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童尷尬地偏過頭去,根本不敢看顧君酌的表情,她笑眯眯說:“師傅,我再寫一次,這次一定成功!”


    她迴想著方才顧君酌教她的話,還有被他的手帶著走的感覺,再一次往宣紙上揮動『毛』筆。


    這次倒是真的不錯,隻是那一捺到要收尾的時候卻又是手腕一抖,頓時出了虎頭蛇尾的醜。


    顧君酌搖了搖頭,再一次握住她的手,“不對,你力量用錯地方了,你的食指和中指用一下力,要往迴一收,這樣整隻筆才會自然地被你的無名指和小拇指抵住,這樣拿筆才會更穩定,而不是像你剛才一樣,手指虛弱無力,隻靠手腕去驅動,懂了嗎?”


    殷童點了點頭,剛想一偏頭,結果眼睛不老實地瞄到他衣料裏精致的鎖骨,勾人的形狀像昆蟲見著花蜜似得,讓殷童腦子頓時一熱,隻覺得鼻中有一股溫熱的『液』體急切地想往外流,她連忙甩掉『毛』筆,捂住鼻子轉過頭去,同時稍稍推開顧君酌。


    “行了行了師傅,我知道了怎麽做了。”


    顧君酌瞧她這樣,還以為她是又不耐煩了,搖搖頭道:“好吧,為師就知道你是三分鍾熱度。”


    說罷,他自顧自搬來一疊厚厚的宣紙,全部鋪墊整齊,嚴厲地說:“本來想著你今日認真的,也就不必如此了,看來還是不行,幸好為師早有準備,來,這些是為師日夜為你趕工出來的字帖,全部都是筆畫的練習,今日你哪也不許去,再如前幾日那般偷跑出去喝酒,或者是倒下去唿唿大睡,為師就立刻在國宗門頒布禁酒令,讓其他弟子也陪你受罪。”


    殷童好不容易控製住自己內心的衝動,看著眼前如山一般高大的那一疊宣紙,差點昏厥過去。


    “哎喲,師傅,我咋覺得這頭疼的『毛』病又犯了,不行不行,看來我得先迴去躺會,再找紅袖給我瞅瞅。”


    “站住。”顧君酌淡淡地說,“少給為師耍小把戲,老老實實把這些都寫完,不許偷懶不許敷衍,字帖上怎麽寫,你就怎麽寫,紅袖又不懂醫術,最多也就懂點『藥』膳,你找她有什麽用。”


    見毫無商量的餘地,殷童歎了口氣,她好想解釋,可仔細一想,她能解釋什麽呢?難不成對師傅說,自己是因為看不該看的東西嗎?


    於是話到嘴邊,變成認命的:“我寫,師傅,你可千萬別頒布那什麽禁酒令,我可不想別其他師弟罵死,我寫還不行嗎?”


    顧君酌滿意地點點頭,“放心吧,為師在此作陪,你也不用擔心會餓肚子,時間一到為師就會讓你休息的。”


    殷童隻好磨磨唧唧翻開第一頁,拿起『毛』筆重新沾了沾研磨好的墨水,一筆一畫認認真真勾勒著。


    就這樣,這一寫,就是一個早上外加一個下午。


    除卻中途吃飯的時間,殷童在黃昏時分才終於從那堆見了就會發噩夢的字帖中得以解脫。


    “師傅,我寫完了!”殷童差點要哭了,終於,終於……


    顧君酌疑問了一聲,合上看剩最後幾頁的古籍,走過去檢查。


    一頁頁仔仔細細地翻了又翻,顧君酌挑了挑眉道:“你還真是讓為師想不到,今後還會忘記如何握筆嗎?”


    殷童故意當著他的麵『揉』了『揉』發紅的手腕,“我哪裏敢忘,寫一次師傅牌字帖就夠不好受的了。”


    顧君酌勾了勾嘴角,將那一疊宣紙放在自己的席位上,隨後走到她身旁坐下,二話不說拉過她發紅酸脹的手腕,手一抬,一道淡淡的白光自掌心散發出來,緩緩覆蓋在殷童的手腕上。


    頓時,一陣冰冰涼涼的感覺鑽進她的體內,殷童舒服地閉上雙眼。


    “童兒今日果然聽話,這是獎勵。”顧君酌一邊專心地幫她緩解一邊不緊不慢說著。


    殷童悄悄看向他,隻見他垂下眼眸,濃密的睫『毛』覆蓋著,讓人隻覺得安心。


    她看著眼前這個隻屬於她的師傅,暗自笑了笑。


    隻要能像現在這樣永遠待在你身邊,多苦多累我都願意……


    隻可惜,這樣的心裏話,她也隻敢在心底裏暗自肺腑。


    顧君酌的治療之術和她學的皮『毛』相比,效果可是大不相同,像當初在蒼幽皇宮裏她給淩鷺療傷,就要十多分鍾,可現在不消片刻,已經見顧君酌收了手。


    殷童覺得,自己要追趕他,果然還是要很久很久吧。


    “好了,現在童兒覺得如何?”


    殷童立馬笑嘻嘻活動著手腕,“有師傅出馬,這還用問嗎?”


    顧君酌習慣『性』『揉』了『揉』她的頭發,拉她起身,“走吧,紅袖應該做好飯菜等你了。”


    殷童點了點頭,先行離開。


    夜晚,顧君酌的藏書樓還未熄燈。


    隻見他難得沒有拿著一本書在閱讀,而是站在書桌前,捧著一疊宣紙如獲珍寶,小心翼翼地一頁一頁來迴翻看著,看得幾乎要入神。


    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嘴角已不知不覺滲出一抹暖人的笑意,好久都不見收迴。


    上頭是白天殷童努力描寫的墨跡,顧君酌迴想著她坐在他對麵,眼睛都不轉一下瞄著自己為她做的字帖,嘴邊的弧度愈發往上翹起。


    良久後,他才緩緩將這疊宣紙存放在暗格中。


    這一絲不知從何時起生出的魔怔,他自己未曾察覺……


    另一邊,本該陷入漆黑的殷童的房間中,忽然散發出一陣亮光。


    房內,殷童在銅鏡中左右轉了轉身子,看著變迴狐狸真身的自己,忍不住歎了口氣。


    果然,這麽短一段時間,才不過數月,皮『毛』變白的部分又往上移了一點,早已吞噬了自己的四肢,幾乎快要到達腹部。


    殷童知道這是為什麽,每一隻九尾狐在衍生出第二條尾巴前,皮『毛』都會經過一次褪換,本來這在以前是多麽值得高興的事,可是現在……


    傷心地『摸』了『摸』自身的柔軟的『毛』發,殷童搖身一變又變了迴去,悶悶不樂地躺到床上去。


    到底該怎麽做,才能抑製自己體內妖族的基因呢?


    帶著這個疑問,她最後渾渾噩噩地閉上了雙眼。


    一夜不得好夢……


    第二天,當殷童盯著兩個黑眼圈前去藏書樓時,差點又把顧君酌嚇了一跳,當下以為她又是哪裏不舒服了,拉著她左右轉來轉去,直到她說自己是發了夢失眠了,顧君酌才停下手中的動作。


    “你怎麽三天兩頭老是睡不好?今晚我送點檀木過去你房中,晚上你記得叫紅袖點上,我看你每迴來這裏,聞著這味道倒是睡得死沉死沉的,為師無論如何都叫不醒你。”


    他話說是這麽說,不過殷童知道,他哪裏有打擾過自己一迴?


    當下愈發貪戀,也就愈發著急。


    顧君酌沒有瞧見她的不對勁,隻是自顧自說話,“今天你把論語再重新抄一次吧,相信有了前幾迴的練習,那一百次你對論語應該也是滾瓜爛熟了,正好拿來當素材。”


    殷童呆呆的,好像沒聽到,顧君酌還以為她又走神了,隻得沉著聲音又重複了一次要求。


    結果殷童沒反抗沒耍賴,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隻覺得她今天怪裏怪氣的,可顧君酌也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隻好像往常一樣坐在對麵的桌上拿起一本書陪著她,旁邊照例放著一杯溫熱的茶水。


    半個時辰過去了,顧君酌見她寫得認真,也不吭聲,略有一絲好奇,便拿著書悄悄走到她身側,她抄的十分入神,竟也未察覺他走了過去。


    他彎了彎腰,定睛一看,頓時睜大雙眼。


    宣紙上頭哪有關於論語的任何內容,三四張宣紙上寫得滿滿的,卻是顧君酌三個大字!


    殷童心裏想著什麽,筆下不知不覺竟也寫了什麽,等迴過神了,已經是好幾張的傑作了。


    再一次的顧字才寫到一半,卻忽然被奪走,她轉頭一看,顧君酌蹙著眉站在自己麵前,此刻手裏赫然拿著自己寫的東西在看。


    她筆嚇得都掉到地上了,筆尖的墨水濺出幾滴到地上,瞬間滲入地縫中,合二為一。


    “師傅……”


    顧君酌看著這慢慢的一頁都是自己的姓名,旁邊還放著字跡已經幹透了的好幾張宣紙,散落在桌上的各個角落。


    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的姓名卻被她一筆一畫寫得秀麗端正,極其好看,若說她昨日才學會握筆,說出去隻怕沒人信。


    殷童戰戰兢兢盯著他,見他麵上無表情變化,頓時更加緊張。


    顧君酌看著她,說:“你本來就會識文斷字,現在會拿筆了更是了不得,連為師的話也當作耳旁風了?”


    “不是的師傅,你聽我……”殷童剛想辯解。


    然而顧君酌已經自顧自開口,“既然這麽喜歡寫這些東西,那就把自己的姓名抄寫一百遍,而後論語再抄上兩遍,過幾日教給我。”


    殷童愣了愣,那是他的姓名,她最珍視最想記住的,才不是什麽隨意的東西!


    她垂首,咬了咬唇,最後默默點了點頭,拿起『毛』筆抓起一張宣紙就開始抄寫。


    然而她沒看到的是,顧君酌藏在背後的手中,緊緊抓著那張寫滿了他姓名的宣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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