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好好的假期,偏有些大佬不做人。趕著平安夜不過,某醫學聯合會假借年末聚會的名義,臨時組織了一場學術交流。徐頌行沒來。老教授聖誕節和無國界醫生組織去了烏克蘭,不在美國,臨走前直接將邀請函甩給了顧翌安和曹俊,交由他倆代表實驗室出席參加。下午的演講過半,台上主講人開始提問互動,顧翌安坐在後排,沉默地翻著手機。拇指懸空,顧翌安保持不動的姿勢,視線始終停留在屏幕頁麵的新聞報道上。那是一篇歐洲主流醫學媒體發布的文章。內容介紹的是前段時間公布的全球神經外科青年醫師獎,長文下方附有獲獎名單,獲獎人照片及其個人簡曆。顧翌安對這獎項並不陌生。這是由世界神經外科聯合會評選,每四年舉辦一次,各個國家的神外青年醫生皆可參選。但最終能夠獲獎的,區區不足五人。半晌遲疑,顧翌安終究還是沒忍住,滑動屏幕,伸手點開俞銳的照片。長指輕蜷又鬆開,指尖也隨即緩緩落下,逐一滑過他曾經無比熟悉的嘴唇,鼻梁和眉宇,最終停留在俞銳額角那道淺淺褶皺堆疊的舊疤上。曹俊坐他旁邊。餘光裏,曹俊見他半天沒動,於是偏了下頭。目光無意識輕掃到手機屏幕,曹俊愣了一下,出聲問道:“這是什麽?”“沒什麽。”顧翌安猝然迴神,猛地按掉屏幕,將手機塞迴外衣口袋。曹俊歪著身子靠近,笑了聲跟他說:“你不說我也知道。”顧翌安側眸看向他。“群裏看到的吧?”曹俊一臉我很懂的表情,“就你看的拿獎的那位帥哥,說是才32歲不到,典型的青年才俊。”顧翌安沒出聲。周圍都是西裝革履參會的人,曹俊左右瞅兩眼,壓低聲音又說:“所裏一群小姑娘早就已經抱著他照片花癡好幾天了,還隔空到處打聽人家有沒有對象,說是要沒有的話,找找關係看能不能試試越洋相親。”正值假期,實驗室的小姑娘閑著也是閑著,於是拉了一組微信群,每天八卦閑聊。顧翌安看的這條新聞傳播範圍挺廣的,國內外好多主流媒體都爭相報道過。早在消息出來的時候,群裏就已經來迴討論了無數遍,甚至連俞銳的簡曆,還有網頁上各種手術視頻都被翻出來,丟到群裏被人細細觀賞了一遍。當時群裏其實就有人注意到了,俞銳和顧翌安不僅同屬北城醫大畢業,還都在臨床學院,前後相差不過三級。不過,顧翌安不在群裏,並不知道他們聊天討論的內容。這些年除了工作,他私下裏從不跟人聊私事,尤其是個人感情。加上ct照事件之後,大家更是小心翼翼,不太敢向顧翌安閑話家常,更不敢沒事瞎打聽。曹俊一時沒收住,多說了兩句,說完才注意不對,瞟眼看向顧翌安。很顯然,對方平視前方,毫無閑聊的意思。曹俊於是撤迴身,推了推眼鏡,再度將注意力落迴到匯報人身上。冗長的匯報直到五點才結束,眾人紛紛起身,前往隔壁自助餐廳吃晚餐。曹俊想起件事,跟在顧翌安旁邊問他:“對了,我聽徐老說,年後cot103項目要在三地同步開放三期試驗,大概什麽時候能確定嗎?”顧翌安揉按著眉心“嗯”了聲說:“六月份吧,時間暫時不定。”走廊人多,顧翌安側身讓了讓旁人,腳步未停,接著又說:“國內到時候會由你單獨負責。”“我負責?”曹俊刹住腳,站在原地。他愣了兩秒才迴神,顧翌安早已拐進休息間。“你不打算迴國嗎?”曹俊再度追過去問。顧翌安站在水吧台前,拿起杯子,先倒了點熱茶,跟他說:“不了,徐老讓我去歐洲。”曹俊心想,他一個人未必能搞得定啊。可話到嘴邊,曹俊張口咽了咽口水,到底還是選擇閉嘴沒說。餐廳人來人往,參會來的大多都是美籍華人醫生,或是大學研究所實驗室裏的科研工作者。趁著休息時間,此時三倆紮堆坐到一起,邊吃邊聊,同時也有意借此拉近關係,拓展社交。顧翌安今天始終興致不高。他飯也沒吃多少,簡單兌付幾口便放下餐盤,之後端著一杯熱紅茶,立在角落窗邊躲清靜。臨近傍晚,玻璃幕牆外高樓林立,城市霓虹和萬千燈火交織閃爍,車流人流往來不息。顧翌安端著茶杯發呆。盡管在這裏呆了將近快十年,但他依舊對這片繁華的夜景感覺很陌生。像是毫無歸屬,也不知未來會去往何方。每天似乎都隻是在機械地忙碌,再忙碌。在他愣神之際,有人遠遠注意到他,於是端著酒杯慢悠悠地走過來,伸手拍了拍顧翌安肩膀。顧翌安微怔一秒,轉過頭,眼神閃過明顯的驚詫:“林哥?”“好久不見啊。”林宿笑著衝顧翌安舉了下杯。“好久不見。”顧翌安笑笑,以茶代酒,也舉了舉杯,“林哥也是來參會的嗎?”“不算”林宿淺酌一口紅酒,晃著酒杯跟他說:“節後我打算在這邊新開一間診所,所以提前過來跟你們混個臉熟。”林宿也是北城醫大畢業,學的是心理學,比顧翌安年長好幾歲。他畢業就來了美國,先是在一家私立醫院上班,呆了幾年後自己單獨出來開了診所。讀書那會兒,顧翌安和林宿合作了兩個項目,關係不錯,還算熟悉,處事和為人相互也都認可。不過算算至今,倆人也有十多年沒見了。異國重逢,感慨之餘,彼此倒也不顯生分,就站在餐廳一角,開始聊了起來。茶滿酒半,相繼換了好幾杯。興頭正酣時,林宿突然問了一句:“對了,杏林苑那房子,你是不打算要了麽?”顧翌安愣了愣,隨後輕笑一聲,轉頭看向窗外的夜景說:“你要不說,我都已經忘了這事兒了。”“忘了?”林宿挑起眉,“北城的房價如今可是翻了三倍不止,你要早跟我說你忘了,說不定我還能從你前男友那兒狠賺一筆。”或許是前男友三個字落盡耳朵裏實在有些陌生,也有些怪異。顧翌安轉迴頭:“你是說,俞銳?”“啊?不然還能有誰?”林宿瞥他一眼,“他這幾年問我好幾次要不要賣這房子,我又替你做不了主,隻能跟他說不賣。”顧翌安驀然抬眼,表情有些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他還住在杏林苑?”他努力壓住心口起伏的悸動,喝下口茶,語氣像是隨口一問。“你不知道?”林宿挑眉反問。顧翌安眉宇下沉,搖了搖頭。“你也是真有意思,當初追著打我電話,連續求了我好幾個月讓我把房子賣給你,還不讓我透露半句,”林宿晃著酒杯,語氣有些無奈,“結果你倒好,突然消失近十年,害我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還莫名其妙幫你收了十年房租。”稍許沉吟,顧翌安輕抿唇角倏又鬆開,艱澀開口道:“抱歉林哥...給你添麻煩了。”林宿盯著他看半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抱歉就不用了,不過這房子到底是你的,想想之後怎麽處理吧。”說完,林宿飲下杯中最後一口酒,而後放下杯子,轉身揮了揮手,走了。晚餐結束還有兩場匯報。林宿走後沒多久,時間也差不多了,但顧翌安始終握著茶杯,單手插兜,垂眸佇立在窗前發呆。曹俊在會場半天沒等到人,又繞迴餐廳叫他。顧翌安幾乎是被他半拖半拽拉近的會場,之後又在失神的狀態,連續聽完匯報。明明目光落在前方投影的文字和畫麵上,顧翌安視線卻無法聚焦,腦子嗡然一片,隻剩下空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挨到的會議結束。當台下掌聲響起時,他第一時間站起來,無視在場所有人,快速而匆忙走出會場。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那兒,也許是心口情緒堆疊的太滿,急需一處安靜的地方宣泄。又或者,今天的日子過於特殊...腳步紛亂中,顧翌安隨手拉開消防門,而後背抵在門上,垂下眼。他拿起手機,很想打一通電話。可是當他打開通訊錄,點開所有社交通訊,沿著好友列表一頁一頁往下按。翻到最後,他恍然間才想起來,這裏麵並沒有他要找的人。手指用力,骨節凸起到發白。顧翌安抬起眼,視線透過玻璃幕牆,看向窗外低垂的夜幕,看向城市閃動的流螢燈火。突然,就在這一瞬間。他極度想迴去,想問問那個人“十年了,你還在嗎?”“身邊有人了嗎?”“為什麽還住在杏林苑呢?”“今天的生日歌,你還會唱給我聽嗎?”這些年,顧翌安近乎麻木地投身工作,甚至連分秒喘息的時間都不曾留給自己。怕的就是某個瞬間,記憶從腦海裏冒頭,而他會克製不住衝動,貪戀其中。但今天,也許是從看到俞銳照片開始,也許是從曹俊猜測俞銳身邊是否有人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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