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俗氣?女孩子就是要粉粉嫩嫩的才可愛,你不懂啦!」


    「最好是。你這個壞後母,現在就在虐待繼女,怕她比你漂亮。我可憐的婭姬,要變成白雪公主了。」


    「你夠了喔!白雪公主的命運之所以悲慘,是因為她有一個沒路用又短命的國王老爸。」


    「呃!我中槍了。」


    她笑捶他一記,接抱過安睡的小娃娃。「去開車啦!」


    「寶貝,爹地得暫時含淚跟你骨肉分離一下下。」低頭依依難舍地親親蹭蹭,彷佛真被逼著拆散骨肉一樣。


    直到歡聲笑語逐漸隨著遠去的車影消逝,楊仲齊倚在燈柱下,閉了閉眼。


    那一幕,無疑就是一家和樂,任誰也不會懷疑,她現在過得有多幸福。


    氣質高雅隻是給外界的形象兼保護色,在自家男人麵前,她還是那個率真、忠於自我的龔悅容。


    幸好,她的丈夫也不是軟弱的乖乖牌,不討家人歡心就自己搬出來住,她也不用拘束在那種處處被規範的家庭裏受折騰。


    這男人,懂最真實的她,小倆口拌拌嘴、打情罵俏,生活過得多自在。


    雖然,男人過去的私生活沒有那麽檢點,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狀況,就多了個女兒。不過那是過去的爛帳,跟她交往以後,他很安分,既然她不計較,也真心接納了那孩子,便不會是什麽大問題。


    孩子還小,在身邊好好養著、真心疼著,將來跟自己生的也沒分別,感情依然可以很親厚。


    這樣,他還能再跟她說什麽?


    她的婚姻,美滿到挑不出毛病,她在那個人身邊,比跟著他得到更多的快樂,他這個失敗至極的前夫,夫複何言?


    當晚,他看著四年前兩人一同簽下的結婚證書,深夜獨坐。


    而後,在夜盡天明時,合上它,鎖進抽屜最底層。


    永不再開啟。


    【第11場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這個世界,並沒有你想的那麽太,很多時候,愈是不想見的人,愈是會碰上麵。


    楊仲齊始終知道那人在哪兒,謹慎避著,不出現在同一個場合,因為他不知道,真碰上了,該用什麽樣的姿態麵對她?又該對她說什麽?


    當作素不相識?還是用前夫的身分,大方祝福她?


    無論哪一個,他都演不來。


    隻是,再怎麽謹慎,還是在數月後,撞個正著。


    名流圈,不就這麽小一丁點?哪避得了一輩子?


    這位商界大老,與爺爺素來有些交情,在爺爺剛過世那段時日,由一個才二十四歲的年輕小夥子掌權,說實在話,外界並沒有多看好,在一波波拋售股權、人心動蕩的時期,這位大老動用大筆資金穩住股價,出麵力挺。


    他說:「我相信楊老的孫子,不擔心這些錢成壁紙。」


    人家八十大壽,若不親自走這一趟,就太不上道了。


    親自送上賀禮,對方仍不忘搬出陳年老詞。「真的不考慮我孫女?」


    這話大概從他爺爺還在時就提到現在了,如此強力推銷,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孫女是多滯銷。


    其實不是,隻是太欣賞楊仲齊,極度想要這人當他的孫婿而已,就算被嫌厚臉皮,還是忍不住一提再提。


    楊仲齊也知,一拒再拒,實在有損女方顏麵。


    傅小姐條件其實很好,有學曆、有外貌、有才情,將家業打點得有聲有色,嚴格來說,他們條件相當,門戶匹配。


    剛開始,他才二十歲,全心隻想好好地幫爺爺,沒什麽心思在這上頭,爺爺便說,小倆口還年輕,過兩年再看看。


    之後,他遇上了龔悅容,當然就更不可能了。


    傅老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指間。「這陣子,似乎沒再看你戴戒指?」之前,推說是已經有人了,雖是將信將疑,但無名指上始終戴著不知是訂情戒還是什麽的,總是無法讓人推翻,他已與某個人定下名分的事實。


    他下意識,撫了撫空曠的指間。戴了三年,上頭原有一圈淡淺的戒痕,取下後不到兩個禮拜,已經完完全全消失不見。


    愛情,不也是這麽迴事嗎?無論嘴上說有多刻骨銘心:一旦分開了,不到一年,便抹得乾乾淨淨,連婚都結了。


    他扯唇,不知是笑自己,還是嘲弄愛情,有些悲涼地諷道:「暫時沒心思想那些,一個人也挺好的。」


    「所以,是真的沒有了?」


    「沒有。也不想要。」


    傅老點點頭。「沒有就好。」沒有,他孫女就有努力的機會。


    本想送個禮便要離去,無奈主人強力留客,他應邀與傅小姐開舞,撮合意味挺濃厚的。


    傅小姐倒也落落大方,說:「我爺爺就是這樣,想看我穿婚紗想瘋了,你別介意。」


    「不會。」他一笑帶過。不過就是一支舞而已。


    掌心貼扶住纖腰,隨著音樂進退,他們的腳步與節奏配合得完美無缺,他想,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門當戶對吧!隻是……少了一點點的火花。


    「為什麽歎氣?」她仰眸。


    「有嗎?」他有歎氣?俯視那張妝容完美的麗顏,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你真的沒有對象?」還是傅老唬他的?她條件明明不差。


    她笑了笑。「難道你沒有同樣的困擾嗎?家世太好,有時也會讓人望之卻步。」


    他想起,某人曾說過,他像高價的奢侈品,不敢妄想擁有。


    「人人看似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但是這些選擇背後,何嚐不是被一堆條件局限住?條件不及我的男人,誰敢來追?誰不疑慮,娶了我像迎迴一尊武則天,從此隻能當個小男人?」而,條件足以駕馭她的,卻是少之又少。


    他低笑。「聽起來很辛酸。」他們這些高價奢侈品的辛酸。誰又會知道,他們要的其實隻是一分簡單的溫暖而已。


    跳完一支舞,她忙著招唿賓客,他與幾個工作上有往來的舊識,彼此應酬幾句,過後便退到陽台外,圖個清靜。


    他暗暗思量,約莫中場時,再向主人家告辭,如此也較不失禮。


    而後,他看見了她——他的「前妻」。


    她很活躍,遊走在不同的對象間,遊刃有餘,而且很懂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雖然,這種應酬的手腕,在這樣的場子是基本配備,但他還是覺得……


    那不是她。


    怎麽樣也不能習慣,眼前這個長袖善舞的社交女王。


    在場的,大多小有地位,不會叫不出名字,而她眼色很尖,做人又圓滑,看了半晌,他便知道,這是在為她的丈夫做公關。


    甚至,不著痕跡地替丈夫談下一筆金額不小的訂單。


    而現在,她正與一名駐台的外商主管相談甚歡,對方讚她:「你英文說得真好,有下過苦功?」


    她笑了笑,迴道:「我丈夫教的。他是個嚴師,在這方麵完全不講情分。」


    「你們中國,不是有一句話,叫嚴師什麽的……」


    「嚴師出高徒嗎?高徒不敢當,但他真的是一個很棒、很優秀的男人,我一直都覺得,這一生能遇到他真是太好了。」


    是嗎?能遇見那個人,是今生之幸?那遇到他這個「前夫」,或許就是她人生中的不幸吧!


    一個……總是開空頭支票,到頭來,什麽也沒能為她做的騙子。


    他自嘲地想,無聲朝她走近。


    龔悅容談完,一轉身,幾乎撞上那近在咫尺的身形,她連忙往後退,優雅地一側身,避開他的扶持。


    「你貼那麽近幹麽?」媚瞋他一眼。


    那一點也不訝異的表情,顯然早知他在這裏,卻一點也沒有過來跟他說句話的意願,完全當陌路人就是了?


    好,她要演,他也不是不能奉陪。


    順手撈來兩杯香檳,一杯朝她遞去,舉杯敬邀,氣度翩翩。


    她倒也賞臉,接手,帶笑輕啜了口。


    「我們談談。」他率先往陽台的方向去。她聳聳肩,無可無不可地尾隨。


    定住腳步,他迴身,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一會兒。


    一年多來,頭一迴如此近距離審視她,她變了很多,許多部分,都不是他記憶裏的那個樣子,直覺便脫口道:「你似乎……胖了點。」


    好你個楊仲齊,一開口就挑釁。


    她吸了吸氣,堆起虛偽的甜笑。「喔,我丈夫喜歡豐腴一點的女孩子,抱起來比較舒服。」


    「我不喜歡。」他本能道。


    關我屁事。她在心底冷哼,臉上笑意卻不曾稍減半分。「真遺憾。不過我好像也不需要迎合您的好惡。」


    「不需要?」


    「當然。」你是我的誰呀!


    他定定望住她,看她虛假的笑容要掛到什麽時候。


    「楊先生,你要繼續跟我大眼瞪小眼嗎?如果沒其他的事……」


    答案出來了……那副虛偽的表情,是她的第二層皮,完全撕不下來。


    很好,他跟她卯上了。


    「有你的,楊太太。」完全不需當事人同意,就直接由她的先生,變成楊先生,算她行!


    「你記錯了。我先生姓顧,你可以喊我顧太太。」很有禮地遞上名片,請多指教。


    他低頭看了一眼。


    龔雲顰。


    一如印在那張喜帖上的名字。


    沒事改個筆劃多得要死的名字,寫完旁人都打瞌睡了,有什麽好?


    對她一心想擺脫過去,連名字都能舍棄不要的行止,莫名惹怒了他。


    「是嗎?」他勾唇,笑得比她更虛偽。「要不要賭賭看,你究竟是楊太太,還是顧太太?」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你恐怕還搞不清楚狀況。」他傾前,一字字格外清楚地在她耳畔柔緩低語:


    「我們的婚姻關係,一、直、存、續、著。」


    她挑眉。「你在說笑吧,我們大概隻比陌生人強些而已。」有哪個丈夫,會當到像他這樣,連一年見幾次麵都數得出來,別笑死人了!


    「你可以試試看,我是不是在說笑。」他斂容,續道:「你從來都沒弄清楚過,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說娶你,就真的是娶了你,我們的夫妻關係,是鐵錚錚的事實,不容否認。你以為我會胡亂喊誰『老婆』?」


    她微怔,唇畔笑意略失。


    怎麽?現在覺得晴天霹靂了?


    他冷笑。「我倒想看看,楊太太,你這糊裏糊塗犯下的重婚罪,該怎麽收場?」


    然而,錯愕也隻是瞬間,她很快迴過神來,壓下心頭翻騰的怒火,漾開一抹更甜、更膩人的微笑。「是嗎?好吧,那就隻能遺憾法院見了。不過就是重婚罪,法官怎麽判,無所謂,了不起我就主張『兩人已不堪維係婚姻關係』,你覺得,我能舉證出多少例子來證明這點?證明你是一個多失敗的丈夫?」


    即便它是一段有效婚姻,又如何?馬兒不吃草,還能強押牠頭點地嗎?


    頓了頓,她再補上幾句。「不過我想,我現任丈夫應該不介意賠償你的『精神損失』。」


    婚姻關係是否存在的意義,大概也隻剩贍養費可談了。


    楊仲齊退開一步,目光沈沈地望住她。


    「你究竟有多恨我?」連贍養費這樣的暗示,都能拿來羞辱他,以前的她,斷然不會這樣對待他。


    她甜笑,迴他:「你說呢?」


    他點頭。「好,我懂了。」還真是相見爭如不見,昔日耳鬢廝磨,今日成了言語廝殺,字字砍骨削肉,未免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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