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涴歆本來就在休息,時間根本不需要協商,之前喬琳說的那些話不過是借口罷了。話劇的相關事宜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很快就開始演員的排練,地點安排在t市近郊的一個排練廳裏,排練並不開放媒體探班,地方也比較偏僻,幾乎沒什麽外人去。


    她第一天去排練的時候,已經有很多演員早就去了,她一身黑白休閑裝,長發束成一個馬尾在腦後。


    成爍跟其他演員圍坐在地上聽導演講話,扭過臉就看到了她,那黑白分明無比清澈的眼睛和幹淨的容顏一如初見,時光仿佛不曾流過,可當視線掃過他,那淡漠疏離的陌生模樣狠狠地敲醒了他,怎麽會沒有變呢?什麽都變了。


    顔涴歆跟大家一樣席地而坐,導演讓這些即便沒見過麵也至少聽過彼此名字的演員挨個做自我介紹,然後隨意的聊天。


    她能來演紀昀這個角色已經讓阿靖非常開心了,導演得知這個消息後也沒什麽異議,哪怕更傾向於她演另外一個角色,她在業內的名聲很好,也算是一個不少導演想要合作的演員。


    進行了初步的了解後,他打量著成爍和顔涴歆這兩個拍檔,一個溫和一個恬靜,這兩個和角色性格反差如此之大的演員,要演好貧嘴的南方和潑辣的紀昀,這確實是個挑戰。


    仔細觀察後,導演對顏涴歆少了些擔心,非科班出身,之前也沒有演過類似的角色,而且本身性格也與角色反差過大的她很有靈氣,假以時日悉心調教,一定能演好紀昀這個角色。反而是歌手出身的成爍,之前出演過影視劇,講過的東西也都能很快吸收,真正排練起來卻總有一絲拘謹,更讓導演奇怪的是,他這份拘謹似乎是因人而異。


    正值盛夏,大家在排練的時候穿的都比較隨意,成爍一如既往的帥氣和整齊,但穿衣風格明顯不是時尚偶像的路子,更像是顔涴歆記憶當中學生時代的他。這樣的成爍,讓她產生了錯覺,好像迴到了學校裏的排練廳,他在那裏,隻是為了幫她排話劇。可是,她卻不敢放縱自己的目光去看他,她怕自己的眼睛一個不小心就暴露了內心的想法。


    盛夏時節裏,她手腳冰涼的坐在那裏,連心髒都因他的靠近而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好在多年的表演經驗讓她學會了偽裝自己,隻要不去看他,她就還可以勉強讓自己看起來泰然自若。


    她眼睛盯著劇本,心裏不住的說:顔涴歆啊顔涴歆,你一時衝動要來這裏,如今每天麵對,這份刺激和煎熬又承不承受的住!


    認識他以後,愛上他以後,離開他以後,她總是這樣不由自主的把自己推進一個進退不能的冒險境地。愛何止可以改變一個人,簡直可以讓人瘋狂。


    因為成爍的存在,她每天最需要花心思的不是揣摩角色更不是背台詞,而是讓自己如何可以在他麵前表現的正常、淡定甚至是冷漠一點。


    剛開始,導演讓所有的演員在舞台上做各種奇怪的事情,這次話劇絕大多數都不是話劇演員,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導演想了辦法來幫大家進入角色,效果還不錯。這樣一來,也吸引了顔涴歆的注意力和心思。


    阿靖在閑暇之餘也經常與探班,跟演員們聊聊人物,最多的還是跟顔涴歆聊天,有的時候是聊紀昀,有的時候就是天馬行空的隨便聊,阿靖看起來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其實跟熟悉的人在一起還是很愛說愛笑的,她的思維天馬行空,經常會從別人注意不到的細節裏得到靈感,顔涴歆很佩服她,這樣的聊天有時候導演也會加入。


    紀昀是個任性的有些潑辣的角色,和《新的開始》當中的孟欣還不一樣,孟欣的刻薄是她的保護層,可紀昀天生就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性格。顔涴歆太過溫和,導演要求她隻要踏進排練廳就必須要融入紀昀的人物當中,無時無刻都要記得她的個性,這樣一來,也給了顔涴歆一層保護自己本來麵目的外殼,讓她可以理由充分的裝作是紀昀。


    這樣的紀昀,這樣的顔涴歆,讓成爍有些不敢靠近,他不知道,是這幾年的時光將他的涴涴變成了這般模樣,還是,那隻是紀昀的毒舌。


    每一天他都想要跟她說話,可是每天都跟自己說明天吧,他在逃避。


    排練的日子很簡單,每天早上去,晚上迴,畢竟都是年輕人,很快就熟悉起來了,又是封閉排練,大家每天一起吃盒飯,休息的時間也會聊聊天。


    有些時候導演會點名讓飾演情侶的演員私下多交流,成爍和顏涴歆自然的被叫到一起。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顏涴歆總是沒什麽胃口,成爍用餘光偷偷看她,手裏的盒飯食不知味,終於他鼓起勇氣,叫了她的名字,不是紀昀。這聲久違的‘涴涴’讓顏涴歆停下了筷子,她沒有抬頭,也沒應聲,許久,他低聲說:“對不起。”


    這聲遲到了多年的對不起讓顏涴歆鼻子微酸,她想聽的從來不是這三個字。沉默許久,成爍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顏涴歆平複了一下心情,放下盒飯和筷子,終於抬起頭看成爍,“對不起什麽?”


    是啊,對不起什麽?對不起他離開她?對不起因為他讓她受到了傷害?對不起他曾經說過的那些傷人的話?


    見他不說話,顏涴歆問:“成爍,你後悔嗎?”頓了一下,她又說:“你後悔過嗎?”


    沉默許久,成爍終於開口,他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涴涴,都過去了,都遲了。”


    顏涴歆微怔,然後露出一絲苦笑,她閉上眼睛,原來自己孤注一擲,在他眼裏都是不值一提的往事。


    她欲言又止,終歸還是什麽都沒說,起身離開。


    收工前,導演經常會讓大家圍坐在舞台上,各自說起對角色的理解,輪到顔涴歆,她收起了平日裏紀昀的潑辣,停了幾秒鍾才說:“我有些羨慕紀昀,她任性,虛榮,無理取鬧,她從來都不珍惜南方對她無條件的包容和愛,永遠不滿足,永遠在抱怨,可是即便這樣,南方最後都還是選擇了留在她身邊,哪怕是為了責任。他們吵架,甚至打架,可是至少,他們還能在一起,至少他們每天都可以看見彼此,還會給對方和自己一個機會。可是有的愛,連見一麵都是奢侈。”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麵色平靜,看不出任何內心的波瀾,或許在別人耳中隻是對角色的理解,可聽在成爍心裏,別有一番滋味。


    涴涴,我們跨過千山萬水越過時間才終於有了這樣見麵相處的機會,可是,經過了那些事情,我如何還敢再伸手去抓住你呢?如果我的存在注定隻會為你帶來傷害,那我寧願隻這樣在你身後看看你,我要有足夠可以保護你的力量之後才能靠近你啊。


    無論現實中的你跟紀昀是否一樣,你都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孤單不諳世事的隻屬於我一個人的涴涴了,這樣也好,至少就算沒有我在你身邊,你也有保護。從前那些事情就讓它們都過去吧,那些因為我而帶給你的傷害和痛苦迴憶,希望你都忘了吧,或許對你來說,我說什麽都太遲了。


    那天之後,顏涴歆每天按時排練,對詞,磨合,跟大家相處的很好,跟成爍練對手戲的時候,除了台詞從不多說一句話,也不會單獨和他在一起,甚至,除了演戲的時候都不會看他一眼。


    南方和紀昀有一場吻戲,舞台的燈光打下來,四周全黑,兩人靜止。每次排練到這裏,兩個人距離極近,但是借位,她閉著眼睛,他屏住唿吸,導演一喊停,她立刻走開。


    排演快要結束了,她在舞台上席地而坐,拿著筆在劇本上寫著什麽,一縷長發從肩膀滑落,她的皮膚很白,幾乎和身上白色的t恤融為一體,黑發垂在鎖骨處格外明顯。


    他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從她第一天踏進排練廳的那一刻,他的視線和心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她,可是那又怎麽樣呢?現在的他根本沒資格去靠近她。


    或許是這四年的磨練吧,她的演技真的很好,從前他隻是覺得她是天生的演奏者,她坐在豎琴前的模樣仿佛是希臘神話裏的女神,任何畫麵都不能與之相提並論。他不知道她怎麽會進入演藝界做了演員,不可否認的是,她的確有這方麵的天賦,其實他早該知道的。


    成爍還記得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找自己幫忙,那是學校的藝術節,輔導員讓她代表本係去參加戲劇演出。她比同級的同學們演出經驗要多很多,可那畢竟是自己的專業,對演戲一竅不通的她又是緊張又是擔心,打電話給他問演戲的事情。她哪裏知道,那時候成爍雖然已經演了偶像劇,但根本談不是懂真正的演技。


    她很少主動給他打電話,剛開始或許是矜持,後來更多的是怕影響到他工作或是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成爍在接到電話時很是欣喜。


    電話裏他聽出了她的不安,掛了電話之後專程請教公司給自己請的表演老師,還到學校去陪她排練,隻為了可以幫到她。


    那時候的生活那麽簡單,簡單到他以為自己可以為她做任何事,簡單到他以為自己會陪在她身邊一輩子。


    話劇終於開始公演,t市是他們都選擇的城市,而這一場,南方和紀昀的扮演者正是他們這一組。


    排練收工的時候,顔涴歆走的有些慢,她的餘光看到一個年輕男人來找成爍,她的腳步停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這段日子以來,她借著紀昀的眼睛可以正大光明的看他,她躲在紀昀的身體裏理所當然的跟他任性甚至無理取鬧,紀昀眼前的南方貧嘴幽默,南方哪裏都不像他,隻有那一份寵溺,像極了他。


    可是她知道那都是假的,她任性的接下了這部話劇,小心翼翼的借著紀昀來掩飾自己的試探,可結果還是一樣,眼前的這個人再熟悉也不是從前的他了,他們之間最大的區別,他不會主動來找她了,每次結束了排練,他們就像是陌生人一樣各奔東西。每一次,她把步伐放的慢一些,再慢一些,到頭來隻能倔強的仰著頭離開,她害怕一低頭,就會掉下淚來。


    顔涴歆看著遠處他的側臉,從前你什麽都懂,哪怕我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你也依然可以猜到我的心思,從前我也不曾任性,你說什麽我都信,你做什麽我都覺得很好。可是現在呢,為什麽你什麽都不懂了,還是說,你已經不願意再花心思和時間來猜測,是你不想懂了。是真的不愛了吧,所以無論我怎麽樣,你都不會迴頭了,就像你當初選擇離開我。


    夜幕漸暗,這座城市是他們相識相知相愛直到最後分開的城市,承載了他們幾乎全部的記憶。演出的劇院離顔涴歆的學校很近,他們還來看過這裏的演出。


    演出前,顏涴歆一個人坐在劇場的角落裏,看著這熟悉的地方,這一段時間一直壓抑的情感在黑暗中終於可以不必在偽裝。她看著陸續開始布景的舞台,“這裏所有的一切我都記得,好像就是昨天,你還坐在我身邊看著台上的人演著悲歡離合,那個時候的我們,可曾想過有一天,我們也會站在這個舞台上用這樣的身份演著別人的故事卻耗費著自己的感情?”


    還記得當年為了代表係裏參加學校的戲劇演出,她和作曲係的學弟丁陽從尷尬到鬱悶,然後是各種不順利,她從來沒有那麽受打擊過。那時候帶著帽子口罩的成爍就坐在排練廳的角落裏看著他們排練,需要及時改正的問題便通過手機來告訴她,剩下她自己的問題便等到結束後再單獨和她說。


    他們第一次看話劇演出,就是在這家劇院裏,為了緩解她的緊張也為了觀摩,成爍悄悄買了票在她排練結束後帶她來到了這裏。也是這樣的仲夏,因為怕被認出來,他還帶著口罩和帽子,緊緊牽著她的手找到座位,直到演出前黑了燈才把口罩摘下來。那時的他們看著舞台上的喜怒哀樂,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們會站在同樣一個舞台上,演別人的故事。


    學校戲劇節演出那天,演到最後,她站在舞台的邊沿上,眺望著遠方說著口中的台詞,眼淚不自主的落了下來,聲音有些許哽咽,打動了台下的人。


    在台上的她並不知道成爍偷偷跑來學校看她演出,之前的緊張和演出時的專注,直到結束後,在人來人往的演出廳,她竟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最後麵那個帶著帽子和口罩的低調身形,無比確定的那就是他。


    最終她和丁陽這對外行組合竟然僅次於戲劇影視係的學生獲得了全院第二名的成績。給她頒獎的是學校影視係的表演老師,她還記得他說:“顔涴歆啊,你真應該來我們影視表演係。”


    誰都不曾料到,她竟然真的就走上了這條路。


    如今獨自坐在劇院裏的顏涴歆用力的握緊了左手,隱隱的痛提醒著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


    她起身打算迴去準備一下晚上的演出,再迴頭看一眼,那些美好幸福的過往如今如鈍刀一般生生的割著自己的心,原本已經結痂的傷口又被生生撕裂。


    記憶越美好,現實越疼痛。


    幾個小時後的演出,當最後一幕上演,紀昀站在高台上用力的喊出南方曾經對她的承諾時,全場安靜,時間停止,由成爍演唱的為南方和紀昀的愛而作的歌曲前奏響起,他緩緩地轉過身,整個舞台上仿佛隻有他們兩個人,整個劇院隻聽到紀昀哽咽的把那句承諾又重複了一遍,背景是鋼琴聲。


    成爍克製著內心的煎熬,隻是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向顏涴歆,越來越清楚的看到她已經淚流滿麵的臉頰,心狠狠的疼了起來,忍不住也紅了眼睛:涴涴,對不起,全都是我的錯,可是,我怎麽還有資格站在你身邊。


    舞台上的南方緊緊抱住紀昀,仿佛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顏涴歆覺得自己的肋骨仿佛都要斷了,她多麽渴望重新擁有的這個擁抱終於以這種方式迴到了她的身邊,可此時此刻她是紀昀,他是南方,成爍,你舍不得的,是我嗎?


    台下掌聲雷動,在被放大的音樂聲中,她恍然迴神,成爍,你的演技進步真大,讓我都險些被迷惑,以為你還愛我,可是我不要再給自己難堪了,這一次,我要先走。


    她推開了他,抹去了臉上殘留的淚痕,先是深深地對台下鞠躬,然後抱著鮮花和台上所有的演員謝幕,微笑,繼而轉身離開。


    故事結束了,觀眾已經陸續都離開了劇院,舞台上的燈光暗了,顔涴歆站在大幅的海報前發呆。


    我曾經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先轉身離開,可是真的有了這一天,我卻更難過,一路走到今天,我想要忘記自己當初為什麽來這裏,想要忘記那段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想要忘記那些幾度讓自己喘不過氣來的磨難和失掉一切的絕望,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要忘記當初所有的一切!


    可是,我怎麽也忘不掉。


    你說的對,都過去了,無論是美好的迴憶還是黑暗的過往,都過去了,你已經翻篇了,隻有我還傻乎乎的停留在原地不肯迴頭。是太遲了,我們之間什麽都遲了。


    “涴涴。”身後一個聲音打斷了她。


    她收迴目光轉過身,猶豫了一下,“悅悅?”


    悅悅笑著點點頭,“有時間嗎?一起走走?”


    兩人並肩行走,“其實早就想來看你,可是出了點小狀況所以我迴了趟家。”


    悅悅看她有些擔憂的表情笑著解釋說:“我懷孕了,剛檢查出來,所以才迴來,不過幸好趕上了你們的演出。”


    顔涴歆聞言微怔,隨即微笑,“恭喜。”


    “謝謝,想不到轉來轉去,還是這樣。”她看了顔涴歆一眼繼續說道:“當初我因為不放心成爍一直推後婚禮,直到他出國後我才辭職結婚,這兩年一直沒有他的消息,沒想到隻是見了一麵,他又帶給了我福氣,或許一切就是命中注定吧!”


    顔涴歆聽她提及成爍,沒有說話,他身邊就一個悅悅見過自己,知道他們的故事,成爍,是她們之間唯一的連接點。


    “其實你們真的很像,不管如何偽裝,其實都還太單純,不會輕易相信人,可相信了,就是一輩子,所以疼起來也格外嚴重。有些事情不說出來是痛,可是熬到能說出來時卻沒了機會,涴涴,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並不是事情的真相。”


    “真相,這世界有絕對的真相嗎?如果有,為什麽明明有機會卻不說,還是,根本就不想說。”


    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俗話又說觀棋不語真君子,有些事情,終究需要他們自己解決的吧。


    悅悅這麽想著,側過臉來看著她說起另外一件事:“涴涴,成爺爺去世了,他出國前一個月。”


    顔涴歆猛的停住腳步,成爺爺,那個熱愛音樂的慈祥老人,已經去世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她還清楚的記得那年春節在小城,爺爺奶奶彼此之間的相濡以沫讓她羨慕不已,還有兩位老人對自己溢於言表的喜歡。


    成爺爺的笑語尤在耳畔,她甚至還記得他說過要聽孫子的演唱會,可是他竟然已經去世那麽久了……


    悅悅看著她滿臉詫異又悲痛的臉龐知道自己什麽都不用再說了。明明愛的那麽深,可老天偏偏要開個玩笑讓他們多繞幾個彎。她始終相信命中注定這個詞,屬於你的,最終都會迴到你身邊,與其讓別人多此一舉,不如等著他們自己迴到彼此身邊,那份不易會更讓他們珍惜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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