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魔影重現


    秋天將盡,寒意漸濃。四周的山坡上,早逝去了春天的綠意和夏天的繁盛,滿山的荒草,述說著瑟瑟秋風的蕭殺和對嚴冬的懼怕,唯有幾叢火紅的楓林,迎風搖弋著血色的葉片,在秋風中傲然挺立,帶給世界幾絲暖意。


    天色已近黃昏,通往泉池鎮的官道上已空無人跡。突然,一陣急促的蹄聲打破了官道的寂靜,遠處出現了一個黑點,隨著黑點的臨近變大,可看見一個年近三旬的壯漢正馳馬狂奔,這壯漢生得虎背熊腰,肩上斜插一把長劍,一眼便知是會武之人,他胯下亦是一匹千裏駒,通體赤色,但近四蹄處卻長有一圈白毛,這便是有名的“雪裏紅”長程健馬。但現在卻是人倦馬疲,顯然是長途急奔所致,進鎮後壯漢仍盡力催馬狂奔,以旋風之勢穿過泉池鎮,一刻不停地奔向鎮西五裏處的登雲堡。


    這登雲堡在泉池鎮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十六年前,一個武林人物來此家居,廣置良田,大興土木,成為泉池地區最富的鄉紳,並建成了方圓百裏內最大的寨子——登雲堡。堡主姓朱名多福,膝下有三子一女,鎮中人隻知朱堡主曾經是位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因為厭倦了江湖中事,這才歸山閑居做鄉紳,朱堡主雖富且有武功,但他絕少露麵,而且教子極嚴,從不許家人在外惹事生非,自然鎮上也沒有人敢去惹登雲堡。故十六年來,登雲堡在泉池鎮口碑極好,從平民到鄉紳都敬重朱家的人,尋常強盜亦不敢到泉池來暗偷明搶。


    但今天狂馬過鎮的行為讓泉池鎮上的人大吃一驚,因為馬背騎手正是朱堡主的大公子朱振虎,這朱大公子雖然像貌威嚴,但平時待人接物和藹可親,極有禮數,除非有什麽天大的急事,否則絕不可能這樣在街道上狂奔,有好事者竟從朱振虎的神色上猜想朱多福曾是綠林中的大盜,獲巨資便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現在盜案事發,故朱公子才這樣慌張,並得出結論是登雲堡將有麻煩事了。


    此時登雲堡內也是一片忙碌,朱家最小的孩子朱天麗正在指揮七、八個花匠替一些花樹包紮保溫,以便它們能更好地過冬。老管家朱智和匆匆走來:“小姐,老爺請你快到後院前廳去,大少爺迴來了”。


    “大哥迴來了?怎麽這樣快?”朱天麗仿佛有些吃驚。“朱叔叔,你替我照看一下,別忘了叫啞巴在晚飯後給爹的書房送花,爹最近心情不好,花就更不可缺了”。


    “我知道了,小姐,你快去吧,看樣子大少爺帶迴了什麽不好的消息”。


    前廳裏,朱多福夫婦和三子三媳都在,朱天麗一頭撞了進來,進門就叫道:“大哥,消息是否是真的?”


    朱振虎道:“小妹,是真的,我正告訴爹那邊的祥情”。


    原來,前天登雲堡接到雲陽分舵的白條飛鴿,當時朱多福就猜雲陽分舵一定遇上了什麽變故,所以張舵主在危急時來不及寫什麽就放出了飛鴿,於是昨天朱振虎立即快馬趕往雲陽,發現在雲陽分舵十裏範圍內出現了許多武林人物,但卻不見一個幫眾。


    他知道有問題,便在雲陽縣城住下來,半夜時悄悄前往分舵,一路上發現有許多暗樁,他當然沒去惹他們,而是小心避過向分舵靠近,但在距分舵不遠處,卻被人發現,對方用暗語問話,朱振虎迴答不出,立即便有人影從三麵攻來,同時還聽見利箭的破空之聲,朱振虎不敢接戰,馬上按朱多福早有的吩咐迴頭就撤,一路上雖然遭到幾處暗樁的阻擊,好在這些人都是庸手,留不住朱振虎,被他連挑四道暗樁,在沒有與對方高手照麵的情況下安然潛迴了縣城,次日淩晨便出城往家趕,為甩掉跟蹤的尾巴,他還故意多跑了近百裏,在確定沒有跟蹤後這才趕迴登雲堡。


    “爹,雖然我沒有和他們的高手照麵,但被發現時向我射來的應該是甩手箭,從那箭的破空之聲可以判斷對方是個內力很強的人物,由此可以想象對方的主使之人會更為強大,隻要有一兩個這樣的人物,張舵主他們就絕不是對方的對手,何況對方還人多勢眾,而且我感到他們是有備而來,外鬆內緊,越接近分舵暗樁就越強越密,這應該不是偶然的行為,他們的目標最終可能就是我們登雲堡,或許領頭人物就是十八年前的南海三魔”。


    “振虎,你認為他們是申虎、申豹、申狼三個老魔?”朱多福的妻子小銀蛇鞭李如花吃驚問道。一想到南海三魔,她就不禁憶起十八年前蒼龍堡的舊事,當時他們因為生朱天麗順便省親而留在東北李如花父母家裏,全家都不在蒼龍堡中,有一天突然接到師姐大銀蛇鞭賀慈雲的飛鴿傳書,告訴他們蒼龍堡正受南海三魔的圍攻,情況危急,侄兒劉冠雄已經由幫眾帶著突圍,如果有不幸發生,請他們一定不要選擇自殺性的盲目複仇,而是找到突圍後的劉冠雄隱居,為他找尋良師而教,等劉冠雄長大成人有複仇之力後,才將蒼龍幫的令符給他,然後再去海南複此殺父毀幫之血仇。


    賀慈雲明白“鐵掌”朱傑的個性,所以在信裏特別強調了此點是幫主劉經天的要求,哀求朱傑一定要按吩咐行事。”朱傑夫婦接到這信,立即由千裏之外晝夜皆程趕往位於四川西南的蒼龍堡,但那已經是慘事發生的十多天後,蒼龍堡已然完全毀壞,所有的血腥和屍體已被處理,唯留大火後的殘牆斷壁。


    李如花靠幫主命令以及自己的死命哀求才讓悲憤暴怒的“鐵掌”朱傑打消了立即趕去海南島找三魔拚命的打算,他們在廢墟裏的秘密地點找到了藏好的蒼龍令符,餘後的兩年,他們滿世界尋找突圍的侄兒劉冠雄,但那個隻有五歲的孩子卻音訊全無,其間他們遇上和收留了數十名當時沒在堡中或趁亂突圍的幫眾,知道幫主劉經天被圍在三魔的“海天大陣”中,最終力竭而亡,在堡的四百多人除不足十人趁亂突圍外,其餘全部遇難,悲壯慘烈。


    朱傑不相信傳言所說劉冠雄亦在突圍時死去的消息,一直不願放棄尋找,直到遇上賀洪春後。這賀洪春是賀慈雲的親哥哥,也是劉冠雄的親舅舅,事發時他也正好外出,避過了此難,據他言,待南海三魔的人離開蒼龍堡後,他可能是第一個悄進廢堡的,那時堡中的所有一切便已經人亡物非,他亦不知三魔為何要如此殘忍地毀滅蒼龍幫,因為事前幾乎沒有任何前兆,據傳言帶著劉冠雄突圍的幾位叔伯在突圍時就已經先後戰死,雖然沒有找到劉冠雄的屍體,但追兵是親眼看見他墜崖而亡的,而三魔是在確定劉冠雄亦死亡後才在清理殘堡後退走,賀洪春還在無意中提到蒼龍令符,因為據傳言令符是帶在突圍的劉冠雄身上的,但也隨劉冠雄墜崖身亡後不知所蹤。


    朱傑沒有告訴他已經找迴令符的事,到不是不信任賀洪春,而是因為他隻是賀慈雲的親哥才在蒼龍堡出入,並不算蒼龍幫的弟子,而且現在的令符也隻是一個記憶著一段血腥的無用東西而已,它已經沒有了多少可令的幫眾。


    與賀洪春相見後,朱傑或許因為失卻了找到劉冠雄的希望,大病了一場,不久後他就帶著全家和餘下願繼續追隨他的三十多位幫眾遠走它鄉,來到位於甘肅的泉池鎮建立了登雲堡,改名為朱多福,明裏是做低調的鄉紳,暗中則是利用蒼龍幫留下的財富重建蒼龍。


    在最初的激憤後,他的理智讓自己明白現在絕對不是報仇的時候,以現在他們的力量,去南海“三聖莊”報仇的確就是自殺。所以縱是有江湖傳言蒼龍幫是被他朱傑賣了的,南海三魔才會在他一家都不在蒼龍堡時才動手,他亦隻是默默聽著而並不解釋,隻有李如花才明白這樣的消息對他是多麽大的打擊,而這時他的內心會是多麽地淒苦。


    李如花知道可以讓朱傑忍受這一切的原因隻是他仍奢望著劉冠雄有一天可以迴來,雖然那樣的高崖墜下對一個五歲的孩子絕無生理,但沒見著死屍就是希望,而且僅憑這幾十個人也無力去南海“三聖莊”複仇,隻有重建蒼龍才有複仇的一天。但這十八年來,在江湖上南海“三聖莊”勢力更雄,而隻能在暗中發展的蒼龍幫卻仍遠算不上強大,近年來朱傑更為沉默寡言,因為在心底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認複仇隻是個遙不可及的夢,隨著新蒼龍的建立與發展,現在的他甚至連去拚命的想法都不敢有,作為代幫主,他就必須為新蒼龍三百多幫眾著想,即使所有的幫眾都甘願為報此深仇流盡最後一滴血,他也不可能在現在力量如此懸殊的情況下作出這樣愚蠢的決定。


    “雲陽分舵建立十二年來,一直隱藏得很好,江湖人按理絕不會知道那是個分舵,他們亦絕不可能去惹什麽武林人物。此次慘遭巨變,事前沒有一點征兆,且消息封鎖極嚴,這是南海三魔斬草除根的一貫手法,十八年前蒼龍堡的事情,也是如此。”


    朱傑停頓了一下,明顯是在壓下自己因十八年前往事而引至的心緒波動,然後再接道:“所以此次出手一定也是三魔所為,幫中有三魔的臥底早是我們懷疑的事,此次不過是確定這事而已,想來現在蒼龍幫的一切都在三魔的掌握中。十八年前我們不知道三魔為何要血屠蒼龍,可恨我們仍不知道三魔又為什麽現在才再次發難”。朱傑的語氣平靜,仿佛隻有困惑而無緊張與恐懼。


    “三魔既已出手,這次振虎前往雲陽驚動敵人,或許下一個目標就是來我登雲堡,我們該怎麽辦才好?”李如花焦急地問道。


    “爹,娘說得對,是躲是拚,你該早定個主意。”朱振虎道。


    “振豹,你的意見呢?”朱傑直視次子朱振豹,朱振豹今年二十六歲,比大哥小兩歲,定居泉池建立登雲堡時,朱傑不但自己換了名字,也將三個兒子的名字改了以銘記那段無力立即血恥的深仇,這朱振豹武功雖然是三兄弟裏最弱的,但從小機智聰慧,愛動腦子,人稱“二軍師”,朱傑有事一般都要參考他的意見。


    “爹,娘,我認為三魔的確早明了我們的實力,此次明顯是有備而來,目的是先毀去所有的分舵,然後將我們全部毀滅,所以第一個目標他們選擇了離登雲堡最遠的雲陽分舵,但他們沒想到白條飛鴿為我們帶來了警訊,大哥此去雲陽驚動了他們,或許三魔會改變計劃,立即向登雲堡下手,因為爹才是他們最終的目標,而他們應該也早在登雲堡內外布置了人手,嚴防我們跑掉。所以我想,既然他們已經開始動手,躲或許已躲不掉了,隻有盡力備戰,拚死求生。”


    “對,拚它個魚死網破,登雲堡不能被人小瞧了。”三子朱振狼高聲叫道。


    “我讓三個老魔嚐嚐我的蛇鞭。”朱天麗更為興奮,十多年來,她已經在娘的親手調教下使得一手好鞭,但在爹的嚴令下,除了與三個哥哥切磋一下外,還從未真正對敵使用過,早就心想手癢地想大戰一場了。


    “你們幾個怎麽都這樣糊塗,三魔豈是你們能對付的,縱是你爹和我聯手,或許都是敗多勝少,何況你們。”李如花急了,說完孩子,她轉頭向朱傑道:“多福,我知道十八年來你忍得太多,但蒼龍幫遠不是對方的對手,我看是否……”。


    “不,十八年來,我忍辱負重,隻為了一個幻想等待冠雄歸來興幫立業。但十八年來,音訊杳無,或許冠雄也早遇難,如花,我知道你想為孩子們考慮,但既然天意要絕蒼龍幫,那我也隻能一拚生死,我知道以蒼龍幫現有之力,絕非三魔敵手,但拚一個是一個,拚一時是一時,這是我朱傑的命,也是所有蒼龍幫眾的命。何況這次三魔有備而來,登雲堡早在對方虎視之下,就是想躲也躲不掉了。他們可以將蒼龍幫再毀一次,但他們永遠不能在蒼龍幫得到想得的東西,即使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朱傑的話語裏透著不容更改的堅決,李如花暗歎了口氣,她知道這次再不能阻止朱傑這樣去做。


    正在此時,窗外傳來有人摔倒的聲音,“誰敢偷聽?”朱振虎和三弟朱振狼大唿聲中破窗而出,窗下倒著一個人,是朱家多年的家人古良權,朱振虎仔細檢查了一下,並未發現任何傷痕或暗器之類的東西,其餘人現在也湧了出來,朱傑一見古良權便明白了是怎麽一迴事,因為這古良權雖然已經來登雲堡十多年,但他是外勤家人,除非事先有報,否則絕不可能私來後院,而且自己家人在前廳議事,外邊還有幫眾巡邏,這一定是三魔的臥底,看來他一直在偷聽,隻不知殺他的又是誰?


    聽見朱振虎兄弟的唿聲,負責在外警戒的蒼龍幫內堂執事劉曉義帶人衝了進來:“幫主,發生了什麽事?”


    “劉叔叔,有人偷聽我們的談話。”嘴快的朱天麗道。


    “屬下有失衛護之職,全靠幫主及時發現。”


    “不是我們發現的,殺他的另有其人,他能在你們的眼皮底下在大白天潛進來,也不算庸手了,虧他既能屈尊做了十多年的奴才。”


    “另有人殺了他?”劉曉義更不安了,他負責帶人在外警戒,竟有兩個人潛入而不知,何況現在還算是白天。“振虎,他被什麽所殺?”


    “劉叔叔,慚愧,侄兒細查了一遍,竟沒有一點線索。”


    這一下不但劉曉義吃驚,連朱傑夫婦亦吃驚不小,眾人又仔細查了一遍,饒是以朱傑的經驗和李如花的細心,大家也查不出什麽,殺人無痕這份功力確不同凡響。


    “這古良權明顯是三魔的人,但又為何被人所殺?從情況看,他是聽完我們的話準備離開時被殺的,我們根本沒發現他偷聽,滅口應該算不上,殺他的人應該也有能力帶走他,留下屍體明顯是向我們傳訊,所以幫我們的可能為大,但他為何不現身?多福,你怎麽看?”李如花望著丈夫。


    “是敵是友,不久就會見分曉,我們現在空想無用。除這裏的人外,此事現在嚴禁外傳,否則按幫規懲處。”朱傑停了一下,看見眾人都聽清了後,這才繼續下令道:“曉義,你馬上傳令智和,要他立即放飛鴿通知各分舵暫時停止一切活動,分散隱蔽;同時你馬上通知在家的各位堂主立即到這裏來。”


    劉曉義知道將有大事要發生,而幫主已經作出了決定,答應一聲後轉身傳令去了。不一會,蒼龍幫內外六堂的十二位正、副堂主都趕來了這裏,古良權的屍體當然已經被悄悄拖走,朱傑夫婦及三子一女均早在等候。


    這十二位正、副堂主有七人是以前蒼龍幫的舊人,其餘五人雖是來此後加入的,但都是當地的江湖人物,應該與三魔沒有什麽關係,這些人都屬於蒼龍幫的高層,自然都知道十八年前蒼龍幫的舊事,所以朱傑就直接向他們通報了振虎去雲陽分舵查看的情況,點明這該是三魔已經再次向蒼龍動手,以及自己的決定,下令全幫總動員,做好拚死纏鬥的準備。大家議過一些細節後,紛紛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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