就把這莊子的事情摸的清清楚楚了。


    她帶著那幾個偽裝成普通農戶過來找活幹的人來找王荷稟告,王荷越聽臉色越沉,漸漸不可忍耐,怒不可遏的重重的一掌排在桌子上。


    “不但田租比旁的田莊高出兩成來,姓孫的還動輒役使佃農們給他幹私活,逢年過節索錢要人,遇上由頭還要加租。區區一個莊頭,竟然不顧天理,盤剝至此,我,容不得他!”


    “他們說的那些事,我聽著都滲得慌。”香兒也一臉淒然,麵帶不忍,“數九寒冬一家人沒柴火,隻靠幾件單衣禦寒,有那些實在撐不住的家庭,不得不賣兒賣女來維持生計。


    青兒出身農莊,聽完這些話的,臉上有些動容,小聲和王荷說:“這孫莊頭實在過分,五成的租子都是多的,他竟然還要多收七成,簡直是不想要這些人過活的!”


    王荷聽完這些話,心裏已是十分的憤怒,之前買下這一片田莊的時候,她便讓王平安囑咐過下麵的管事,田莊的租都不能超過五成,孫莊頭收七成,肯定有兩成他私吞了。


    這孫莊頭的哥哥,不過就是王平安身邊的一個管事,竟然都能威風到這地步。還用著王平安的名聲招徠這些人,來了又如此對待底下的人,實在過分。


    王平安平日打理生意已經十分繁忙了。對田莊會疏於打理很正常,他留著孫莊頭的用意,她大約也能揣摩出來一些,不過是覺得他是自己信賴之人的親弟弟,心裏自然而然就偏了他幾分,二來想來也有收買人心之意,隻是她卻不想留這個孫莊頭,這樣苛待別人,豈是個能辦好事的!


    她正想著,香兒走進來說:“……外麵有個農夫說要見王家來的管事。”


    王荷想了想,道:“請他進來,叫吳嫂來和他說話。”她礙於男女之妨不好和他對麵。


    她坐在正堂後麵看著,那男子穿著一件黃葛短衫,腰上紮著腰帶。他腳上的草鞋不幹淨,因此不肯進正堂來,吳嫂隻能出去和他說話。那男子訕訕地笑著,掏出一把銅子還給吳嫂:“……小的是秦二,婆娘不懂事,哪能拿東家的東西。東家問咱們點事是應該的,俺已經說過她了。”


    吳嫂微微笑著道:“卻也不算是白給的,你們在田莊辛苦,這算是大小姐感謝你們的,更何況我們還找她打聽了事。”


    男子更不好意思了,擺擺手說:“……東家想問什麽竟然問就是了,出錢就不是了。”


    王荷在裏麵看著,卻覺得這人難得老實忠厚。家裏都窮成那樣了,還這樣樸實。又想到那孫莊頭的行徑,心裏更是氣憤了,她想了想,招了香兒過來,讓她去吩咐吳嫂一句。


    吳嫂聽了吩咐,就問這男子:“你收著錢,我這自然還有事要問你。那孫莊頭種的果樹是在山坡上,我們今天出去看,平地的田都沒有被淹,那山坡的果樹怎麽會都爛根了……這是怎麽迴事?”


    那男子聽了卻猶豫了好久,看了看四周沒有孫莊頭的人,飛快地小聲道:“偷偷和東家說一句,那些果苗兒活得好好的,卻早被挖走了!我聽人說,孫莊頭連夜把苗運去了旁邊的莊子,說是賣了的!”


    他說完好像十分的不安,匆忙告辭了,就挑著旁邊的一對籮筐要走。香兒讓人幫他拿了一袋厚厚的肉餡烙餅,秦二推辭了許久,最後還是紅著臉接下了。吳嫂迴來和王荷說。王荷聽了便笑道:“爹爹手底下這樣的人恐怕不少,仗著我不懂事想糊弄我……”她來田莊,那孫莊頭鉚足勁兒想撈一筆,根本沒有絲毫的懼怕,就當她是不諳世事的大小姐罷了。


    她想了想,對吳嫂說:“把大哥帶來的護院叫進來,咱們總是要以一儆百的。”


    吳嫂笑著去叫人了。


    那頭田成之出去了一個時辰,在周圍轉轉就把情況摸得門兒清。他也是跟著王嶺見得多了,該怎麽打聽看什麽東西,他可比王荷一行人快多了。


    迴來和王嶺說的時候,他正在看書,聽到田成之迴來,他隻是抬了抬眼皮眼皮。


    “打聽到什麽了?”


    田成之和他說了萬源這個田莊的情況,“……奴才說看那孫莊頭這麽蹊蹺呢,原來是早和旁邊的莊子勾結上了!那邊的莊頭都和他說過了,等他把萬源這個田莊的東西弄過去,便向他的主家舉薦他,至少工錢比他在王家高上一倍。孫莊頭十分動心,那十多畝的果苗幾乎是不要錢送了那邊的莊子。”


    王嶺隻是說:“……知道了。”


    田成之卻急得抓耳撓腮的,他聽了這個孫莊頭許多事,真是感歎天底下還有這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王家對他這麽好,他竟然還敗壞王家的名聲,如今還一心想去旁人家做事!也不知道大小姐能不能應付的過來,可別被孫莊頭這個小人糊弄了。


    “大少爺,咱們要不要提點一下大小姐,這個孫莊頭可不是個善茬,小姐可別吃虧了。”


    王嶺笑了笑,“不急,小荷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嗎,她哪兒是那麽容易吃虧的,你說的這些她說不定也查到了。”


    正說著,外麵就有人來稟,說是王荷要借王嶺帶過來的護院。


    “呐,你看吧。”王嶺攤了攤手。不禁在心裏暗暗的歎了口氣,做妹妹的太優秀了,他這個哥哥,感覺毫無用武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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