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姑娘很聽話,緩緩閉上了雙眼,賀天呆看了她一陣,他知道她易了容,而眼淚卻未令她改變,那麽她一定是戴了一張人皮麵膜,一個官宦家的小姐,毀家亡命,又遇到現在的情況,她除了哭又能做什麽?自己雖然也身負血仇,但自己得遇恩師,尚能有手刃仇敵,告慰雙親的力量,她卻隻能自求保命而已。


    思之至此,賀天不禁輕歎一聲,心中決定,出去後一定要救出她父親並殺了那狗官為她報仇,見姑娘已經閉上鳳目,賀天這才輕輕放開她的小手,站起身來想辦法脫出困境,他知道自己若久不出去,朱振虎和葉雲他們將會怎樣的焦急與擔憂。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自己處在懸崖半空的一個小平台上,距崖頂有五、六十丈,下麵卻霧蒙蒙地不知道還有多深,他試投了一個小石子,從落地的聲音猜亦在四、五十丈左右,崖石全是如同斧切一樣的光滑平整的黑色石頭,僅在少量的石縫裏有幾樣植物生長,自己所處的平台有這棵鬆樹,左側上方長有幾根十多丈長的巨藤,自己就全靠巨藤才到達這裏,沒摔在崖底跌成肉泥。


    石縫裏的巨藤昨天被毀去兩根,現在僅剩兩根孤零零地懸在那兒,賀天估計了一下,五、六十丈的距離,他隻需十來個起落便可登上崖頂,問題應該不大,自己向上攀升時,需要左右手指抓入石崖借力,姑娘隻能綁在背上了。


    賀天伸出手去,想試試岩石的硬度,但一抓之下,卻不禁大吃一驚,這黑黢黢的岩石不知道是何種成份,卻堅如鋼鐵,賀天這一抓已暗提了三分力道,本意是試試硬度,不料卻連淺痕都沒一條,吃驚之餘,賀天蓄滿十成功力,伸右手食指向岩石頂去,但一遇石麵,賀天才知道厲害,岩石剛硬異常,他忙卸力抽指,岩麵僅留一個淺淺的小窩,若賀天不顧一切地插入,恐怕手指都要被反震之力生生震斷,好在賀天早有防備,內力亦可收發由心,一覺岩石剛硬,忙卸掉大部分內力,但饒是如此,右手食指亦被震痛。


    賀天深知自己功力,一般岩石在他這樣的大力插入時幾可深及沒指,此時僅留淺痕,那麽這岩石一定是玄鐵石一類的了,如此一來,想借力飛升的希望便成泡影,要出困隻有另想辦法。


    既然不能上,那就隻有看看是否能下了,賀天爬在崖邊,俯身向下仔細觀察,卻也失望得很,下麵仍是一色的黑色石壁,下方三十多丈才有一道石縫,長有幾叢荒草,再向下數丈便是蒙蒙霧氣,看不透崖底是些什麽,石縫斜伸入霧氣中,不知道有多長,但賀天料想它不會直伸入崖底,因為從前邊自己拋石頭試底的情況判斷,這石縫不可能還能向下十多丈。


    賀天抬頭望望崖頂,自己跟隨那黃老三來這山崖根本沒有路,距離外麵也不近,除非知道有人墜崖並且還活著,否則幾乎就沒有可能有人會跑來這裏尋找、查看。


    若上邊沒有人拋繩來救,唯一自救的方法便是先想辦法到達下邊的石縫,然後順著斜伸的石縫進入霧氣中,再看能否到達崖底。


    不過下麵霧氣蒙蒙,除了山風之外,寂靜無生機,想來亦是絕地的多,縱是可以下到崖底,又能挨多久?而且下不容易,上來更難,一旦到了下邊若發現仍是絕地,想再迴到這裏都是做夢,思之至此,麵對這樣的困境,賀天也第一次有了英雄末路之感,長歎出聲。


    “恩人,真沒有辦法可想了麽?”身後突然傳來輕輕的問話,聲音雖輕,卻讓賀天吃驚不小,忙迴頭望去,王姑娘仍躺在那裏不能動身,雙目也仍毫無生氣,一副氣息奄奄的老樣子。


    賀天走過去,又仔細望了望她,這才輕輕問道:“剛才是你在說話嗎?”在賀天的直視下,王姑娘不禁有了一絲微妙的臆動,被寒熱燒得發紅的兩腮也一定更紅了,隻因戴著人皮麵具,賀天看不見而已,聽賀天問話,忙輕輕答道:“還會有別人嗎?”語音裏含有薄嗔。


    賀天沒料到剛才連聲音都發不出的重危病人,這樣快就又可以開口講話了,不禁大喜,忙伸手捉住王姑娘的玉腕把起脈來,在賀天這個動作天經地義,自然而然,在王姑娘卻又不禁羞紅了臉頰,好在寒熱與饑餓早將她可傳神的鳳目弄得無神無光,而且賀天還不太注意這些,所以並沒有發現王姑娘的羞意。


    王姑娘的脈跡仍輕而微,可知仍在重病中,不過較之她服用“還魂丹”前,情況已經好了許多,可以開口說話就是明證,看來武林聖藥對普通人也有著奇效。


    “姑娘現在感覺如何?”


    “現在沒有了剛才的憋氣感,要舒服得多了,恩人喂我吃的藥丸叫什麽名字?”


    “那是武林神醫肖前輩煉製的還魂丹。”


    “還魂丹?沒聽說過,不過名字很好聽,味道也很好,像糖丸一樣。”


    天真而平淡的語氣令賀天忍不住想笑,武林人為了一顆還魂丹或許會以命相博,千金亦難求一粒,可知其貴重,但在王姑娘心裏或許僅認為隻要拿著銀票,可到任一個藥房去買上一大捧,賀天自然沒必要告訴她這些,對她而言,江湖是個陌生的地方。


    “我起初還怕對你效果不大,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賀天邊說邊放開王姑娘的手,站了起來。


    正在這時,突然下起了米粒大的雨點,天空也一下子暗了下來,賀天抬頭望望天,他在山裏住了十多年,知道馬上就要下暴雨了,自己到無所謂,但躺在地上仍生著病的王姑娘則最好不要多淋生雨,這個小小的平台沒有避雨的地方,崖壁陡直如斧切,賀天把姑娘抱起盡量靠近崖壁,身體的移動顯然觸動了她的傷口,賀天聽她輕輕呻吟了一聲,這才想起自昨天給她傷口上藥後,至今還沒有檢視過她傷處的情況,亦沒有換過藥,但此時暴雨將至,隻有等雨後再說了。


    他將王姑娘移近崖壁,然後自己斜著身子緊貼崖壁站著,不一會,暴雨傾盆而至,因有賀天在上邊擋著,王姑娘幾乎沒有遭到暴雨的直接襲擊,但望著近在咫尺,斜立如山的賀天背影,她禁不住淚水橫流,毫不亞於傾盆的暴雨。


    山中的暴雨,來得突然,去得亦快,不一會就又雨過天晴,秋末冬初的太陽雖然並不熾熱,但那暖陽陽的感覺令賀天的心情放鬆了不少,轉過頭,卻發現哭成淚人似的王姑娘,不禁驚訝地問道:“王姑娘,你怎麽了?”


    “恩人的大恩,小女子粉身難報,隻有來世,銜草結環……”


    “扶弱救危,乃我輩武人的根本,賀天隻是適逢其會而已,姑娘別太放在心上。”賀天忙打斷她的話。


    “恩人如此說,讓小女子更感不安。”


    “別去多想此事了,我們現在要想的是如何離開這個絕地。另外,也不要恩人恩人地掛在嘴邊,我姓賀名天,姑娘直唿其名好了。”


    “那,我叫恩人賀少俠如何?”


    “隨你怎麽喊,不要恩人不離口就行。”賀天說著離開崖壁,走到崖邊想出困的主意。看來到下邊的石縫是現在唯一的選擇,雖然下邊會遇上什麽還不得而知,但總算一個希望,遠勝過在這裏等死,但怎樣才能到達石縫呢?


    望見側上方十來丈外僅剩下的兩根巨藤,賀天腦中靈光閃現,兩根巨藤連接起來不剛好有近三十丈嗎?正好該是從這裏到下邊石縫的距離,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賀天暗運內力,突然雙掌齊伸,用“吸”字訣吐出師門神功,兩根巨藤果然應手而起,但巨藤本就粗重,又才浸透了雨水,另一方麵,賀天此時的功力因累餓而大打折扣,僅隻有平常的六、七成而已,加上距離有近十丈,掌力傳到巨藤上,便更為弱了,有如此多的原因,巨藤僅蕩起二、三丈,賀天掌力一收,它們又蕩了迴去,賀天休息了一會,又試了一次,仍無法將巨藤吸過來,隻好放棄,又迴到崖壁坐下,另想辦法。


    見賀天無可奈何的神情,王姑娘不禁又輕聲抽泣起來,賀天聽她又哭,更加心煩意亂,禁不住想開口罵人,但抬頭看見王姑娘哀絕的眼神,又罵不出口了,長歎一聲,輕言勸道:“王姑娘,人之生,是緣;人之死,是命。若命中注定我們在此地困餓而亡,又夫複何言?”


    “我不是怕死,也不是為自己而哭。”王姑娘勉強收住淚,輕言道。


    “那又為了什麽?”賀天不解。


    “一想到少俠被我拖累,我便忍不住要哭。”


    “為我?”賀天一時還轉不過彎來。


    “小女子命苦,幼年喪母,長大慈父又因我之故,遭人陷害,身入大牢生死不明。我不能救父於水火之中,隻能棄家出逃,早已生不如死,所以生命於我,早就無所謂了,賀少俠與小女子非親非故,卻仗義援手,不料也因我之故陷入這樣的絕地,如此拖累少俠,卻報恩無門,我心實在不安,我知道你煩我哭,但我卻忍不住。”說至此處,禁不住又要落淚。


    賀天聽她振振有詞說了這樣一大堆該哭的理由,不禁啞然,隔了好一會,才道:“賀天已說過,這是我該做的事,見危不救,我將愧對良心,王姑娘言重了,我隻做我認為該做的事,施恩圖報,不是我賀天來救你的本意,請不必再提此事。”


    “少俠的襟懷,如藍天碧海,我若再喋喋不休,反道更顯虛偽了。”王姑娘知道自己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即使有報恩之心,亦無報恩之力,感恩之念,隻能深藏心底而已。


    “姑娘言重,賀天亦從未視姑娘為虛偽的人。”見王姑娘還要開口,賀天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又接著道:“我們都不要再說這事了,姑娘不是練武的人,傷口會愈合得慢一些,賀天先看看姑娘的傷是否需要換藥,然後再想辦法出去。”


    賀天檢查了王姑娘的傷口,因受露水所浸,有兩處有些發炎,賀天為傷口換過藥,又撕爛還算幹淨的內衣下擺替王姑娘包紮好,賀天做著這一切,極為自然,他雖然也知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但他生於江湖之中,更多的是江湖兒郎的本色,於他而言,療傷救人乃第一至理,至於被救者是男是女,則未多加考慮,心無雜念,所以即使是為王姑娘腿上的傷口上藥時,他亦是臉不紅心不跳。


    但對於王姑娘而言,從小所受的教育,使她對男女之別看得極重,從昨晚起,她便打定主意,如果她與賀天無緣,那她今生將與清燈為伴,出家為尼,絕不會另愛一個男人。所以對於賀天替她療傷敷藥時的肌膚相親,她現在亦泰然相對,不再有一絲忸怩害羞的感覺,反而對賀天麵對肌膚勝雪卻毫無一絲邪念的止水心情暗含不滿,心底暗罵這個不解風情,太正人君子似的笨男人。


    忙完這一切,賀天才抬頭望了王姑娘一眼,他感到王姑娘眼神中有一絲說不出道理的奇怪之處,但他卻未放在心裏,事實上他們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思考的角度與方法都不一樣,他那會想到王姑娘心中此時已轉了好多個念頭,隻是不能告訴他而已。


    “王姑娘,有兩處傷口有些發炎,但暫無大礙,我已經替姑娘敷上了師門聖藥,姑娘就趁此休息一下,我再想想辦法,看能否到下邊去找些可吃的東西。”


    “一切但憑少俠作主。”為讓賀天安心,王姑娘乖覺地閉上雙眼,假裝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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