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愕愕然張口。「沒……」不是那個意思,但以結果論來講,沒有錯。


    婭婭聳聳肩。「我猜得到啦。」


    這一個多月,他沒有一通電話,每次打給他,都有藉門推托,再看看媽咪的樣子,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你跟媽咪,是不是吹了?」


    他已經不想浪費力氣去表達訝異了。


    婭婭似乎從很早就看出他與龔雲顰的事,至於有多早,他實在不曉得,這丫頭太精明,又跟他與龔雲顰的生活密切相連,真從哪個環節觀察出破綻,也不需要太意外。


    他們分手,唯一要交代的人,居然是婭婭。


    「我跟你媽咪,不可能了。」他頓了頓,思索措詞。「所以我們,暫時也先不要聯絡,但絕對不是嫌你煩或想甩開你,你不可以那樣想,知道嗎?」


    「我知道,你是怕跟我還有聯絡,會讓媽咪抱著錯誤的希望,以為你們還有可能。」所以跟媽咪有關的,全部都要斷得乾乾淨淨。


    這丫頭……比他以為的,還要了解他,他似乎什麽都不必說,她就懂了。


    他有些不舍,張手抱了抱她。「再過兩年看看,好不好?如果那個時候,我跟你媽咪,都有了新的對象,我們再聯絡,我保證不會忘記你。」


    婭婭張了張口,流泄出一絲泣音,趕緊將臉埋向他肩窩,試圖用調笑的輕鬆語


    調帶過。「沒想到我比媽咪還有人緣……」有人不要媽咪,但舍不得她呢。


    他笑揉她的發。「當然,你是我的小甜馨啊!」自繈褓時期帶她帶到大,這份情感,怎麽假得了?


    「說到要做到,你真的不可以忘記我,真的、真的、真的不可以喔……」用力強調了很多遍,他感覺到肩窩上的濕潤,也聽出濃濃的鼻音。


    「我保證。」


    他沒有來……


    連續四周了,她再天真,也不會看不懂他的決心。


    龔雲顰縮在沙發上,滿心空茫。她知道這一次,真的要失去他……


    她說,房子是租的,那是騙他的,從一開始,她就買下來了,她沒有想過要退租、要離開、要……結束。


    女人一旦下定決心,就是一輩子,他永遠不會明白。


    她不能說,也不敢說,因為害怕。


    怕自己再像過去那樣,守著小小的一方天地,等待著他,因為那是她為他築的巢,她走不了。


    她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他就會放心地將她擺在最後頭,因為她走不了,就像以前,簽下一紙婚書,便將她擺在築緣居,有餘力時,再來看看她。


    知道她深愛著、等待著,便什麽都不怕。


    她隻是……想要他吃醋,多在乎她一些、多放點心思在她身上,讓他知道,她還是很多人追、身價好得很,她不是他的,不要太吃定她的癡心……


    說穿了,所有的小手段,隻不過是一個女人,在對情人邀寵而已。


    她沒有存心想折磨他,更非要他痛苦,真的不是。


    他又怎麽知道,他每迴轉身時,被遺落在身後的她,有多淒涼,盼著他迴過頭,看看她。但是他沒有一迴,曾在離去時迴頭,否則就會看見,她眼底的淒傷,看見她有多想留住他。


    他說,她恨他。


    其實不是。她是怨他,怨自己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但更多的是恐懼。因為不是最重要的,所以當她與最重要的起衝突時,他還是會再一次舍掉她。


    數年前的綁架事件,她沒有告訴他,她原本可以不必受那些皮肉痛,對方曾要她撥電話給他——想知道,她在他心中算是個什麽咖。


    她沒有,任憑對方甩她巴掌、對她動粗,她還是不肯撥出這通電話。


    如果她當時打了,對方拿她與他談條件,他會怎麽選擇?保住她?還是他楊家的事業?


    她不敢去想,不敢與他的使命感爭寵。


    豐禾是他爺爺留給他的,也是他們楊家的命脈,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如果讓她再一次麵對被他舍棄的悲哀,她不曉得自己該怎麽麵對。


    她……會活不下去。


    她以為,隻要自己不屬於他,不在他人生的選項裏,就永遠不必麵對被抉擇的悲哀,卻……還是失去了他。


    有時候,她真的很怨恨他,她可以用生命去堅持她的愛情,一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不放手,而他為什麽總是放棄得太輕易?


    男人的愛情,與女人的愛情,終究是不同的。


    男人在愛情之外,還有事業、家族,總總的考量,尤其是楊仲齊這樣的男人,心上有太多的東西,永遠不會一心一意,隻看著他的女人。


    可是她不一樣,女人的愛情,是她的靈魂,她的生命,她的全部,她甚至可以為了討好他、讓他開心,幫他穩住公司的地位,被卷入男人的權力鬥爭裏也不曾有過一句怨言。


    她可以為他犠牲一切,可他,卻會為了他的一切,犠牲她。


    十年前那一夜的無助,她至今迴想起來,心仍會隱隱作痛。如果不是遇上小顧,她都不確定自己現在還能不能活著。


    她沒有勇氣迴到他身邊,寧願就這樣跟他耗著,蹉跎一生青春也無妨,反正,她也不可能再有別人了。


    她隻是沒有告訴他,她也會寂寞,大多時候,她也想有人陪、有人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夜裏挨靠著心愛的男人,想要他時時刻刻陪在身邊,而不是每周末的幽會就夠。


    她的矛盾、她的痛苦,又有誰知道?


    將臉埋在膝上,無助地落淚。


    混蛋楊仲齊……


    【第20場 我們的愛情,已經沾染太多的顏色】


    容他再重複一遍……這圈子真的很小的。


    分手伴侶狹路相逢,會是什麽樣的場景?楊仲齊還真的是經驗有限,他的伴侶一直以來都隻有那一個,也一共就分手過兩迴,而——每一迴都算不上好聚好散。


    中途離席去廁所,清洗沾到酒漬的袖口,便見龔雲顰站在門口瞪他。


    「你也在這兒?」剛才還真沒看到。


    「那是什麽局?」說是公事上的應酬,不像。傅老早就退休不管事了,傅家小姐也在,連他兩位堂弟都在座,哪來的生意這麽大麵子,要動用到兩大企業負責人,外加高階主管全列席。


    楊仲齊倒也大方,坦然迴應:「兩家聯誼。」


    她容色一沈。「聯誰的誼。」


    「我。」如何?犯了哪條法?


    「楊仲齊,你故意的?!」


    他笑了笑。「是。又如何?」向她提過不止一次,她不屑一顧,否則今天坐在那裏的人會是她。既是如此,她又有什麽資格對他發飆?


    「不要以為隻有你會玩!」她被他激到口不擇言。信不信走出這道門,她的選擇不會比他少?


    「這種事,不必跟我交代。」他從來都不是她的誰,不是嗎?


    「仲齊!」她真的慌了,頓時發現,自己對他,一點籌碼都沒有。


    他談天氣似地,淡淡地說:「你似乎以為,我會一再把自己的話吞迴去?第一次,是我們的三年之約,我沒走;第二次想了斷,卻莫名跟你滾上床,不清不楚纏了好些年。這一次,我若是再沒走成,這輩子我就認了,任憑你折磨到死。」


    折磨——她對他而言一就隻剩折磨?


    他抽了兩張紙巾,壓壓沾濕的袖口,隨後從容地自她身邊走過。


    龔雲顰被他的淡定激到失去理智,一個衝動便扯住他手腕往廁所裏去。


    倒也不是掙不開,有心要拒絕的話,一個女人的力道哪能跟他比?隻是覺得拉拉扯扯很難看,有失風儀。


    門板「砰」地一聲,重重關上。


    他訝然失笑。「龔小姐,這裏是男廁。」氣昏頭了嗎?


    是,她是真的氣昏頭了。


    踮起腳尖,迎麵重重吻上他,過重的力道,甚至咬痛了他的唇。


    「夠了沒?」楊仲齊隻是定定地看著她,沒有過度反應。


    望上他冷然無緒的眸,察覺到他態度有多淡漠,她怔怔然。


    他從來……沒有對她這麽冷,連眼神,都沒有溫度。


    他伸手扯開她。「我不是你的泄慾對象。」再也不容她,如此作賤他。


    「我……不是……」


    「不是嗎?」那是什麽呢?


    他動手抽紙巾擦拭,彷佛連一丁點屬於她的氣味,都無法忍受留在他唇心,一如……過去對每個女人那樣。


    她現在,隻是那些女人之一而已了嗎?


    龔雲顰滿心惶然,一張手,牢牢攀住他頸脖,將臉埋入。


    「不要鬧了……這不好玩……」她知道他不開心,但是不要這樣嚇她,不要把她隔離在他的生命之外,當成陌路人,她無法忍受這個。


    他電話關機、不見她,連婭婭都不要了,完全斷得乾乾淨淨,好不容易見到他,卻是在跟別的女人吃變相的相親飯局……她快要被他逼瘋了!


    楊仲齊靜立著,背靠著冰冷的磁磚,胸前抵著她暖熱的軀體。


    一直以來,他都陷在這樣的局麵裏,冷熱交替,苦樂參半,在痛苦中快樂著,矛盾不已。


    他沒有伸手擁抱,隻是麻木地,幽寂道:「你不也一直這樣對我?」


    從不肯讓他真正擁有,隔著一段距離,看他為她苦惱傷神。


    「我、隻是……」想讓他多在意她一點。


    「隻是想折磨我?」


    「不是!」她懊惱道,不知道該怎麽讓他明白……


    詞窮了好半天,隻能低抑地、委屈無比地吐聲:「你明明知道,我心裏隻有你……」


    他知道。


    知道她愛著,也知道她恨著,愛恨交織,無法釋懷。


    再這樣糾纏下去,他們都會很痛苦。


    他歎息道:「放過我吧,我真的累了,沒辦法再跟你磨下去,欠你的,這十年夠不夠還?如果不夠,讓我下輩子再還,可以嗎?」


    「我不要!」她本能道,說什麽也不想跟他恩怨兩清,他們這輩子,不可能扯得完的。


    「你不是總說,我是你老婆嗎……」她記得啊,心裏也一直認定,自己是他的妻,隻是嘴上不說而已。


    「我的妻子,是龔悅容,不是你。」不是眼前這個有太多複雜心事、太多防備與計較的龔雲顰。他的妻,很純粹,一心一意愛著他,沒有那麽多曲折心事。


    他……很想她。


    很想念那雙圓圓亮亮的純淨雙眼,仰望他時全然的愛慕光芒,想念她沒有保留的擁抱與親吻,想念她無條件給予的愛情。


    現在這個她,隻讓他覺得陌生,與疲憊。


    「我們的愛情,已經沾染了太多的顏色,你懂我在說什麽。」


    除非時光倒流,否則他們再也不可能迴得去,過去那段純粹的愛情、單純的喜樂。


    她懂得,所以無言以對。


    那個像白紙一樣,傻氣純真的龔悅容,她又何嚐不想念?


    一傾首,抵著他胸口,無助低喃:「你到底要我怎麽樣嘛……」


    他靜默了良久,僵在半空中的手好半晌,終究還是沒給予撫慰,選擇將她推出一臂之外,轉身開門。


    好死不死,楊叔魏就在這當口踏進來。


    「咦?二堂哥,你是在廁所裏溺斃了喔,我們都、都、都……」聲音卡住,看到他後頭的龔雲顰時,瞪直了眼,硬是吃螺絲半天,轉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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