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劑有趣的妙藥,能衝淡恨意,亦能衝淡愛意。


    我們走走停停,享受著短暫的寧靜,跟她在一起,總感覺空氣中有一種特別的味道。我知道,那是愛情散發出獨有的氣味。


    甜甜的。


    晚上睡覺,即便是單人床,我們有人也不嫌擠,因為家裏,我們沒有做出太出格的事。第二天一早,我們跟老媽、繼父告別,離開家屬院。


    “曉宸,咱們現在去哪?”


    我說還剩幾天就要走了,我想見一下毛毛。


    過年時說有空找他,事情一多連電話都沒有打過,馬上要走了,在不見就不知何時能見。


    她說好呀,你打吧。征得她同意,我掏出手機撥號碼,電話很快接通,喂,哥。


    我問他什麽時候有空,見麵聊聊。


    毛毛說我今天就在家,休假呢。


    我笑了一聲,等著,馬上到。


    掛掉電話,我對於梓晴說:“走吧,去紅旗。”


    路上,我給王瑞、胥氏兄弟打電話說最近情況,準備過兩天走,他們執意要見一麵,被我一一迴絕。我握著手機猶豫不決,於梓晴問我怎麽了?我說還沒給楊濤打電話,不知道該不該跟他說一聲。


    於梓晴這時顯得很聰明,問是不是跟楊濤鬧矛盾了?我說不是我,是他和老王。我把那次老王被打的事告訴她,於梓晴笑著看我,你覺得楊濤壞嗎?


    我搖了搖頭,“我跟他同學5年,這人本質上沒任何問題,不過那次事情我對他挺失望。這麽長時間過去,我也想明白,也許,他隻是本能反應,如果再有此事,我想他不會在跑。”


    於梓晴點點頭,“既然你已經想明白,那就打一個吧。”


    跟楊濤通完話,我吐出一口濁氣,朋友,不能看一時,而是看一世。


    到毛毛家,打開門見就他一人,他對於梓晴說嫂子好,於梓晴笑著應下。曾幾何時,毛毛叫她嫂子時,她婉言相告,此名頭不敢當,現在想起宛如昨天。


    換上拖鞋,我問你爸媽呢?毛毛咧嘴一笑,知道你來,我把他們“攆”走了。我滿臉黑線的看他,沒理會這根枝末節。


    “毛毛。”我點燃一根煙說:“我跟於梓晴結婚了,再過三天,我們離開西安。”


    毛毛笑容漸漸僵硬,換來的是足以塞進兩個雞蛋的表情。


    “哥…這…我…我恭喜你們。”


    千言萬語換來這一句話,我笑著看著他,“別緊張,我跟你姑現在的關係不太好,剛好趁著功夫,出去跟你嫂子見見世麵,時機成熟,還是要迴來的。”


    毛毛表情自然一些,說哥,那如果你混不好或者跟姑姑矛盾沒解除呢?我吐出一口濁氣,那就不迴來了。


    毛毛算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我們的關係算是跟親兄弟差不多。從白天到深夜,聊著彼此的事情,他的工作,我的道路,而於梓晴坐在沙發上,靜靜的聽著我們的故事。


    在外麵吃了點宵夜,毛毛走到一邊給他爸打電話,嘀嘀咕咕不知再說什麽。我拿紙巾擦嘴,說梓晴,咱們晚上去我家住,還是去你姐家?她說都可以,我聽你的。


    “哥,今天就別走了,我剛給我爸打電話,他們在我姥姥家,陪姥姥看電視說不迴來了。”


    想到他剛才打電話的舉動,我微微搖頭,沒有揭穿他。我用詢問的眼神看於梓晴,她莞爾一笑,“你在哪,我就在哪。”


    跟毛毛在客廳聊到淩晨,見他哈欠連天,我說睡吧,來日方長。他點點頭,眼一閉睡著了,我愣了一下,聽到震耳的唿嚕聲,我對於梓晴說:“去洗一洗,咱也睡。”


    進臥室把床上被子抱出來給他蓋上,我從櫃子裏拿出一床薄被。


    ……


    一覺醒來,把薄被放到櫃子裏,洗了把臉將毛毛叫醒,一起到樓下吃了早餐,我說毛毛,我和你嫂子走了,等我去那邊安頓以後,辦好新卡給你打電話。


    “哥,你們的火車票在身上嗎?”


    我說在呀,怎麽了?


    毛毛聳聳肩,“我還沒坐過火車,讓我看看火車票長什麽樣子。”


    我同情的看著他,跟我一樣沒出過遠門的孩子。


    他把火車票還給我後,我們就地分散。


    我們坐在公交車上,我說:“老婆,我想去和平花園一趟,你跟我去嗎?”


    她搖搖頭,“最討厭跟有錢人打交道,我在姐家等你,你去吧。”


    坐到鍾樓,我抱了抱她說下午見。


    她吻了一下,柔聲說:“下午見。”


    倒車到文藝路,站在和平花園樓下,我深吸一口氣,進到樓棟。


    防盜門打開後,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姑,有事找你。”


    進門換上拖鞋,她淡淡的說:“坐吧,什麽事。”


    我坐到椅子上,平靜的看著她,說我結婚了,最近跟我媽因為一些事鬧得不愉快,過幾天我就離開西安。


    正如五叔所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來這隻是為了告個別,不想多少什麽。言簡意賅說完,我站起來,說那我走了,你忙。


    姑姑抬起手說等一下,我沒有動,靜靜的看她。


    “曉宸,你覺得我不給你房本,是為了什麽?”


    我眼觀鼻鼻觀心,“以前我很想知道,但我領證那天起,就已經淡忘這件事,我不關心了。如果沒什麽事,那我就走了,你保重。”


    我轉身離開,背後響起一道聲音,“其實你爸不是出車禍去世的,而是在監獄去世的。”


    腦袋像被木魚狠狠敲擊嗡了一下,一股寒意從腳底板一路竄到天靈蓋,我走到她麵前,渾身顫抖激動的說:“你再說一遍!”


    姑姑眼神放空,淡淡的說道:“你現在已經長大,有些事是時候該讓你知道。你爸在你小的時候,去廣州進小家電拿到西安賣,賺取中間的差價補貼家用,但在一次進貨時,跟人起了衝動。還記得你爸的跟班王濤麽,對方把他打翻在地,你爸脾氣暴,當場將對方打了,事後聽王濤說起,對方的肋骨崩斷,眼球也被你爸打瞎一顆。幾經周折,你爸跟王濤跑迴西安,但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你爸還是被抓,被關到監獄裏去。”


    我不知說什麽好,走到椅子前坐下。


    姑姑繼續說:“後來,王濤找你媽說,你媽害怕就來跟你奶商量,你奶做出決定,帶著我們去監獄探監。在大家找關係想把你爸撈出來時,監獄傳來噩耗,你爸去世了。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你爸在老家下葬,是你抱的骨灰盒。”


    我有些眩暈,假裝鎮定的問:“還有什麽?”


    “還有,我和你爸,其實不是你奶奶所生,我們,是你奶奶抱養的棄兒。”


    如果說生父的事我能扛得住,但這個陳年老事,深深的撞擊我的內心深處。


    也許是塵封的記憶被打開,姑姑哭著說:“你真以為我要霸占房子麽,我隻是覺得,你媽太過分。你奶出這麽大的事,露過幾次麵,而隻要露麵就提房本,我這是氣不過啊。”


    看著姑姑泣不成聲,我有些難受,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作為養女能做到這份上,這份孝心,我想奶奶在九泉之下,早已瞑目了。


    兩滴淚不自然的滑落,我用胳膊抹掉眼淚,遞給姑姑一張紙巾,她接過去抽泣的說:“曉宸你知道嗎,你姑也很苦的。”


    我歎了一口氣,在人間,又有誰活著不像是一場煉獄。


    十幾分鍾後,她緩緩吐出一口氣,說走吧,我帶你去仁厚莊簽合同。


    路上她告訴我,仁厚莊拆遷以後能以小買大,超出的麵積走優惠政策。開車來到仁厚莊,我看到曾經家的樓棟旁,畫著大大的拆字。


    好久,沒有來了。


    她輕車熟路的帶我到拆遷辦,跟裏麵工作人員說明情況,從包裏拿出房本,遞給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翻開房本,說房主信息是張曉宸,請出示一下證件。


    我點頭說我是,拉開拉鏈取出身份證遞給他,那人仔細比對半天,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說簽吧。


    我正要看合同細則,姑姑把合同翻到最後一頁,在一旁催促我快簽。我沒多想,便在上麵簽下自己的名字。


    離開拆遷辦,姑姑眉頭舒展許多,一掃在和平花園的陰霾,“曉宸,合同我幫你保管,辦下房產證後,等你迴來我給你。”


    我對她道聲謝,說行。她問我去哪裏?我說把我放到皇後酒店就行,我去找媳婦。


    從姑姑車下來,她囑咐我保重,有啥事打電話,便開車往八仙庵駛去。我掏出手機給於梓晴打電話,說我在十五局門口,陪我去個地方。


    “老公去哪?”她出來抱住我問道。


    我說姥姥家。


    我們往五道什子走去,路上,我把去和平花園見姑姑,以及帶我去仁厚莊簽合同的事說起。於梓晴聽後,沒有太大的反應,說有則錦上添花,無責心無旁貸,見她這般豁達,我沒在說什麽。


    走到孟家巷小區,我迴憶著過年在鹹陽大舅家聽到的門牌號,找到姥姥。


    “姥,我結婚了,這是你的孫媳婦。”


    我把在小去外麵買的水果和牛奶,放到桌上,姥姥拉著於梓晴的手,眼睛眯成一道縫,“這閨女,長得真水靈。”


    她倆聊了幾句,我說過兩天離開西安,臨走前帶她來看看你。姥姥沒有追問,隻是一個勁的說兩個人要好好過日子,拌嘴不要記仇。


    離開姥姥家,我伸了個懶腰,該道別的人,都已經見過了。


    29號,我從十五局離開,獨自一人去北郊拿行李。迴到家見繼父和老媽都在,想到姑姑那天跟我說的陳年老事,我硬忍住沒有質問她。


    逝者已矣,多說無益。


    整理完行李,看到窗台上郭瑞送我的煙灰缸,我拿濕巾紙擦了擦,用塑料袋套上,塞到行李箱。


    “老媽、爸,我走了,你們保重。”說完,我拉著行李箱,往大門走去。


    “曉宸。”老媽叫住我。


    我站在原地,感覺脖子一涼,有個東西帶在我脖子上。


    “出門在外安全永遠是第一,我很生氣你的一意孤行,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說什麽,這個送給你,別弄丟了。”


    我低頭一看,見是一條明晃晃的粗金項鏈。我沒有矯情,心想隻當她送的結婚禮物,我迴頭看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走了,保重。”


    出門我點了一根煙,從現在起,我要嚐試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再輕易讓自己迷失在各種渾濁裏,我心中已經聽到來自遠方的唿喚,再不需要迴過頭去關心身後的種種是非與議論。我已無暇顧及過去,我要帶著於梓晴向前走,找尋我們的幸福生活。


    來到她姐家,於梓晴拉過行李箱放到角落,看見我脖子上的金項鏈,說哪來的?


    我卸下項鏈帶到她脖子上,笑著說:“你婆婆送你的。”


    她走到洗手間照了一下鏡子,說這麽粗肯定不是送我的。我摸了摸鼻子,“算是她饋贈給咱們的結婚禮物吧。”


    於梓晴卸下金項鏈,說明天坐火車人多眼雜,把項鏈包好放進隨身背包裏,別被有心人盯上了。她哥在一旁也附和說是,我想了想,向姐姐要了個小袋子,放到背包裏的夾層處。


    在姐姐家木頭沙發湊合一晚,第二天起來腰酸背疼。昨天她跟姐姐、小蘿莉擠在隔壁臥室,她哥占著單人床,我沒辦法隻好睡木頭沙發。晃動了下胳膊,真疼。


    中午吃罷飯,姐姐要帶小蘿莉,不方便去火車站,就把我們送到下麵公交站。等車時小蘿莉抱著於梓晴的腿,眼淚汪汪的舍不得她,於梓晴把小蘿莉抱起來,指著我說:“小姨跟小姨夫迴老家,等我們再迴來,給你買好多好吃的,想小姨就讓媽媽打電話。”


    小蘿莉看著我,突然伸手讓抱,我放下手裏的袋子抱住她,小蘿莉趴在我耳朵邊,小聲的說:“小姨夫,對小姨要好呀,她是我最喜歡的人。”


    我拍了拍她,“我會的,一定會對你小姨百分之二百的好。”


    上到公交車,兜裏電話鈴響,我見是毛毛打來的,接起來喂了一聲。電話那頭說哥,你們到火車站了嗎?我說剛上車,估計還要二十來分鍾,怎麽了?毛毛說我在火車站等你。


    掛掉電話,於梓晴問我誰打來的?我說是毛毛,他在火車站。於梓晴錯愕的看著我,他怎麽來了。


    公交車開到五路口,我嘴角上揚,想到一個細節,“梓晴,還記得那天早上吃早餐,毛毛要看火車票嗎?”


    她說記得啊。


    我笑了笑,“他看火車票,就是想看咱們是幾點的車,不好意思說出口,自己一人跑過來,送咱們來了。”


    下了車,見毛毛蹲在馬路牙子上左看右看,我對他喊了一聲,毛毛站起身,小跑過來說:“哥,把火車票給我一張,我去買個站台票,進候車大廳送你們。”


    我錘了他一拳,“你不是說你沒見過火車票嗎,怎麽知道這麽多?”


    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以前我來火車站,送過一起在南郊汽車廠的同事。”


    k4116即將發車,請去往日照方向的旅客及時上車,以免耽誤您的旅程。


    “毛毛,哥要走了,你迴吧。”


    綠皮火車下,我抽著煙跟毛毛聊天,聽到站台廣播響起的聲音,我往上火車的地方走去。


    “哥,你把這個帶上。”毛毛硬塞給我一個塑料袋,我打開一看,見是大約10張左右的100塊錢。


    我生氣的丟給他,說你一個月掙多少我不知道嗎,快拿上,哥有錢。


    他硬塞到我手裏,“哥,你就當這是我提前給你隨的份子錢,我每個月在家吃在家住,又沒有女朋友,壓根就沒有花錢的地兒。實話跟你說,從在南郊汽車廠上班到現在這個廠子,不算這些,我還攢了2000多呢。”


    以前跟他聊過,一個月收入至多1000出頭,想不到能攢這麽多。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說錢我收下了,哥走以後不要惹事,我不在西安沒人幫你撐腰,以後做人低調點。如果碰見合適的女孩,試著談一談早日脫單。


    他眼睛有些濕潤,錘了我一拳哽咽道:“哥我知道了,快上火車吧。”


    坐到座位上,我把裝錢的塑料袋給於梓晴,火車一聲鳴笛,慢慢啟動前行。於梓晴拍了拍我,說老公快看。


    我從窗戶縫看到,毛毛小跑的跟著,眼淚像斷線的風箏隨風飄蕩。我鼻子一酸,隔著窗戶招手,“別跑了,快迴去吧。”


    火車越開越快,毛毛越來越模糊,直到看不見時。我靠在座位上,摟著於梓晴喃喃地說:“以後,我們就要靠自己,我一定會給你想要的生活。”


    她無視火車上的旅客,寵愛般的勾住我的脖子,“今後的路,我陪你走。”


    別了,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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