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這樣被一點點推移,太陽逐漸升起,殷童一開始還算聽得認真,後來隨著眼睛的不老實,記憶也開始偏移。


    被耳邊溫和深厚的嗓音吸引了視線,映入眼簾的,是男子坐得筆直的身軀,近在咫尺的臉龐,修長的手指輕握著那本泛著淡黃『色』的書,恰好遮住了半張臉,餘下的,是用繩子隨意捆綁的長發,往下走,是飽滿的額頭,白皙的肌膚,兩道濃密的眉『毛』之下是略微半眯的雙眼,撲朔的眼睫『毛』恰到好處地擋著眼眶裏的濃黑瞳孔,他的眼白不多,顯得眼眸十分圓潤,柔情的味道自這雙眼全然散發出來,偏偏清冷孤傲的氣質又配合的恰到好處,愈發像個仙人。


    他喜愛素『色』衣料,卻也因此讓人欲罷不能,久久無法移開眼。


    殷童盯著這個記憶大海裏帶給她極度溫暖的男人,被旁邊放著的檀木香熏得束縛,有些受不住了。


    合上眼的最後一刻,她想得是,下次,絕對早點睡……


    眼見日上三竿,顧君酌講完最後一句:“現在它們已成為最重要的書寫繪畫工具,在經曆了歲月的沉澱後,逐步成長為大陸上實用的基礎。好了,為師就先說到這裏,童兒,你先迴去叫紅袖給你備下吃的吧,下午為師再找你過來。”


    他默默合上手中的書籍,抬眼一看,隻見一個綁著馬尾的小腦袋躺在書桌上,雙眼緊閉,鼻息間是悶悶的唿吸聲,嘴巴微張,嘴角泛著的不明『液』體早已濕潤了桌上的偌大紙張,在原本潔白無瑕的世界染上一片虛無。


    顧君酌愣了愣,隨即失笑。


    還想著為何她難得這般沉默,以為是終於想明白了,原來卻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即使有些責怪她的不對勁,她的內心卻是被一根羽『毛』撓得心猿意馬。


    罷了,罷了……強求不得,就先由著她吧,若她真的如他預期般忽然轉了心『性』,隻怕最後不習慣的叫苦連天的可能反而要是他自己了。


    太陽從東邊一點點挪動自身龐大炙熱的身軀,也不知用了多久,再抬眼,已經是日落西山了。


    殷童睜開沉重的眼皮,仿佛能看到夢境裏的瞌睡蟲飄忽在眼前。


    不對?!好像有點不對勁!


    她猛地清醒,慢慢迴憶,四周是陌生大的環境,檀木香在爐子裏燒了個遍,早已停息,殘餘的香味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臉上。


    殷童才記起自己是心不甘情不願過來練字的,可是瞧著窗外透著的天『色』,她恍惚知道自己居然是睡過去的,令她疑『惑』的是,顧君酌怎麽沒及時叫醒她?


    總之,這次是自己太鬆懈懶散了,實在無顏麵對顧君酌。


    殷童覺得自己這次確實該道歉一聲,畢竟他日理萬機,雖然自己是他名義上的大徒弟,但是說到底,國宗門餘下的千萬弟子也算得上他的徒弟,他卻還是抽出時間耐心教導自己。


    自己卻仍舊這副德行,實在千不該萬不該了。


    她起身伸了伸懶腰,舒展了全身鬆軟無力的筋骨,這才渾身好了些。


    但是殷童的視線裏沒有出現那個熟悉的身影,於是她走近內室去尋找。


    藏書樓之所以不同於琳琅閣,是因為藏書樓實際上算得上顧君酌的另一處僻靜之所,雖然安寢的地方是和殷童的房間挨在一處的,但是由於他喜好閱覽,故而將藏書樓劈開兩半,一半是書房,一半是吃飯修煉的地方。


    文人雅士往往最拘小節,顧君酌的內室裝修的不算豪華,卻算得上別致。


    清雅的擺設和香薰,每個角落都極為講究。


    殷童剛想喊他,耳邊響起了一陣流水聲。


    “嗯……”


    顧君酌全身浸入溫水中時,不自覺發出了鼻間的悶哼,忽然聽見一聲‘師傅’時,方才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身軀再度緊繃,他眼中難得劃過慌張的情緒。


    “是童兒嗎?”


    “嗯。”


    顧君酌連忙起身穿衣,墨發攜帶起的水珠飛濺,步入秋季,有些厚實的衣料摩擦著肌膚,他一邊係著衣扣一邊說:“你醒了?是不是餓了?”


    “嗯。”


    殷童腦子裏轟隆隆響,仿佛掉入混沌,一張臉紅透透的,全身牽帶起的肌肉僵硬,讓她一動不動,愣在原地。


    耳朵裏仍舊是那道熟悉的聲音,像平常那樣循循善誘地詢問自己的意願。


    她隻能機械『性』地發出聲音,迴答他,給他想要的答案,自認為完美地一聲嗯。


    前陣子在蒼幽的時候,雖然和他住在一起,但每到這種尷尬的時候,殷童都會自覺地找好完美的借口退出房間,兩人心照不宣,沉默不語。


    可是今天居然放鬆了警惕,就這樣直勾勾麵對,殷童一下子自『亂』陣腳,不知如何才能讓自己臉上的炙熱快速褪去。


    她就那樣站著,直到顧君酌披著衣服出來。


    不過抬了幾分眼,卻是極度讓人沒有自控力的畫麵。


    男人似乎過於慌張,還未擦拭身體便披衣而出,水珠將部分衣料浸濕,與肌膚緊緊貼合在一起,映出了惹人遐想的結構,他眼角有些赤紅,墨發順從地服帖在寬大有力的脊背上,一步一個腳印,拖出腳下沾著的水漬,清澈透明,點點滴滴皆入心中。


    殷童立刻垂首,耳根處是番茄似的顏『色』,她沉默不語,腦子裏混『亂』如麻。


    怎麽辦……怎麽辦……


    她手指暗自掐著處於掌心中的白肉,極力克製自己的狐狸尾巴不『露』出來,隻是脊椎末端開始變癢,讓她幾乎要掐斷理智的弦。


    傳言道,九尾白狐一族每到動情十分之時,狐狸尾巴會不受控製地搖曳,皮『毛』會散發出麝香,以便與人交合。


    顧君酌看她臉『色』緋紅,擔憂地上前一步,居然撫『摸』她的額頭說:“童兒怎麽了?是不是發燒了?方才忘了給你披一件外衣,秋天的風寒無孔不入,真是疏忽了,難怪你剛才也不說話,是哪裏難受了嗎?”


    他果然還是當她是從前的稚嫩幼兒,亦或者是剛撿迴來的醜態狐相,總以為她仍舊心智未長,不懂情愛。


    可是不一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越來越不一樣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下賤心思,居然像頑強的樹種,在她心裏早已紮根生葉,他在她眼中的意義早就變得不一樣了。


    多了一絲不堪,多了幾分奢靡……


    殷童恨不得狠狠掌摑自己,麵對一貫潔身自好的顧君酌,她愈發顯得渺小而齷齪。


    額頭貼著他的掌心,皮肉長著的薄繭,讓她滾燙的溫度一時半會消不下去,反而如森林之火,愈演愈烈。


    她忍不住在內心深處啐了自己,趁自己在麵前這雙擔憂的眼睛沒有出盡洋相時,殷童打掉了顧君酌的手,離他幾步遠。


    她腳底抹油,一陣風似得不見了蹤影。


    “師傅,人有三急,徒兒先行告退!”


    “……”


    殷童出了藏書樓,使著乘風之術快速遊走在屋簷之上,看著剛剛步入黑夜的天空,仿佛炙手可得,星辰離自己是那般近,她忍不住想更靠近一些。


    腳下是撲朔的冷風,吹得她渾身打顫,周身的火熱好不容易才降了下去。


    殷童瞅見不遠處有個尖尖的建築,房頂一隻人工的麒麟攀爬在上麵打盹,那裏是四周最高的地方。


    於是她三步兩步的功夫朝那裏過去,途經膳房。


    國宗門的弟子此刻正聚集在膳房裏用餐,國宗門的規矩,食不言寢不語,故而連咀嚼的聲響都不大能聽見,大家慢條斯理地夾著豆苗。


    殷童搖了搖頭,自己果然在吃飯這方麵和大家八字不合,於是悄悄拐了個彎去後廚順了一瓶做菜用的燒酒。


    國宗門不是佛門重地,再加上男弟子居多,少年血氣方剛,故而不禁酒肉,不然殷童哪能在國宗門待下去?


    這酒烈得很,殷童坐在那隻‘麒麟’旁邊,仰頭飲酒。


    配著冷風,殷童的理智和意識才順著軌跡清楚明白地迴到自己的腦海中。


    殷童想,看來自己這一輩子怕是沒法離了它的眷顧了吧。


    星空好耀眼,國宗門的地理位置選的好,不像白啟山的天,烏漆嘛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讓她那幾年隻覺好生無趣。


    殷童自嘲著,幾滴酒水順著嘴角滑落,接著是脖頸,硬生生鑽進她的鎖骨,還想往下放肆時,被身上緊貼的衣服阻隔,吸收了個幹淨。


    卻也還是讓她渾身顫抖了幾下,她大喊:“爽!”


    “可是師侄?”


    忽然出現的男聲嚇了正在自我陶醉的殷童,她連忙抹了抹嘴巴,腳靈活地勾住一個簷角,身軀向下倒去,整個人倒吊著。


    公孫靖的臉反著出現在她眼前。


    “哈,是師叔啊,你怎麽舍得出來了?”


    看著公孫靖探出窗外,殷童笑著調侃他。


    公孫靖失笑搖了搖頭:“沒辦法,某人吵得很,喝個酒嘴巴還絮絮叨叨的,我隻好看看是誰在擾我清修了。”


    見她搖搖晃晃,又補了一句:“不要這樣,怪危險的,下來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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