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傅心中一驚,急忙將淩鷺迎進來上座,於是原本衛傅坐的位置便理所當然讓給了淩鷺。


    衛傅抖了抖嘴角:“外頭的家丁實在不懂事,連皇上來了都不報。”


    淩鷺端起一旁小廝剛上的新茶,不慌不『亂』說道:“是朕讓他們別出聲的,此番是靜悄悄來的你丞相府,朕身邊新伺候的小竹子替朕告了假,說是明日再上朝,百官自以為朕迴來後累得慌,在殿中休憩,若此番讓你底下的人高調大喊,豈非駁了朕的話?”


    衛傅點點頭,坐在一旁,“既然千裏迢迢迴來,就應該承了自己話頭真的在殿中休息,皇上何必還再來一趟,可是還有什麽要交待的?”


    淩鷺卻不急著迴答他,隻是一雙眼睛盯著底下跪著的衛清憂看。


    瞧著衛清憂一臉淚痕,方才他也確實聽得真切,衛傅說了家法二字,他便知道自己是來得正好。


    既然是自己的女人,淩鷺沒有不護著的道理,他心底發疼,麵上卻不顯『露』什麽,隻是說:“你家妹妹也同朕一路奔波,她是丞相府的金枝玉葉,卻要跪在這裏哭,難道朕就能在那殿中睡得安穩嗎?”


    衛傅一聽,知道了一些端倪。


    至少衛清憂說的話不假了,衛傅知道,淩鷺的脾『性』,除非是真的在意的,不然定不會出言維護什麽。


    那在彼此的情意上,衛傅這個做兄長的至少能放心一二了。


    他原本還怕淩鷺不過一時興起,卻惹得自家小妹情深意切,他方才氣極。


    現在看來,形勢似乎有所不同?


    他的氣也就先下去了一半。


    隻是還是懷揣著一顆不安的心不肯放下。


    既然淩鷺都發話了,作為臣子,自然要騎驢下坡,他眼皮跳了跳,掃了一眼衛清憂,聲音還是冷淡:“清憂,先去房裏換些幹淨的衣裳,皇上在這,你不許失禮。”


    衛清憂點了點頭,竊喜的同時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淩鷺,卻見他稍抬了眼皮,但也是一絲目光飄到了自己身上,便知道這件事不用她來哀求什麽了。


    說白了,她家男人既然來了,就是要來給她辦好事的!


    衛清憂妥了一顆心,便擦了擦眼淚,低著頭朝淩鷺和衛傅低了低身子,緩緩走了出去。


    既然有意屏退左右,自然眼下是四下無人。


    淩鷺又端起茶水吹了吹,見衛傅立著,笑道:“這裏可是你的府邸,朕來喝個茶,你怎麽站著不動?又不是上朝。”


    衛傅便也坐下喝茶,一時間,兩人無話,空氣中隻隱約聽到茶盞磕磕碰碰的清脆聲響。


    衛傅喝著茶,茶水甘甜清香,但他卻心中發苦。


    淩鷺現在是皇上了,不似從前,不會時時客氣,該認真時,他端的姿態比誰都正,不認真時,他卻全然每個皇上的模樣,隻跟你好似稱兄道弟一般。


    雖然方才他叫自己別客氣,但若真是不用客氣,他自然會像在剛才皇城側門那裏與自己說說笑笑,你我互稱。


    但是眼下他卻一口一個‘朕’啊‘朕’的,活像隻笑麵虎。


    那明黃『色』的衣裳一上身,便是誰都不得駁他的話了。


    衛傅知曉,這淩鷺對自家小妹想必是勢在必得了,可這正是他頭疼的地方。


    所謂一入宮門深似海,皇帝身邊最難伺候,衛清憂那跌跌撞撞的『性』子自己最清楚,若淩鷺真要了她去,那他也就得上淩鷺的舅子了,他向來最疼衛清憂。


    按理說,勢必要好好考驗一番這個妹婿,看看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是一時興起,還是天長地久。


    要不然,迴頭淩鷺要是哪天厭棄了衛清憂,他衛傅找誰哭去?難不成跪到祠堂裏哭祖宗,或是去他爹娘墳頭哭不成?


    而且,淩鷺當初打著微服私訪的名號,實則卻是尋著那國宗門的女子去的,那個叫做殷童的好像才是淩鷺真正喜歡的,這怎麽一迴來他心尖兒上的人搖身一變就變成自家小妹了呢?!


    若是去做替身什麽的,衛傅可是千萬個不答應。


    所以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衛傅勢必得問個明白。


    可難就難在他是君自己是臣,上下關係分明,眼前的家夥現在又不跟你開玩笑了,端得一副君王做派,讓衛傅真是不知從哪裏問起,又該如何問了。


    畢竟古來君王討女人,這做臣子的哪有問東問西的權利?


    唉……


    衛傅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這樣的難事兒會落到自己身上。


    但為了自家小妹的幸福,他也是非問不可了!


    想了想,衛傅暗自抹去額間一滴汗珠,他假意又抿了一口茶水,一邊沏著杯口一邊問道:“皇上,臣近日時常窩在書房裏,那些字一看得多,眼前不免發暈,連耳朵也不大靈光,說來不怕皇上笑話,想不到臣年紀輕輕的就這般老態了,所以想鬥膽問皇上一些話。”


    淩鷺同樣喝茶,他的語調輕緩有加,不急不躁,更襯得衛傅渺小。


    “愛卿說笑了,且不說你衛家為官世代清流,辦事妥帖,就連先帝也是對你讚不絕口,說來就連愛卿的丞相之位也不是朕封的,還是先帝的意思,那時朕不過一個皇子,愛卿未當這丞相時,朕與你是一道在德高望重的張先生門下讀書的,隻不過愛卿更喜讀書,很快就得了先帝賞識當了丞相,為衛家光耀門楣,朕嘛,喜書的程度遠不及你,於是一半讀書一半習武弄劍了,後來愛卿官途暢通,說起來,朕如今的皇位自然有愛卿的功勞,眼下既然無旁人伺候,問話就問,還提什麽鬥膽?”


    說罷,淩鷺將茶盞輕輕放下。


    衛傅提了提嘴角,心裏卻在滴汗。


    你既然知道這同窗情誼,兄弟情分,你當了皇帝我也好好輔佐你,你現在卻掉頭來跟我說你搞了我家妹子?!


    衛傅歎息,做皇帝的左膀右臂真不容易,一不留神兒連妹妹都被拐跑了。


    但他明麵上哪會說出來,自然也得奉承模樣。


    “皇上的話,臣愧不敢當,為皇上效力,自古以來就是天經地義,沒由來那邀功的做派,既然皇上應允,那臣就問了,不知皇上方才在外頭說,臣要打未來中宮娘娘,這話是……臣向來隻想為皇上辦事,若是沒由來冒犯了未來中宮娘娘,這臣實在擔當不起,而且,臣瞧著,這小小的丞相府,也實在沒有那麵帶祥鳳之相的女子,皇上莫不是尋錯地方了?未來娘娘定不在臣府上的。”


    誰知衛傅彎彎繞繞老半天,淩鷺卻已不打算廢話連篇了。


    他將十指交叉著放在身前,背向後靠了靠,一臉悠哉。


    “愛卿說得是哪裏話?朕想過了,這丞相的妹妹,衛家的寵愛,配個皇後的位分,應當是可以的才是。”


    此話一出,衛傅差點噴茶。


    “咳。”衛傅虛咳一聲,立刻放下杯子,走到淩鷺麵前,“皇上實在是說笑了,這話臣不敢應,臣的妹妹向來胡鬧慣了,沒得規矩,不成體統,哪能配什麽皇後的位置?朝堂上多少嬌滴滴的貴女,想來都要比臣的妹妹都合適才對。”


    淩鷺搖搖頭,“旁的再好,朕卻偏偏瞧上了你家這個,其他的與朕何幹?其實愛卿不必與朕裝糊塗了,想來清憂已經與你說了吧,朕確實與她生了情愫,此番迴來,也是因為要給她一個交代,朕思來想去,十裏紅妝,中宮之位,榮華富貴,應當就是最好的交代了吧。”


    衛傅一聽,神『色』凜然,眼中漸生冷意。


    他直起腰板,一臉正經之相,“原來在皇上眼裏,這些身外之物就可以輕而易舉換得我衛家的千金了嗎?”


    “不知愛卿有何不滿?”淩鷺自認為,自己誠意滿滿。


    衛傅卻苦笑三聲:“那敢問皇上,您的心呢?”


    “朕的心?”淩鷺有些發蒙,但隨即反應過來,“愛卿莫擔憂,待清憂入宮,自然是寵冠六宮,朕隻有這一個皇後的。”


    衛傅皺眉:“皇上,您不懂臣的意思,臣是說,那些所謂的榮耀,所謂的恩寵,或許旁人稀罕,但臣隻有這麽一個妹妹,臣不求她大富大貴,隻求她一生安康,嫁的夫婿,不必多麽厲害,但必須真情實意為她好,替她著想的。”


    淩鷺也板起臉『色』,“愛卿繼續。”


    衛傅便繼續說下去了,“皇上,女子在世,多有不便,若尋不到一個真心的夫婿,定然苦楚連連,那宮裏頭的黑水如此深重,清憂若進宮,皇上會時時刻刻保護她嗎?此番皇上還未娶妃立後,突然卻要了我衛家的女兒,免不得成了眾矢之的,風口浪尖,朝堂之上的口舌廝殺,皇上可會護她周全,不損她清譽名節?身為江山的統治者,古來沒有幾個皇帝能獨寵一個女子,就是有,也不長久,皇上能這輩子隻有清憂這一個枕邊人嗎?”


    問到最後一個話題,衛傅頓了頓,才敢繼續說道:“最重要的是,先前皇上心悅的,不是那國宗門顧師尊的徒弟嗎?現在皇上卻說要娶清憂,敢問皇上,您的心迴來了嗎?您的心空了嗎?是不是那國宗門的您已忘了厭了,餘下的時間是真心實意隻有清憂了?”


    說罷,衛傅感覺心中好似鬆了一口氣,那大石頭也不見了。


    他抖了抖嘴角,朝著淩鷺深深鞠了一躬。


    “敢問皇上,這些,您都能做到嗎?您都能迴答嗎?”


    淩鷺凝視著衛傅,衛傅還以為他這次勢必要發怒了。


    也是,說到底自己到底是個臣子,眼下已然十分僭越了,皇帝是該發怒了罷。


    他歎息一聲,但為了清憂終生幸福,他值當了。


    正當衛傅閉眼之際,隻聽得耳邊傳來一句肯定的答複。


    “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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