殮房是一個獨立的院落,幽靜,背陰,周圍種滿了柏樹,四周沒有行人和建築。門口兩棵茂盛的柏樹像極了立在墓碑兩側的柏樹,周遭陰氣森森。


    文德跟在郭大人背後,與蘇玖齡一前一後地進了破敗的大門。


    院子裏坑窪不平,昨天的雨填滿了許多水坑,文德從容淡定地跨過一個水坑,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偏頭去看。


    果然,陸廷一那廝表情很難看。


    正畏畏縮縮地跟在薛福身後,如果不是礙著人多,她想依陸廷一那膽小的架勢,早就一把抱住人家的胳膊求安慰了。


    文德又把視線落到薛福身上,果然,那廝的表情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不是被嚇的,而是被陸廷一給氣得。


    文德能看見薛福因為忍耐怒氣而暴起的青筋,要不是此時人多,依照薛校尉的暴躁脾氣,早就追著陸廷一暴打一頓了吧?


    文德忽地被倆人的小表情給逗笑了,這一幕沒有逃過蘇玖齡的眼睛,他偏頭看她,什麽事情這麽開心?


    文德淡淡地搖搖頭,嘴角的笑意很快被她壓了迴去。


    在這樣一個嚴肅至極的環境下,笑,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也是對死者的不尊重。


    ***


    裏間是收屍的殮房。


    一排排床位整齊擺放,床上鋪的東西是清一色的白,床不寬,不到一米,不長,不到兩米,能滿足大多數的屍體躺下。


    文德大致掃了一眼,從左邊最裏麵數起,這裏一共放了九具屍體,恰好就是老張頭家的人口總數。


    左邊最裏麵的一個中等個子的男人正在屍體前弓身察看著什麽,手上戴著皮手套,神情嚴肅。


    “老宋。”


    男人聞聲抬頭,“大人。”他朝他們走來,看了一眼郭允身後的其他幾人,尤其是為首的男人,器宇軒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疑惑道:“這幾位是?”


    郭允言簡意賅地介紹道:“這位是錦衣衛僉事蘇大人,其他幾位是蘇大人的同僚。”


    文德在心裏默了一句:他們都不配有名字。


    “這位是老宋,是我們衙門的仵作,勘驗屍體的經驗很豐富。”


    喚作老宋的男人也不過二十出頭而已,模樣長得還挺俊俏,和陸廷一有的一拚。


    聞言,老宋變了臉色,忙跪俯在地,恭敬地喊道:“草民宋鐵拜見蘇大人。”


    “起來吧。”蘇玖齡淡淡道。


    郭允看向他道:“你在這一天一夜了,可有新的發現?”


    一天一夜?文德看著老宋,又看了看郭允。


    一般來說,驗屍也不過是個把時辰的事情,這老宋頭竟然驗了一天一夜?這到底是什麽疑難死法的屍體?


    老宋手裏拿著初試和複試的驗屍格目,看了一眼上麵的記錄,愁眉苦臉的:“迴郭大人,暫時沒有別的發現。”


    他將屍體從上到下,從下到上,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放過,卻還是沒有發現一丁點的傷勢,有過幾年驗屍經驗的宋鐵頭一迴遇到這種情況。


    他的眉毛擰了又擰,擰了又擰,可見他現在的心情有多煩躁。


    文德出聲了,“一點發現都沒有嗎?”


    宋鐵搖了搖頭:“屍體全身上下,我都用酒、醋燒熱後用濕紙敷貼皮膚了,一點出血的痕跡都沒有發現。”


    “是中毒死嗎?”文德又問。


    宋鐵又搖搖頭,他們不僅不是中毒死,每人的麵色還都極其安詳,就像在睡夢中一樣。


    九個人的麵相全都像是在睡夢中一樣,而這才是讓宋鐵真正感到詭異的地方。


    身上無一處傷口,七個人全都死的安詳。


    “會不會是自殺?”遠遠地躲在薛福後麵的陸廷一探頭探腦地開口了。


    他害怕屍體,更是不敢跟屍體打交道,以往陸秉勘驗屍體的時候,他都被迫站在一旁打下手,參觀學習。


    現在爹爹不在身邊監督了,他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出息!


    文德看他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害怕樣,忍不住在心裏嗤笑一聲。


    宋鐵循聲往門口的方向看了眼,見是一個模樣清秀的男子,有些畏畏縮縮的,他本不想理他,想到此人是跟著郭大人一道來的,還是開了口:“目前來看,有這種可能。”


    文德眼瞳深了深,沒有言語,半晌後,她表情淡淡地道:“我習得一點驗屍技術,不知道能不能派上一點用場?”


    她說的從容淡定,郭允和宋鐵卻看著她沉默了。


    “說不定能派上用場的。”蘇玖齡想起文德麵對一具高度腐敗的屍體時都能麵不改色,從容淡定,這些屍體應該不在話下,而且他有預感,小捕快又會給他帶來驚喜。


    郭允本來還有些猶豫,考慮到車姑娘是女子之身,碰到這些終歸不好,不過,蘇大人都開口了,他這個外人也就沒什麽糾結的了。


    郭允看了眼宋鐵,宋鐵會意,遞給文德一雙皮手套,文德接過,慢條斯理地戴在手上。


    她掀開一張白布,又掀開一張白布,最後停在最後一張白布前。


    文德薄唇緊抿,雙目垂下,讓人看不清神色。


    這七人麵色安詳,五官呈正常人的狀態,沒有一點中毒後的跡象,麵色也不青紫,更不腫脹,說明也不是用軟物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死者給人的感覺就是,臉上沒有一點痛苦之意,看著倒真像在睡夢中被黑白無常勾去了魂兒。


    說是自殺,也不會有人反對吧?


    不過,一家七口在同一天自殺,這難道不讓人覺得詭異嗎?


    “車公子,有新的發現嗎?”郭允見她勘驗完九具屍體,上前問道。


    文德沒有迴答郭允的問題,看著他道:“給我準備一些燒熱的酒和醋,還有濕紙。”


    還沒明白過來的郭允,就聽蘇玖齡的聲音響起了:“薛福,去準備一些燒熱的酒和醋,還有濕紙。”他又把文德的話給複述了一遍。


    薛福一愣,他現在去哪找醋和酒,而且還是加熱的。


    這裏四周都沒有建築,更別說是民房了,他借都借不到。


    陸廷一率先出了殮房,見薛福還愣在原地不動,他催促道:“薛校尉,來的路上我看見不遠處有幾戶人家,我陪你一道去那借點迴來。”


    陸廷一早就不想待在陰氣森森的殮房了,現在有機會出去,他巴不得腳底抹油趕快離開的好。


    薛福正愁著不知道要去哪裏找醋呢,正好倆人一拍即合去了。


    “這位公子,關於屍體,我昨天就已經用此法敷貼過了。”並未發現身上有什麽傷痕。


    “你是如何操作的?”


    “將醋酒潑在屍體身上,用濕紙敷貼。”


    “那樣草率行事,傷痕是顯現不出來的。”


    宋鐵臉上一紅,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他幹仵作這行也有幾年了,論經驗,一看就比這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豐富,可今天卻當眾被人批評自己的專業水平,麵子上頓時有些下不來。


    臉色漲紅的厲害,有些難看。


    文德將白布複又蓋在屍體身上,解釋道:“屍體幹檢一遍後,然後用紙蘸酒與醋敷貼在屍體的頭麵部、胸肋、兩乳、臍腹、兩肋等部位,用衣服、被子把屍體蓋好,澆上酒和醋,再用草席緊蓋一個時辰之後,再打開檢驗,這樣傷痕才能更好地顯現出來。”


    蘇玖齡一雙清冷的眸子淡淡地看向她,嘴角微微翹起,沒想到小捕快還是個驗屍專家,讓他有些意外。


    “大人,您說卑職說的對嗎?”


    文德突然對上蘇玖齡的眼眸,一雙大眼睛裏透著狡黠,蘇玖齡猝不及防迎上,失聲笑了笑,“嗯,對。”


    小捕快說的都對。


    可他明明對驗屍這塊一竅不通,卻還說的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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