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家都散去後,玄武殿的大門也隨即應聲而關。


    顧君酌位於高位之上,緩緩坐直起來,他望著此刻的悠思,再不同以往的天真無邪,隻是無盡的陌生。


    他歎氣道:“悠思,將其他人都打發走,也算是保全了你最後一絲顏麵,現在餘下的都是自己人,你且說說,你這一趟出去,都做了些什麽事,本尊再酌情考慮如何待你。”


    因為離魂大法的緣故,顧君酌全然記不得任何事情,他的頭也因為副作用而疼了好幾日。


    此刻他一顆心全然記掛在殷童身上,隻希望能從悠思嘴裏撬出來一些可靠的消息。


    悠思望著顧君酌許久,一直沉默不語,一雙眼眸盯著他時,全然是愛慕和痛苦交織著。


    顧君酌一發話,對悠思而言,好過旁人相勸百句千句。


    直到公孫靖稍稍推了推她,她才從他的臉上迴過神來,不禁苦笑道:“師傅,想不到事到如今,你對我的最後一點好,也還是建立在為了殷童的基礎上。從頭到尾,我你從來都未曾當我是你的徒弟,對嗎?”


    顧君酌被她如此反問,反而不知如何作答,他抿了抿唇,最後才說了句:“悠思,你始終是本尊的徒弟,本尊從來不願辜負你父親,還有你娘親的托付,可是為什麽,事情還是走到了今天這一步?童兒確實頑劣,對你做了諸多事宜,但你對她,恨也恨了,報複也報複了,現在你快說吧,童兒事到如今到底身在何處。”


    悠思原本以為自己因為恨意,應該再也流不出淚水了,可當心愛的人對著她說抱歉,全然隻關心著別的女子時,她還是忍不住落淚了。


    隻見她渾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氣一般,軟綿綿跪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師傅,你對我,就隻有愧疚嗎?”


    她懷著希冀,又問了一次。


    顧君酌深吸一口氣,閉上眼說:“悠思,本尊說過了,你始終是我的徒弟。”


    “原來,如此。”悠思笑了起來,“師傅,如今徒兒才明白,普天之下,最殘忍的,不是魔界宵小,於我而言,最殘忍的,是師傅您,今日,您算是徹底把徒兒一顆心狠狠摔碎了。”


    她跪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一顆心也盡數涼透了。


    對她講話時,一口一個本尊,她和他,終究是疏離的。


    “師傅,我累了,真的。”


    悠思再抬頭,嘴邊是苦澀的笑意。


    顧君酌:“……”


    悠思繼續說道:“師傅,你不是想知道殷童事到如今在哪裏嗎?”


    顧君酌點點頭,“是,方才你在殿外一直嚷嚷著,說,說童兒已經……但本尊不相信,不相信你會殘害你師姐到這個地步。”


    他不敢把有關死亡的字眼吐『露』出口,一想起是這樣的事實,他便痛不欲生。


    悠思有氣無力說著話,“師傅,你知道的,我會不會,不是明擺著的事實嗎?”


    說完,悠思緩緩撫上自己臉上的傷疤,淒厲地問道:“師傅,我如今,還漂亮嗎?”


    “好,好。”顧君酌見她如此,便信了一半,“你還真有這些個理由去恨你師姐,也有本事去殘害她。”


    他說著說著,激動地站了起來。


    “童兒說到底,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再不好,歸根到底,也是我的不是,我一直欠著你許多,我知道,有什麽,你便衝著我來,何必這樣害你師姐!”


    悠思哭到無法自拔,“至始至終,你隻是為了她,我算個什麽?!我毀容了,你不聞不問,卻可以為了她而這樣質問我?!她不過是個不知來曆的野丫頭,憑什麽她輕而易舉便贏得一切,我本是天之驕女,如今卻要任她踐踏!”


    “所以這就是你同慕容黎合作的理由嗎?你可知,他是你的仇人,你竟還放任他打傷你父親,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顧君酌對悠思隻覺得恨鐵不成鋼。


    悠思扯了扯嘴角,“那又如何,我就是沒良心,又怎樣,就算和魔頭合作,隻要能泯滅殷童,我不在乎,事到如今,我還在乎世人的言論嗎?師傅,打從你與白啟山上收了殷童為徒那一刻開始,我便再無良心可言了,這一切,說到底,都是你『逼』我的,殷童如今會招此劫難,師傅,都是你的錯,是你太不公平了。”


    她似鬼魅的話語和麵容震得顧君酌堪堪又坐了下去。


    隻見他雙手捂著臉,一副痛苦的樣子。


    底下的高層嚇得立刻噓長問短。


    “師尊切莫激動!”


    “是啊是啊,為了此等孽障,不值得!”


    ……


    惹得悠思再度冷笑幾分,對那幾個老頭隻是不屑一顧。


    “童兒如今,到底在哪裏,本尊最後問你一次。”


    顧君酌再不願與她糾纏,他冷漠的話刺痛了悠思,悠思輕描淡寫說道:“師傅問的,是她的屍骨在哪裏嗎?”


    在聽到這句話,顧君酌冷聲道:“好,你巧舌如簧,不肯開口,本尊便自己去找她,至於你。”


    他頓了頓,繼續說:“悠思,從今往後,你再不是我的徒弟了。”


    “你說什麽?”悠思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要貶我作普通的弟子嗎?”


    顧君酌歎息道:“悠思,與魔頭合作,你還奢望做國宗門的尋常弟子,你捫心自問,配得起嗎?從今往後,你永遠隻是國宗門的罪人了。”


    公孫靖在聽到這句話後,也隨之跪了下來,不可置信地望著顧君酌。


    “師兄……”


    顧君酌看著公孫靖,終究搖了搖頭,公孫靖一顆心冷到極致,低頭不語著。


    悠思在聽到這樣的審判後,整個人便向癲狂了一樣。


    “不,不行,師傅,你不能這麽對我,你可知,我多期盼做你的徒弟,我錯了,師傅,我真的錯了,求你,求你別這樣對我,別剝奪我最後生存的希望。”


    顧君酌偏過頭去,不願看她。


    悠思任由淚默默流著,見他似乎執意如此,便跌坐在地上,說:“師傅,你真的好手段,竟知曉如何利用我的軟肋,來以此這樣『逼』我,好,好,我說,我說就是了。”


    顧君酌這才願意看向她,但眼眸裏盡數是冰冷。


    隻聽悠思緩緩開口:“殷童,確實還沒死。”


    話音剛落,顧君酌激動得大喊:“你說的是真的,童兒真的無恙?!”


    悠思見狀,心灰意冷地點了點頭。


    公孫靖氣得對她大罵:“你這個不爭氣的,為什麽不早說?又何必弄得如今非要你師傅這樣『逼』你,你才肯罷休。”


    悠思抖了抖嘴唇,道:“師傅魂魄歸體,失了記憶,徒兒卻是記的清楚,於穹山之上,魔頭慕容黎獻祭鎏鴻,『逼』得殷童為了保護眾人,以命相搏,我昏死前隱約記得,她神誌不清時被慕容黎帶走了。”


    底下幾個長老一聽鎏鴻名諱,頓時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


    “鎏鴻,鎏鴻不是上古至邪的魔物嗎?!”一名長老立刻起身問道,“師尊,如今魔頭已有魔物加持,該當如何是好啊!”


    顧君酌咬牙切齒著,“慕容黎……好一個魔界尊主……”


    他指著悠思,說:“那童兒如今身在何處,你可知曉?”


    悠思黯然地搖了搖頭,“穹山上,弟子昏『迷』不醒,記憶也隨之到此了。”


    “唉。”顧君酌失望地歎了口氣。


    悠思跪著上前兩步,乞求著:“師傅,如今我全說了,求你,讓我繼續當你的徒弟,好嗎?”


    她已卑微到泥地底下,隻為了這一個小小的要求。


    顧君酌望了望公孫靖,終是點了點頭:“始終是事出有因,童兒毀你容顏在先,再加上你並未對童兒趕盡殺絕,又肯道明真相將功補過,本尊便看在你父親和你阿娘的份上,饒了你的死罪。”


    公孫靖一聽,欣喜地連忙磕頭:“多謝師兄!”


    顧君酌繼續說:“且慢,但悠思與慕容黎為伍,私自出逃,於穹山上為虎作倀終是事實,且她自己也招認了,身為國宗門師尊,本尊念在你終是本尊的徒弟,不願看見血流披麵之態,故而雖免去你的皮肉之罰,但與此同時,你也再不要想出國宗門了,便罰你這輩子,於國宗門祠堂替先祖們禱告去吧。”


    他冷漠的宣判,使悠思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她呆呆坐在原地,不知作何感想。


    公孫靖沉重地閉上眼睛,朝顧君酌再度磕了個頭,說:“師兄,看在我也是國宗門的一份子,且為了國宗門,也算是鞠躬盡瘁的份上,還有亡去的阿琦,隻求你換個地方禁錮我的女兒。”


    顧君酌蹙了蹙眉,“你且說說看你的想法。”


    “身為父親,誰都不願意看著自己的女兒常伴青燈古佛了卻殘生,換作國宗門的墓園吧,阿琦也葬在那裏,這樣正好便於我去陪她們母女二人。”


    公孫靖說得淡然,卻讓顧君酌於心不忍。


    他說道:“師弟,你想做什麽?”


    公孫靖溫和一笑,說:“師兄,造成悠思如今的模樣,我的責任不可推辭,我沒有修為,平白占了這麽多年的師尊之位,早已於心難安,趁此良機,隻願師兄同意我辭去國宗門師尊之位,我願陪我的女兒在墓園,思慕著亡妻,了卻餘生。”


    顧君酌眼角濕潤幾分,“師弟,你這又是何苦?”


    公孫靖信誓旦旦說道:“師兄且放心,我們父女二人再不踏出墓園半步。”


    悠思心疼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哆嗦著嘴唇道:“父親,我……”


    公孫靖對著她搖了搖頭,“你始終是我的女兒,我不能撇下你的。”


    顧君酌見他執意如此,歎息道:“好,師弟,既如此,我便成全你。從今往後,公孫師尊與悠思,便去看護那墓園去吧。”


    他說罷,背過身去,不願讓任何人看到落下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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